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内,三更背着半夜,急急而奔。
“师姐,你撑住,我找人救你!”三更心急如焚,一时间却不知道要往何方。
“去找,戚无患……”半夜趴在背上虚弱开口。
“可是……”三更犹豫。
戚无患虽然医术高超,但那里也是惊蛰他们最有可能追去的地方,但除他之外,他确实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救半夜了。况且,师姐这么说,定有她的缘由。
三更调转脚步,往杏林春满而去。
“师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三更声音沙哑,“你为什么会知道……”
方才在须弥阁,半夜在他耳边说的是:“惊蛰知道你是半妖,他要,杀你。”
师父明明跟他说过,不会告诉任何人……
“三更,你永远,是我的小师弟……”半夜断断续续道,“可师姐,可能没法再,护着你了……”
弦月高悬,云层却遮住了月光。
温热的血不断流出,浸湿了三更的后背,很快凝结成冰冷一片。
“师姐,你别说话了,我们,我们马上就到了……”三更的声音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不断加快着脚步。
*
顾春风内,慕青山尚在昏迷,桑黎为他输了不少灵力,此时方调息完毕。
惊蛰坐在床边,脸色有些发白。
“他是被刀气震伤了肺腑,修养一段时间就能好起来。”桑黎睁开眼,看了看惊蛰,“你自己伤势未愈,怎么会突然跑过来?”
“我感受到了玄剑的剑鸣,担心青山遇上了危险。”惊蛰说道,“没想到赶到是,会看到半夜同他刀剑相向。”
“半夜先前来浮图观,问了我关于青山眼睛的事情,她是他的徒弟,既然发现了,我便没有再隐瞒。”桑黎思索着,“她是不是也找你了?”
“半夜来和我说了一些话。”
惊蛰回想着那时的场景。
“我找到了我的那片花瓣,终于能了却前世的因果了。我到底没什么用,总也帮不了他,连偿还这份因果,也迟来了这么多年。”
“我想了很久,觉得自己这些年太过任性,总是处处跟他作对,也不曾好好照顾他。以前总觉得,这些事都有三更……可我,明明也是他养大的徒弟。”
“城南的李婶家的大黄前几日生了一窝小狗崽,我跟她打过招呼了,最乖的那只小奶狗给我留着。下月初一,便是师父的生辰,那时候他身子也该好些了,就让他体会一下猫狗双全的快乐。”
“我师父这人,于情爱之事还挺迟钝的,但他对你,其实比寻常人事更加敏感心细。惊蛰,你若喜欢他,便不要总是在背后默默做事,你得让他知道,得站在他身旁,得让他,正视自己的心。”
“惊蛰,我的师父是很好很好的人,我还舍不得,现在就把他让给你一个人。我也会在他身边,照顾他,保护他。等有一天,他全然接受了这份感情,我希望看到你们终成眷属,白头到老。”
那个喜欢穿朱红色衣衫,扎着高高马尾的姑娘,站在夕阳下的浮图观,将手背在身后握紧着岁星刀,用靴子来来回回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将她纠结几日的心里话,都讲与这满院神佛知道。
惊蛰看着床上昏迷的人,手指不禁握紧了几分:“她明明说,要好好照顾他。”
“她当时,有什么异样吗?”桑黎问道。
“我查看时,她应当已经气绝身亡,玄剑绞碎了心脏,不该还有生机……”惊蛰回忆道,“但后来她打向我的那一掌,并不似垂死之人,这其中,必有蹊跷。”
“死后复生?”桑黎眉心蹙起,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床上的慕青山,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觉得有哪里不适?”惊蛰隔着被子抓住了他的手。
慕青山缓缓摇了摇头,似乎连这个动作也十分吃力,半阖着眼睛没有说话。
惊蛰将他扶起,半靠在自己身上,喂了一些温水,慕青山抿了几口,缓了缓,才慢慢开口:“半夜她,是在喝下‘浮生梦’后,突然对我出刀。”
他的嗓音低哑,几乎听不出原来的音色。
“我不知道,是何原因,她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下手毫不容情……只是都并不致命,否则,以我如今的状态,无法在半夜刀下走过三招。她更像是,在逼我对她出剑……”
“最后那一剑,我已气空力尽,但她却突然撞了上来,用那把剑,刺穿了自己的胸口。”
“我……咳咳,我猜想,她或许是被什么,控制了意识,却在最后关头,恢复一丝神智,宁愿结束自己的性命,也不愿,伤我……”
慕青山虚弱地靠在惊蛰身上,一点一滴地讲述着那时发生的事情,此时的神色却十分平静。
“师父,半夜她,有没有可能是,被邪祟之物操控……比如说,浊气。”
桑黎方才听慕青山述说时,也已想到这点,可此时却抿着唇,沉吟许久,才道:“云梦镇有阵法在,是邪祟不侵之地。”
“可半夜她,不会无缘无故伤我……”慕青山道。
“她是否是记起了前世之事?”惊蛰问。
“并未,我和她,未入墟境。”慕青山摇了摇头,“惊蛰,半夜她,就是小桃。她不会,害我……”
惊蛰闻言也是一怔,随后想了想,又问:“那她,说过什么不寻常的话吗?”
“她在打斗中,说了当年我和白雪之间,说过的话。”慕青山顿了顿,“那样的语气和笑声,很像白雪……”
“当真,是浊气?”惊蛰面色沉重。
“这事,我会查清楚,你现在不宜劳神,修养身体为先。”桑黎来回走了几步,只能先宽慰他道。
“三更呢……他带着半夜,去了哪里?”慕青山问。
“这小子,将我教他的隐藏气息的法术倒学得很好,我用灵力也探知不到他的踪迹。眼下让万贯他们去暗中找了,你放心,云梦有我设下的禁制,他应当还在这里。”桑黎走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脸,“你小子先把自己养好,这脸上不长三斤肉,不要叫我师父。”
慕青山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下,说道:“老头,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惊蛰道。
“炉子上,还炖着,莲藕排骨汤。”慕青山缓缓说道,“半夜说,她今日摘的莲蓬莲藕,莲子做了粥,莲蓬,让三更煮了排骨汤,在炉子上,炖上几个时辰,等晚饭时候,便能吃了……”
他说了许久的话,气息也已有些不稳。
“惊蛰,你去看看……那汤,可不要熬干了……”
“好,我去给你拿。”惊蛰拿了两个枕头放在他身后,让他轻轻靠着,起身去了厨房。
桑黎看着惊蛰出去的身影,说道:“你有话问我?”
“三更的事情,你是不是,告诉惊蛰了?”慕青山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着。
“是。”
“多少?”
“差不多是全部。”
慕青山半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对着黑暗,沉默许久。
“又何必,都告诉他。”
桑黎轻轻叹了口气:“你当年费尽心机,替三更做了那些事,可他知道一切后,或许未必会感谢你。这孩子的身份,始终是个隐患。多个人知晓,便多个人能保护你。”
“当年之事,是我自己的选择。师父,三更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也教导他这么多年,应该知晓,他是个好孩子。”慕青山平静说道。
“好了,如今首要的,便是找到他和半夜,其余之事,你莫要再挂心上。”
桑黎说话间,惊蛰已推门进来,手上端着莲藕排骨汤。
“炉子的火灭了,倒没有把汤熬干,现在还热着。”惊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犹豫了一下,道,“我喂你吧?”
慕青山看着前方,似是“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汤,眼中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轻轻笑了一下,说:“好。”
*
明明是六月,夜里还有弦月挂着,子时过后,却下起了雪。
杏林春满的偏房内,灯火一夜未熄。
三更跪在榻前,而榻上的人静静躺着,面色灰败,再无往日的生机。屋内烛火摇曳,斑驳的光影落在三更的脸上,他的眼眶还是通红的,泪痕已经干了,此刻眼神空洞茫然,仿佛失了神智一般。
门被推开一条缝,戚无患站在门外,风雪越过他的背呼啦啦地灌进来。
“顾春风的人方才来过,我只说未曾见过你们。”
三更的眼睫动了动,终于有了些反应。
“多谢戚大夫。”他的嗓音又干又哑,完全不似平时的清润。
“半夜姑娘受的是致命伤,戚某,实在无能为力。”戚无患看着屋内的两人,神色歉然。
三更抿着唇许久,才道:“戚大夫同我师父交好,为何,愿意帮我们隐藏行踪?”
戚无患身形像是顿了顿,背着光,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随后只是如往常一般淡淡道:“我这只是医馆,只管生死,不问是非。然而死者为大,半夜姑娘的遗愿,我当为她完成。这间屋子少有人来,你们,可先在这待上几日。”
三更点了点头,再次道谢:“多谢戚大夫。”
声音如表情一般木然。
戚无患像是轻轻叹了口气,关上了门。
烛火“呲”地熄灭了。
三更漆黑的眸中光线骤失,却闪过一抹琥珀色。他忽然俯下身,手指扣在地板上,身体像是痛苦般战栗着,又像是极力忍耐着,然后,他的手指长出尖利的指甲,化作了野兽的前爪,脖颈和脸颊处生出毛发,头上赫然显出一双兽耳。
“真可怜啊……”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似是空茫遥远,却又觉得响在耳畔。
“谁?!”三更大惊,警惕地环顾四周,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骗和背叛,是不是比看到自己不人不妖的样子,更加难以接受?”
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魅惑般的颤音。
三更琥珀色的眼睛盯着黑暗中的一切,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你不记得上一次化出兽形,是什么时候了吧?”
那声音似是带着无比的同情。
“哦,还有,你的娘亲,是怎么死的?要我,帮帮你吗?”
三更和半夜的设定和结局是一开始就想好的,虽然修改了挺多细节,把这段剧情往后推了许多,但终究还是要进行到这一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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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69章 三更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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