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呼啸,大雨顷刻间便从窗户中打了进来。又是“咣铛”一声,窗边的花瓶被风雨吹落。
慕青山撑着身体站起来,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又蹲下身去摸索花瓶,却摸到了几枝盛开的花,他轻嗅了下,竟是山茶花。
此时已过了山茶的花期,怎么还有盛放的山茶花?又是谁插在他房内的?
会是惊蛰吗?
他又在地上小心摸索了一会,摸到一张信笺一样的纸张,被雨水打湿了,粘在地上,或许是从哪本话本里掉出的纸,他便将那纸和山茶花都放在了桌上。
铜钱还未找到,他顺着方才听到的铜钱滚落的方向,一点点摸索过去,终于将那三枚都捡了回来。
又是一道惊雷滚落,慕青山不由按住了头,仿佛那雷声在脑中炸开一般。他蹲在角落里蜷缩着,整个人都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害怕打雷。
从小到大,这是他极力掩饰的弱点和秘密。
他不知道这种恐惧是来自哪里,明明只是雷声和闪电而已,却像是一道道带刺的鞭子打在身上,将灵魂都抽得四分五裂,从每寸肌肤,每个骨头缝中散发出疼痛。
窗外电闪雷鸣。失去视觉后,听觉像是被放大了数倍,慕青山捂着双耳,雷声却依旧无比清晰刺耳。
记得遇到惊蛰那日,也是这般雷雨天。他第一次做梦,梦到自己死在那个人间仙境一般的地方。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梦境中的就是他自己,但他能够感受到,在即将消失之前,那个人从心底涌出的那股情绪。
像是原本空茫辽阔的烟水之上,一棵屹立了千年的树,在刹那间消散,天崩地裂,却悄无声息。
他独自生长,独自消失。他本该如此。
可那一刻,胸口空空茫茫的地方,竟生出了丝丝缕缕的情感,像是留恋,是不舍,和悲伤。
天荒地老,日月不息,为何他的生死枯荣,都只有他一人?
慕青山那时不明白,这是怎样的情绪。
是孤独吗?
为什么会觉得孤独呢?
明明那是经历了千年沧桑的树,明明他是生在烟火人间的人。
可就像现在,外面风雨交加,他在自己最熟悉的“顾春风”,却觉得天地浩大,无所依凭。
他抱着自己蜷缩在角落里,无处藏身。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有另一双手,触碰到了他捂着脑袋的手指,他身躯本能地一颤,然后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心里那缥缈无所依的情绪好像忽然落了下来,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你回来了。”他开口的声音带着微哑。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风雨已经停了,再听不到雷声。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是惊蛰的声音。
“方才的雷声太大了,是我不好。”
他的手掌轻轻地抚上他的耳朵。
慕青山的意识还有些迷糊,听到这却不由笑起来:“怎么这也要说对不起?打雷是老天爷的事,你怎么……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他反手抓住惊蛰的手,才发觉他手上都是湿冷的雨水,又顺着手臂摸到了肩膀处,衣服也都是湿透的。
“你怎么都湿透了?”
惊蛰垂眸不语。
“你这一整天,都去哪里了?怎么一声不响就不见了?”慕青山眉心皱了皱,板起脸道,“你忘了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我……”惊蛰一时不解。
“我说过,不要再不告而别。”慕青山轻轻吐出一口气,神情却仍是十分郑重,“一个人离开的时候,不管是一会还是很久,都要告诉身边的人。”
要不然别人会担心。
“我,我去了日月山……”惊蛰解释道,“我给你留了字条……”
“字条?”慕青山微愣。
惊蛰看向窗边,见到地上散落的花瓣和桌上的被山茶花压着的那张字条,目光凝滞在那。
“你去日月山做什么?那里不是……”慕青山想到了一些难以启齿的回忆。
惊蛰转过头,伸手用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慕青山的眼尾,慕青山这才下意识后退,然后反应过来,有些慌乱地垂下眼。
“你的眼睛,怎么了?”惊蛰看着他,艰难出声。
暮青山心下一惊,忙说道:“我没事……不过是现在太黑了……”
惊蛰的手停在半空中,却不敢落到眼睫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着。
“你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见了……”
“我……只是一时看不清罢了,并无……”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一声闷咳,浓重的血腥味铺面而来。
“惊蛰?”慕青山惊道,“你怎么了?”
他半跪着坐起身,伸出双手去摸他的脸,拇指落在柔软的唇上:“你受伤了吗?你到底去了哪里?”
“你的眼睛,怎么会看不见了……”惊蛰声音嘶哑,有温热的血滑过慕青山的指尖往外淌着。
“伤到了哪里?你……”慕青山慌乱地去摸他身上,想看看有没有伤口。
然后面前的人便重重倒在了他的身上。
*
惊蛰在日月山的幻障中困了一日。
他看到一身白衣的人胸口淌血,笑着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化作白光消散在天地间。
他看到自己的手穿过那人的胸膛,将一颗龙珠生生挖出。
他看到青落提着剑,头也不回地走入风雪中。
他听到他说:“你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是我的责任,你与他们,并无不同。”
惊蛰猛然睁开眼,从床上惊坐而起,额间满是冷汗,剧烈喘息着。屋子昏暗狭小,不是在顾春风,而是浮图观。
“醒了?”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桑黎缓缓走了进来。
“我怎么在这?”惊蛰尽力平复着心绪。
“我那好徒儿,用了我给他的保命用的唯一一颗传讯珠,让我大半夜跑去救你。”显然,桑黎的语气和脸色都不太好。
“他……”惊蛰顿了下,“他的眼睛怎样了?”
桑黎并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在椅子上坐下,眉头微蹙,半晌会才道:“是我疏忽,竟没想到这层,当时也没看出他的异样。”
“可有医治的方法?”惊蛰问。
“他的眼睛本就靠着与世人的因果相系才能看见一些,如今他在世间的因果将尽,便无法再看清了。”桑黎叹了口气,“不是寻常眼疾,无药可医。”
“那,若是有因果之力呢?”惊蛰艰难道。
“若是在彻底失明前,或许这法子是有用的,如今,我也无法确定。”桑黎如实说道。他看了眼惊蛰,又问:“你去日月山,可是发现了什么?”
“我找到……救他的办法了。”惊蛰按下纷乱的思绪,缓缓说道。
桑黎闻言定定看着他,眉心仍是拢着,却没说话,像是等着惊蛰说一下去。
“日月山的‘龙门’,其实是一个‘通道’。”惊蛰继续道,“破解那里的幻障,便能到达天地山,那里,才是真正的龙门。”
“天地山,龙门……”桑黎喃喃,“竟是在此。”
“若能越过龙门,我便能成金龙之身,再结龙珠。”惊蛰道,“用龙珠,可再救他一次。”
桑黎沉默着,好一会儿后才道:“你该知晓,所谓跃龙门化龙,且不说通过龙门要经历的千难万阻,成功入龙门后,会撕碎现有肉身,死身百痛,方能再成龙身……这是九死一生的办法。”
“我自混沌而生,区区龙门,我自能跃过。”惊蛰垂下眸,神情却很坚定。
“你果然,还是这般张狂。”桑黎勉强笑了一下,“所以这次突如其来的风雨雷电,也是你弄出来的?”
“我在天地山方化龙身,便引来天地惊雷,我不知这是否会对现世有所影响,便不敢贸然行动,出来后,果然发现以日月山为中心,方圆百里都受到了雷电影响。”惊蛰说道。
“没想到,你如今行事还会有这般考量。”桑黎不由有些惊讶。
“他害怕雷电,我不该留他一人的。”惊蛰低着眸,眼中满是自责。
桑黎眼中似是闪过惊讶,默了片刻才道:“竟是如此。那场雷刑烙印在他身上的疼痛,连重生一世,都无法抹去。这么多年,我这个做师父的,却没能发现他的异样。”
他站起身,将一枚丹药递给惊蛰:“但你此番强行将雷电引入自己体内,也太过冒险。纵然你的体质特殊恢复极快,这天雷入五脏六腑,也不是你一时半会能化消的。”
“我在一日,便不容雷电再伤他分毫。”惊蛰接过丹药,目光凝在上面,顿了顿,“这次吸收雷电,也是为了看看我如今的躯体能承受多少,若要过天地山的龙门,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
桑黎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惊蛰抬头看向他,眼神欲言又止。桑黎明白他的心思,说道:“我未将此事告诉青山,只说你伤势严重,需要在浮图观休养四五日。这些时日,你尽快养伤,青山那边,我也会注意。”
惊蛰心内稍稍安定了些,将丹药服下,又看向桑黎道:“你如今的状态,还能维持多久?”
桑黎笑了下,道:“怎么,他让你问的?”
惊蛰道:“他有些话,想跟你说。”
桑黎转过身,便见一道白光化出的虚影站在了他身侧。那虚影渐渐显出实体,一身白衣,仙风道骨,竟和桑黎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他脸上没有胡子,看着更加年轻,气质温润出尘,如谪仙一般。
“曦泽,你倒是肯现身了?”桑黎语气淡淡,脸上看不出情绪。
“我连维持形态都困难,非是有意避着你。”那人语调温和,轻声解释道,“你我本是一体,你当明白我的。”
“你是他,但我不是。”桑黎声音冷了下去。
那人无奈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当年你执意要将青落带回人间,我非是想要阻拦,只是觉得妄动因果风险极大,且沾染红尘,于他而言也不一定是好事……”
“若留在缥缈仙境,不过是再种出一棵无心无情的神木,那不是他想要的人生。”桑黎淡淡道,“我想给他的,是寻常人完整的一生。”
“我知道,总归是我们亏欠于他。”那人手闭了闭眼,轻轻叹息,“如今,我和重渊,都希望能好好护他。”
这几天帮家里做事有些忙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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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66章 不告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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