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媛给万子星看了她和贺语宙的聊天记录，万子星从一开始的无奈到好笑再到心悸，连上心电图都能看到他上下弹跳如攀岩与坠崖的心情。

因为这个不存在的女朋友有一条真实存在的轨迹，那些事万子星都和一个人做过。肩头的齿痕早已消失，骨头却幽幽现出旧伤的廓形。

贺语宙是不是有其他心思？

万子星告诉自己，那是因为贺语宙撒谎才不得不扮演这个角色。他和贺语宙之间一切正常，对方只是情感高需求，没别的问题。他们还可以做好朋友，在一种亲密有间的秩序下。

但理智一点点稀释后，直觉全盘攻占了逻辑：反复交握的手，凑近的温存耳语，黑夜里灯塔般的守望，掷在足迹里无歇的笑响……

每天入睡前想的最后一人，每天醒来后想的第一个人。因为贺语宙，万子星拥有了特别开心的时刻，甚至开心到大敞内心，将隐藏的自我暴露给他，依赖着他。

寒假快结束，万子星也没联系上他，两人不是微信好友，也没有问候的契机。

万子星在奶茶店碰到一回卜彗年。涂银河离家出走，卜彗年劝她回家，但男生说的话句句插涂银河肺管，女生没坐五分钟就走了。

凡事游刃有余的班长，面对她却总是一败涂地。

“她家境虽好，但父母忙于工作，对她疏于照顾，还对她要求极高，她才变这样。”卜彗年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我知道她敏感，因为缺爱才不断换男友，她其实很好。”

万子星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问：“她并不听你的，你怎么办？”

“我会一直劝，直到她愿意回家为止。”卜彗年收拾收拾站起来，“我去上课了。”

开学前几天，奶茶店也越来越忙。后台下了个十八杯的单子，机器打单的声音不停，老板和万子星忙得不可开交，将几个外送袋装得满满。

老板告诉万子星：“你骑上我的电车，把这单送到KTV。”

奶茶店有自己的小程序，订单由本店配送，万子星之前送过几次，骑电车已很熟练。他翻上车走了。

这家KTV因为包间宽敞且计费便宜，附近居民都喜欢，学生党也爱约在这聚会。万子星出了电梯，紫色霓虹与赛博科技感的门店装潢异常闪耀。店员给万子星指了大致位置，万子星就往包房去。

开门的是两个浓妆艳抹的女生，穿着远超年龄的性感吊带，一开门就“哇哇”叫。虽然万子星戴着帽子口罩，但高高的眉骨和鼻梁、深邃的眼睛、白得无暇的皮肤还是显示出卓而不凡。

她们下单时备注要帅哥送，万子星出现令她们如愿以偿。一个女生胆大地摘了万子星的口罩，围过来的一起尖叫，“哇！帅哥，进来唱会儿！”

万子星用两手拎满的奶茶袋挡在中间，阻止了她们进一步动作，“您的奶茶。”

“帅哥有女朋友吗？”她们热热闹闹说话，就是没人把奶茶接过去。

终于有个女孩说，“你放桌子上吧。”

万子星压低帽檐进去，奶茶刚放下，一个熟悉的声音骂了句，“我艹！”

万子星只想赶紧出去，结果那个熟悉的声音满是不可置信的语气说：“校草，你怎么干这个？”

女生们声音小了，交头接耳。

万子星不得不抬头，他听出来了，这声音是易云。周聪和龚磊也在，两人有点不知所措，拿不准这种情形下应该热情还是冷淡，他俩把目光打向包房的角落，毕竟那个人跟校草关系更熟。

明暗交错，灯光璀璨的沙发一角，贺语宙搂着个女生接吻，听到动静掀开眼帘，放肆直白地看过来，唇却没有分开。

万子星所有血液在那一刻凝固，严重缺氧，呼吸困难，巨刺将他牢牢钉在那个位置，动都动不了。

四瓣唇难舍难分，炫耀似地纠缠咬合，贺语宙以那种挑衅的眼光看了万子星一会儿，才慢慢放开女生，“你来找我？”

万子星鼓着一肚子气说：“找你？我没空。”

贺语宙懒懒抹了下嘴，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你脸气成河豚了。”

“你嘴才像河豚！”

“吃刀片了吧你？”他们两人中该被问这句话的是贺语宙，但今天他还真得算温和。

“那个……”易云觉得他俩之间剑拔弩张，下场说圆，“校草，贺哥最近还念叨你呢，原来你忙啊，怪不得，你坐下歇歇？”

“不用了。”万子星冷淡地推门而去。

“诶，那麻烦你啦！”易云在后面喊。

满腹的酸胀撑爆了他，他告诉自己是打工太累的缘故，直到躲进电梯，才好像逃进安全领域，按着玻璃墙，看黑色镜面映出的惨白的自己。

他不应该难过的，他们只是朋友。

电梯没有下行，不久门又缓缓打开，现出一个魁梧桀骜的身影。

万子星没有防备，看见镜面里多出的人倏地收回手，往后退步，他一退就碰到那人胸膛上。

“你忘了收钱。”低哑的嗓音像念出难解的咒语。

店长并没说这是需要付现金的单子。

贺语宙掏出手机，跟万子星同型号但黑红色的，向他点了下，“加微信，钱转你。”

万子星呼吸急促，像汽水里蓄着满满的气，谁碰一下都能顶盖喷。两人面对面扫了个码。他眼神一抬，就看见贺语宙猩红泛着水光的唇，万子星蔑然撇开眼。

“收。”贺语宙说。

“我回去转店长时收。”万子星能感觉到贺语宙的视线一刻也未离开他，可万子星却瞧都没瞧。

贺语宙的声音像砂纸磨出来的，“收完删好友。”

万子星瞳孔一缩，跟贺语宙神色相碰，冰晶乍碎，整个电梯蒙了层看不见的白霜。他收钱删人一气呵成，给贺语宙亮了亮屏幕。

不是不感到讽刺，他用着贺语宙送的手机，删除了贺语宙这个好友。

电梯下行，轻微晃动，人在窄小的空间不自觉地看向楼层屏幕。贺语宙顺着万子星抬头的方向，不消片刻，突兀地扭过对方身体，低头咬在万子星唇上。

感官世界骤然清晰，酥麻的舒服将人彻底软化。贺语宙抱住他，牙齿咬得缠绵，湿热的舌挑起万子星的舌尖，贪婪地卷了一圈。万子星喉咙滚动，慌乱地咽下津液，快要站不住时反应过来，把始作俑者撞到另一头。

“你拿我当什么！”万子星红着眼嘶声问。

被骂的人舔了舔嘴唇，品尝过后无耻地讥诮道：“没滋没味的，找你真不如找个女朋友。

万子星突然被刺穿，心脏为了拯救伤口疯狂泵血，他却有种把伤口撕开毁灭的冲动。贺语宙把自己和刚才的女生放在天平上称量，觉得以前亏了。

“你什么意思？”他强迫自己冷静，问清楚，先不闹。

“我烦透你了。”电梯内的灯光冰白冷冽，贺语宙懒散地插着口袋，倚着电梯墙，那双锋利的眼眸却锁在万子星身上，“要求我这，要求我那，你特么关心过我这个大活人吗？万子星，你记得──”

他的嘴淬了毒一样，接吻时麻痹神经，而说一句话就把他推下万米──“是我甩了你！”

“你……甩了我？”巨大的荒谬感和模糊的痛楚攫住万子星，谁能接受一个人先强吻自己再提分手的？他们甚至没正式开始，哦也不对，他们是朋友啊！

“甩了。”贺语宙斩钉截铁，仿佛洋洋得意地看着他恍惘，又期待他有别的反应。

“贺语宙……”万子星哆哆嗦嗦开了个头，情绪复杂而无从说起。

冷酷森然的金属墙映出两个紧张到呼吸急促的人，每一次心跳都敲击在爆裂的临界点。从那个吻起，他们之间粉饰的太平彻底颠覆，那么多昭昭然的细节让万子星再也无法当他只是普通朋友。

但贺语宙先亲过别人，还诋毁自己……

这还是一句话就为自己跑到楼下的男生吗？还是午夜在海河边拥抱自己的少年吗？那时的贺语宙善良纯粹，而眼前的是个混球！

万子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想看出是哪部分变质了。

贺语宙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眼波深邃，向他走近，“没亲够？”

万子星冷冷笑了声。

电梯门打开，贺语宙充满压迫感地俯视他，“到一楼了，还是你要跟我上去？”

万子星粗暴地把毛衣里的陨石项链扯出来，动作蕴着怒气，做起来特别不顺，他扔到贺语宙脸上。

“我宁愿从不认识你！”

随后他跟冲锋一样，电车速度开到最大，在马路上射出一道白烟。

原本不过是件小事。贺语宙缺考，万子星贸然删好友，各自有错，各退一步就能和好。如果贺语宙不用玩味辱慢的态度说话，不乱亲女生，万子星能先低头。

但在KTV看见那样的他之后，万子星打定主意——绝不低头！

他觉得女朋友好，女朋友有滋味，那就去找啊，谁在乎！

万子星把车刹在奶茶店门口，该下车了，却无比抵触，双手捂着脸把眼泪逼回去，才红着鼻尖慢慢拔下电动车钥匙，锁车。

这会儿不忙，店长在柜台刷手机，听见万子星的声音抬头说，“回来啦！”

万子星很勉强地咽下一口无形的气，僵硬地举起手机，哑声说：“钱我转您。”

“什么钱？”

“奶茶钱。”

店主说：“你怎么糊涂了？小程序下单是微信提前支付的。”

万子星脑子转得很慢。

贺语宙是故意的，他为了师出有名，故意拿付钱当借口。然后呢？吻也是故意的吗？好拿别人羞辱他，好摆出胜利的姿态。如果这段关系已到尽头，那也没必要抱残守缺，万子星能说散就散。

但是不行，得还他钱。既然一刀两断，他不能欠人情。

往常吃饭是对半分，或者你请一次我请一次，这部分账差不了太多。环球影城的打车费280，万子星应该负担一半，手机按官网标价6899，还有抓上来的娃娃和钥匙扣，万子星都要还回去。

按照目前薪水，他得打三个月的工。寒假就一个月，后面他需要做兼职。他不怕经济负担，但想到那人，总是心脏抽疼。

很奇怪，他怀念于归，却总想起于归坠地的惨景；骂贺语宙，却总回忆起相携相伴的快乐。他不是曾认定，就凭贺语宙黑灯瞎火找他两次，能从他那得到一辈子特权吗？

原来从前的快乐，在痛的时候，会加倍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