他的脊梁,从未为神佛弯折。
……
民国二十二年,春寒料峭。
北平城的暮色总带着几分仓皇。前门大街上,人力车夫弓着背,拉着穿长衫的客人匆匆而过;卖报童挥舞手中报纸,嘶哑地吆喝着关外战事吃紧的消息。李契裹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灰的大衣,拐进琉璃厂东街的一条幽深小巷。
他刚从一处地下交易场出来,怀里揣着新得的青铜残片。这残片不过巴掌大小,锈迹斑驳,边缘却隐约可见精细的雷纹,中央刻着一个似眼非眼的符号,正是他追寻多年的标记。
“器灵...”李契低声自语,指尖抚过残片冰凉的表面。这些年,他走南闯北,下过无数凶险古墓,只为寻得一丝与“器灵”相关的线索。传说中,某些文物历经千年蕴养,会生出灵智,化为器灵。而李家祖上,曾世代供奉一位“神明”,其上的特殊标志便是这个——或许,那便是某位器灵。
巷子深处传来一阵打斗声,打断了李契的思绪。
“小兔崽子,偷东西偷到爷爷头上了!”
“揍他!往死里打!”
李契本不欲多管闲事,却在瞥见那个被围殴的小小身影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住。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男童,衣衫褴褛,脸上沾满尘土,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夜空中清冷的星子。更令李契心头一震的是,在那孩童抬手格挡的瞬间,他分明看见对方手腕内侧,赫然印着一个与自己怀中残片上一模一样的符号。
“住手。”李契出声。
三个地痞模样的男人回头,见李契只身一人,顿时嗤笑:“少多管闲事!这小杂种偷了老子的钱袋!”
被围在中间的男童既不哭喊,也不求饶,只是抿紧着唇,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像只被困的小兽。
李契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几块银元:“这些够赔了吗?”
地痞们眼睛一亮,互相使了个眼色,为首的刀疤脸一把抓过银元,掂量了几下,咧嘴笑道:“算你识相。”说罢挥手带着同伙扬长而去。
李契走到男孩面前蹲下,递过一方干净方帕:“擦擦吧,受伤没有?”
男孩不接,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中有困惑,也有与他年龄不符的审视。李契这才注意到,这孩子的面容精致得近乎非人——五官如白玉雕琢,轮廓柔和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李契放缓语气。
男孩眨了眨眼,声音清脆却空茫:“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
“我只知道自己叫程泽。”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空了一大块。”
李契心中微动,不动声色地微微露出怀中的青铜残片。
程泽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他伸出小手,又怯怯地缩回:“这个图案...我好像见过。”
“在哪里?”李契下意识追问。
程泽皱眉努力回想,眉头越拧越紧,最后痛苦地抱住头:“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李契沉默片刻,伸手扶起他:“先跟我回去吧,这儿不安全。”
程泽乖巧点头,小手无意识地攥住了李契的衣角。那一点依赖般的动作,竟让李契心中一软——难道自己猜错了?器灵化人,本就是传说,怎会如此轻易让他撞上?
回到位于城南的小院,李契打来热水替程泽清洗。男孩没有挣扎,也没有言语,只是乖巧地任由他擦拭脸上的污垢与尘土,低垂着头,湿漉漉的睫毛微微颤动。
当温热的毛巾拂过脸颊,露出原本白玉无瑕的肌肤时,李契更加确信这孩子绝非寻常人家出身。尤其那手腕上的符号,在温水浸润下,竟隐隐泛出青铜色的微光。
“我没有偷他们的钱……”程泽忽然小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水声淹没,“我一醒来就在那了……”
李契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男孩仍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李契的衣角,仿佛在努力抓住某种即将消散的记忆碎片。
李契没追问,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
程泽看李契好似相信了他的话,也微微放松一些。他突然想起刚刚那枚让他有些在意的碎片。
“那个印记是什么?”
“这是一个古老的印记。”李契斟酌着词句,“它与一位神明有关。”
程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指着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陶罐:“那个罐子...在哭。”
李契一怔,那陶罐是前几日从一座汉墓中带出的明器,他尚未细查。
他取来陶罐,入手并无异样。
“你怎么知道它在哭?”他声音有些发紧。
程泽偏着头,努力寻找合适的词语:“就是...能感觉到。它很想念一个人,一个穿着青色裙子的女人。”
李契心头巨震。那墓主确是西汉贵族女子,陪葬帛画上她所着,正是青色素裙——此等细节,连专业学者都未必能根据一个罐子知晓,一个流浪孩童如何得知?
除非——
话未出口,程泽已跳下椅子,迈着小短腿跑向桌边,想仔细看看被李契随手放在桌上的青铜残片。
指尖触及青铜的刹那,异变突生。
残片上的符号骤然亮起青辉,屋内无风自动,桌上的书页翻飞,墙角陶罐嗡鸣不止。而程泽周身被一层淡青色的光晕笼罩,双眼空洞,唇齿轻启,吐出一串晦涩难懂的音节。
“……anyyqtno,unnhgxing……”
【......愿以青铜,魂归墟鼎,灵之长存,守此山河......】
李契屏住呼吸——这分明是《器灵》中的残章!早已失传千年,他只在家族收藏的残破古籍中见过只言片语的记载!
青光渐熄,程泽如断线木偶般软倒。李契箭步上前将他接住,发现这孩子已陷入沉睡,呼吸平稳,仿佛方才一切只是幻梦。
但他知道,那绝非幻觉。
他将程泽轻轻安置在床上,自己坐回桌边,就着昏黄的煤油灯光,细细端详那片青铜残片。残片上的符号似乎比之前明亮了些许,雷纹在光影中流转,仿若活物。
“神纹……”他喃喃自语,忆起古籍所载:器灵通常依附于器物,而拥有“神纹”者,却游走于人与灵之间——拥有人形,却具器之灵性。此类存在极为罕见,天地不容,
程泽的出现,绝非偶然。
李契轻轻掀开程泽的衣袖,凝视那手腕上的印记。这孩子的失忆皆与青铜残片紧密相连。他有预感,自己似乎也要被卷入了一场早已注定的命运漩涡。
窗外,北平城的夜色深沉,远处隐约传来火车汽笛长鸣,如同某个巨大齿轮开始转动的序曲。
李契并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阴影处,已有数双眼睛悄然盯上了这座小院——他们在寻找某个“失踪”的存在。
而沉睡中的程泽,正做着一个奇异的梦。梦中的他,并非孩童,而是一个身着青灰长衫的青年,站在一片青铜树林之中,林间回荡着无数低语,如风过隙,如魂低泣。他伸手触碰其中一棵,树干上竟缓缓睁开了数只眼睛——
程泽猛然惊醒,天光微明。
他望向伏在桌上熟睡的李契,眼中掠过一丝与稚嫩面容极不相称的复杂神色。他悄然下床,走到桌边,小手悬停在青铜残片上方,犹豫良久,终究没有落下。
“我想起来了……”他用几乎没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是我自己选择忘记的。”
可为何要忘?
他望着窗外初升的晨光,眉头微蹙。
“但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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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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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青铜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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