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山庄发生了命案，加上近期天气一直也不好，徐丹宁他们得到了带薪的假期，这让他心里长长松了口气。

闲暇无事，徐丹宁网购了一些麻绳，用胶枪粘在枯树枝上给猫猫们DIY猫爬架。方伯平时就出门少，老刘偶尔趁着雨小来找方伯喝茶下棋聊天，一呆就是一整天。

这天下午，方伯等了许久都没见约好的老刘过来，他见地上是半干的，于是就打了电话过去问他。电话是他儿子刘群接的，说老刘被车撞了，现在正在医院。

老刘是方伯结交四五十年的好友，听他出了事故自然非常着急，立即想去医院看老刘。刘群又说情况不严重，就是胳膊肘和膝盖破了皮，一会儿就回家了。

傍晚得知老刘已经回家，方伯便要去他家看他，徐丹宁觉得老刘对他也很好，顺便买了些补品跟着一起去探望老刘。

老刘家也是独门独院的自建房，或许是两个老人志趣相投，他家院子里也有不少花草，不同的是他不养猫，更喜欢养鸟。不仅客厅里遍布各个品种的鸟，老刘房间里也挂着好几个鸟笼。

徐丹宁注意到有几只白色的小鸟像雪团子一样挤在一起，多看了两眼，老刘以为徐丹宁也觉得它们很可爱，便说：“那是文鸟，大的最近又生了两枚蛋，你喜欢的话等孵出来送你。”

徐丹宁还没接话，方伯就说：“他现在都不敢开门睡觉，养了这鸟，那些猫准要发疯。”

老刘呵呵笑着，右手臂涂着消毒水看着紫红一片，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丹宁觉得他的脸比上次见他时黑了许多。

方伯问老刘：“你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被撞的？拍CT了吗？”

老刘依旧笑呵呵的，说：“拍了，没有骨折什么的，就只是擦伤，不是什么大车撞的，一个半大小孩骑自行车太快了。”

方伯感到有些自责：“如果你不去我家，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刘群在一边咬牙切齿道：“不是，我爸是去买彩票。”

老刘年轻时就经常买彩票，有时候也能小赚一笔，大多数都是亏的。方伯就曾劝他不要过于沉迷，尤其是现在苦日子已经都过去了，儿子也成家了，更不要再做什么一夜暴富的美梦了。因为老友不爱听他买彩票的事，所以他也没跟方伯说自己前天买彩票中了一万块钱。他连刘群都没说，今天想再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给儿子买辆车。

听他解释了来龙去脉，刘群对老刘说：“你就不要再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没那个命，我自己挣钱买车。”

老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可怜天下父母心。徐丹宁看着老刘，不免也想到了自己的继父徐正堂，他总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像一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

凌晨三点，一声响彻天际的雷声骤然响起，门窗俱动，停歇了一个白天的狂风暴雨随之又开始在城市上空肆虐。

徐丹宁被惊醒了，他没有马上睁眼，脑海里回忆着有没有漏关的窗户。大脑逐渐清明，睡意完全消散，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他侧躺在枕头上，两只手情不自禁交叉起来贴着自己的脸。

长时间在潮湿沉闷的环境里，人的心会非常向往干燥爽朗的事物，徐丹宁此刻就又想起了那个能给他带来光明的人。

但他不敢多想，只一刻，他就把手松开了，紧紧攥着拳头，压抑住快要决堤的悲伤情绪。

也许是适应了雨声的节奏，耳朵也自动过滤了窗外的杂音，徐丹宁感觉到门窗紧闭的房间里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床垫轻微颤动，背后有物体在渐渐靠近。

徐丹宁的房间很大，原本是方伯预备给他儿子结婚的新房，儿子没成家就去做了海员，这房子也一直空着。徐丹宁的东西不多，从小清贫惯了，东西不用到烂不会丢，所以房间里基本没有新添置物件。空旷和安静使得徐丹宁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一动不动，内心完全没有恐惧，只有强烈的期待。

有一只手拨弄了一下徐丹宁的头发，但是在即将碰到他的脸时，那只手又往后退了。

徐丹宁的心脏砰砰跳着，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主动去抓那后退的手。

可他什么也没抓住，在他伸手的刹那，闪电照亮了整个房间，他能感觉到背后床垫的压力一瞬间消失，转身只看见一个漆黑的人影推窗跳出了窗外。

“哗啦啦……”窗外的世界依旧喧哗无比，雨水在开窗之后就飘进房内，徐丹宁探头张望了几下后实在受不了雨水冲击又关上了窗。

他没再入睡，心里反复想着是与不是。

如果是他，为什么他十几年后才来与自己见面？既然他来了，又为什么不敢触摸自己？十几年了，他还没往生么？

……他恨吗？

他应当是恨的，而且恨之入骨……在大好的年华被自己害死……

十四年前他就想过，如果那个人恨他，他愿意偿命。

他无时无刻不在祈祷那个人的亡魂能出现带走他。

可为什么偏偏现在才出现呢？

天亮后是个晴天，和天气预报预估的暴雨天气结束的时间一致，可是假期还没结束。

徐丹宁起床后把院子里的枯枝落叶收拾了一下，一些因为下雨而搬进室内的盆栽也都重新挪到原位。

方伯倒是少有的起晚了很久，还有些咳嗽和无力，可能是昨晚从老刘那回来时吹了冷风。徐丹宁做了早饭，又给方伯熬了些他自己提前准备的中药。

家务做完，徐丹宁出门去买菜。

阳光还不是特别强烈，空气湿度很大，常年处于暖湿气候的树木此时落叶纷飞，树上的鸟鸣声婉转空灵得如同身处深山幽谷。

徐丹宁因为凌晨的事情心烦意乱，路上不知什么原因只有他一个人，往常很短的路迟迟不见尽头，他的电动车风驰电掣一样开得极快。

刚到菜市场不久，经过一个卖鱼的档口，徐丹宁踩中了一块翘起来的石板，污水混合着鱼的血水溅了他满腿都是。

之后他在挑选新鲜的豆角时，隔壁有个阿姨在买现杀的活鸡，摊主给了鸡脖子一刀，还在放血的时候，那只鸡忽然挣脱了摊主的束缚，扑棱着翅膀飞到徐丹宁脚边，围着他四周转了好几圈，血水纷纷落在在地上，摊主费了好大的劲才重新抓住那只鸡。

徐丹宁觉得这是一种预兆。

他没心情精挑细选，随便买了些就回家了。

方伯因为身体不舒服在房间休息，中午他做好饭去叫方伯，方伯也说没胃口。

下午方伯说想出去走走，晒晒太阳运动运动也有利于祛除寒湿气。徐丹宁本来还在做手工猫爬架，方伯让他也出门逛逛，还开玩笑说带他去公园的相亲角结识富家小姐。

转悠着到了老刘家门口，此时老刘父子刚刚从外面回来，老刘的头上缠着纱布，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故。

方伯指着老刘的脑袋，还没问出来，老刘倒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解释道：“在楼梯上摔的。”

徐丹宁看着老刘比昨天还黑的脸，仿佛还能见到他的眉宇间涌动着一丝丝黑气，这让他内心的不安也更加明显了。

“……我看你是遇到脏东西了。”那天雨中大爷的话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奶奶也曾说过，阳世中的人不能频繁被阴气所扰，轻则影响气运，重则有血光之灾，而有时候人活着的时候是善良的人，死后却会因为某些原因化身厉鬼，厉鬼没有是非观，只会无差别害人。

他不能确定自己身边的邪祟是下班路上碰到的小石头人，还是夜晚两次出现在他房间的黑影，也不能确定老刘是因为和他长时间接触被他影响才发生的事故，他自己无所谓，老刘和方伯都是好人，他不想看到这两位老人无端受到自己的牵连。

几乎又是一夜未眠，徐丹宁早早起床简单做了早餐后就出门了。他买了香烛，打算去引水观烧香并求两张平安符。

去道观的路有一段是和山庄的路一样的，只在最后两公里左右有个分叉口。行到途中，电动车的车胎莫名开始漏气，刚开始没有察觉，直到拐弯时整个车身摇摇晃晃。他以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是感觉不太妙，所以他立即减速下车。

后车胎不用捏就知道没气了，整个瘪瘪的。

徐丹宁是准备上完香再去上班的，现在车坏了步行到引水观还要四十分钟，到时候上班就要迟到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心里想。推着电动车不方便，干脆自己走过去。

半小时后，他已经能远远看见道观古朴的飞檐。

而这时迎面出现一个身穿道袍背着布包的道士，看清了徐丹宁手中的香烛，告诉他：“施主是要上香么？今天是戊日，戊不朝真，不能焚香，也不进行斋醮科仪等，还是请回吧。”

徐丹宁怔怔看了他好一会，直到那位道士拱手作别，徐丹宁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明白自己今天白跑了一趟。

值得庆幸的是，今天上班没有迟到。

连下那么多天雨，山庄里的草木都被摧残得不像样子，徐丹宁他们一整天都很忙。

晚上在员工餐厅吃饭的时候，杨姐终于有闲心谈论起前些天闹得人心惶惶的那件凶杀案：“你们知道吗，1621那间房的天花板和床垫到现在还有血迹，打扫了好几遍都清除不干净。他们有人说被杀的人怨气非常大，会变成厉鬼，一直在人间游荡，还要害够多少人才去投胎。”

程哥心粗胆大，说：“哪有什么鬼不鬼，都是自己吓唬自己，给工作偷懒不认真找借口。”

杨姐极其不认同他的看法：“那要是没有鬼的话，干嘛还要请道士来做法事？不信你问问海叔，他一直在山庄里没出去过，肯定见过道士。”

徐丹宁心里有惦记，于是问道：“是引水观的道士吗？”

“是有道士来过，”海叔说，“至于是不是引水观的，不清楚。”

海叔是他们中年龄最长的，见过的事情也多，他说：“凶杀案发生之后各种小道消息到处乱传，难免引起恐慌，请道士来做法事，主要是为了消除大家的顾虑，继续安心工作。”

没等徐丹宁继续问话，杨姐又想到什么，说：“道士除了能做法超度亡灵，是不是还能祈福求雨？我看电视上经常演，道士拿着桃木剑，指指天，黑云滚滚，又是闪电又是打雷，紧接着就下起大雨。”

海叔笑着说：“你念过书，应该知道雨是怎么形成的。”

“念是念过，中学毕业的时候知识就还给学校了。”程哥打趣道。

杨姐白了自己丈夫一眼，说：“你比我还不如，白字先生，咱儿子小学一年级的课本照着拼音你都能念错。”

程哥不服：“有些字本来就是多音字，念错了不是很正常？”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杨姐不打算继续和程哥争执，话题再一次偏离，“小时候我听村里老人讲天上下雨是龙神在打喷嚏，还说他们那一辈人经常看见云里面金光闪闪就是龙神显灵了，我也是活了快半辈子才相信，这世上根本不存在龙。”

海叔微笑着没有接话，最后杨姐总结道：“道士祈雨不符合科学理论，龙神打个喷嚏就能让人间下雨也只能骗骗小孩，所以那些玄乎事都是人云亦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