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了三年的问题,在三年后,再次被摆在台面上。
他的答案是什么?
如果要问心,他三年来无数次后悔推开她,让她在黑暗中落泪。
如果要问脑子,他深知自己不仅什么都给不了她,还会拖累她坠入深渊。
夜晚来得太快了,边旷看着时间越来越近,第一次生出找借口请假,不去见她的想法。
可该来的始终会来。
晚餐时,等仆从布好菜,留兰让其他人都离开餐厅。
正如三年前那荒唐的两个月。
留兰手虚点了下旁边的位置:“来,坐下一起吃。”
边旷坐到餐桌上,今天的菜色简单却高档,是源自地表,又依据地心情况改良的吃法——黑豚肋排、炙烤嫩笋,配以各色果蔬沙拉。
暖黄的灯光轻柔地洒在身上,他却觉得头顶悬着一把利剑,随时要刺向他。
边旷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留兰制止:“先吃饭,吃完再说。”
她拿起刀叉,率先开动。
一时之间,室内只剩下刀叉和盘碰撞摩擦的细微声响。
边旷注意着留兰用餐的速度,据此调整自己的节奏,以确保自己和留兰前后脚放下刀叉。
留兰放下餐具后,他擦了擦嘴,站起来:“我去传饭后甜点。”
留兰摇头:“不用了。一起喝点吧。”
她说着,下巴朝一旁的小推车上抬了抬。
边旷拿起推车上的酒瓶,为留兰添酒——用餐时她小酌了两口。
留兰举起酒杯,和边旷放在桌上没有动过的酒杯碰了碰:“敬我回来以后,我们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边旷将酒瓶放在一旁,见留兰把杯中的酒一口闷了,也跟着她干了杯。
但他喝完以后,还是冷静地劝她:“小姐,喝慢些。”
“我没告诉过你吗,我这几年把酒量练得可好了。”留兰点了点杯底,示意他添杯。
边旷倒着酒,听见留兰问他:“你好像还没和我仔细说过,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他们其实也有联系,通过微端,十天半个月的会简短地聊几句。
留兰讲自己的课程实验得了好结果,讲自己前一天刚和同学参加派对彻夜狂欢,讲中央街区的繁华,讲国王亲自莅临学院进行视察。
边旷讲庄园里人事的变动,讲他被留宇派离庄园去做其他差事,讲他们栽种下的红岩花开了又败了。
但只是一些陈述性的事件描述,像在和对方通报自己的生活进程。他们能隐约知道对方这三年的足迹和经历,但却不够了解对方的状态,无法具象化地想象。
边旷知道她想听什么,于是娓娓道来。
他具体地阐述他在外出办事时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人,解决过什么突发的情况。
聊他认识了新的朋友,是来自西北某领地的纯种岩仆,在成为自由民后经商有道,在王国域内奔走做生意,时常接济救助穷人,是个博爱宽广的人。
讲红岩花曾经差点被园丁铲除,但他恰好碰见,告诉园丁这是留兰小姐的挚爱,即使远在中央学院也时时关注,让他仔细看护,不得有误。
……
留兰偶尔追问几句,把控话题,一边喝酒一边听,逐渐觉得自己已经微醺。
离开了她,他这三年好像过得很不错。
他尝试新鲜事物,不再围着她打转,足迹也不再局限于庄园和领地内的那些休闲娱乐场所,而是丈量了更广阔的土地。
他好像并不需要她。
可她一个人的时候,其实总是会想起他。
刚开始是不太适应,但后来,连想念也成为了习惯。
想念随时随地达到顶峰,她也不委屈自己,会直接和他通话,要求他给她念书。但她拒绝沟通,在听过他的声音,缓解了自己的情绪以后,就果断地挂断电话——完美地阐释了什么叫用完就丢。
其实她也过得不错,除去对他的想念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她找到了自己热爱且有天赋的研究领域,遇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和专业过硬但随和温柔的导师,还增加了许多被养在庄园内时不曾有也不会有的体验。
可听到他过得那么好,她还是非常不满。
凭什么?
听故事听得差不多了,留兰不再发问,说完一个故事的边旷也闭上了嘴。
他知道,是时候了。那个时刻再一次来临了。
留兰在餐桌上趴着,从斜下方偏头观赏边旷。
是的,观赏。
空气变得厚重凝滞,头顶的剑已经从剑鞘中拔出,尖锐的剑刃对准了边旷。
他听见留兰问他:“这几年,你想起过我吗?”
边旷眨了眨眼:“我一直以来都挂念着小姐。”
挂念的是小姐,那应该是他的主人,不是她留兰。
不然的话,无法解释,这三年来的每一次联络都由她发起,而他一次也没有主动联系她——和其他的仆从一模一样,从来不会主动打扰自己远游的主人。
“哦——”留兰坐起来,直视他的眼睛。
她一直在拖延,从三年前拖延到三年后,回到领地后,又拖延到成人礼结束,直到婚事被提上日程,她即将要和哥哥们指定的未婚夫婿进行形式上的接洽,才终于被迫面对。
“我在中央学院和你说的话,你应该还记得吧。你的答案是什么?”
边旷觉得好像有小刀在他的喉咙里搅拌划动,让他连张嘴说话都痛苦不堪。
他好想闭嘴不言。
可他只是吞咽口水,艰难地开口:“小姐,我的答案和从前一样。”
是的,和从前一样,他的心意从未更改,以后也不会更改。
留兰不仅是他的主人,他的密友,他的挚爱,更是他的信仰,他的神灵。
“你不喜欢我?”
“是的,我不喜欢小姐。”
比起贪恋一时欢喜,永远地望见她、奉养她更为重要。
他不希望有朝一日,留兰后悔了,却无法爬出深渊。
那样,不仅她可能会恨他,他更会恨自己。
留兰笑起来。
如果说三年前她还试图诓骗自己、满怀希望,但三年来的冷淡,以及回领地后这一个多月里他的公事公办,已经让她隐约猜到答案了。
“我知道了。”她举起酒杯,向边旷举杯,清亮的透明液体轻晃,“我放过你了。”
边旷的四肢已经不再受他自己控制。他僵硬地举起酒杯,和她碰杯。
留兰将酒饮尽,把脖子上串着小粒橙色宝石吊坠的项链取下,丢进边旷跟前的空盘中。
“但我不会放你自由的,你应该记得吧?”她手指抚上边旷手臂上的血管,一落、一起,随着岩浆跳跃流动,“永远属于我的岩仆。”
她十五岁时的约定,从来不是在开玩笑。
边旷低下头,那枚宝石就在他的眼前,和他卑贱的血脉一个颜色,也和他在同一天被主人厌弃。
“我永远效忠小姐。”
留兰拍拍他的手臂,似乎很满意。
她站起来站在他身后,手在他头发上摸了摸,像是逗弄宠物的手法:“很好,我们一辈子都会绑定在一起,无论我未来在哪里。”
“项链记得收到库房。”她最后揉了下他的后脑,翩然离开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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