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渊本是混沌海生出的玄龙,沐日月之光,天生地养,可上天入地,翻云覆雨。
因其生于混沌,身上身体内外尽是混沌之气,生灵活物皆会被他周身气息侵蚀,所过之处,往往鸟兽尽散,寸草不生。
玄龙生而蒙昧,不知善恶,不辨是非,凡事只凭天性和喜好,横行跋扈,无法无天。
重渊游戏天地间,往往随心所欲,或一时兴起,搅动山河风云,或无端暴戾,涂炭人间生灵。
彼时有缥缈仙都,那里所谓的仙君来了一茬又一茬,有的对他喊打喊杀,有的劝他改邪归正。
不过这些仙人,倒是比凡间的花草鸟兽和凡人强上那么一些。能跟他有来有往地打上几个来回,或者能跟他对骂几十回合。
偶尔觉得无趣的时候,他也会故意去生一些事端,招惹那些仙君前来。但大多数时候,重渊都懒得搭理,他还是喜欢吃饱了睡,睡饱了吃。
若是睡觉,他喜欢找一处或深或浅的水潭大泽,短则睡上几个月,长则睡上几百年。
那日,他腾云驾雾间,忽觉困顿,放眼望去,底下寸寸皆是荒土。但他偏偏要在此地睡觉,他是玄龙,自是能呼风唤雨,龙形翻腾,天空电闪雷鸣,顷刻间便落下大雨来。
很快盆地荒土成了泥泞,重渊便俯冲下去,在泥地中打了几个滚,一声龙吟,让雨下得更大一些。他在泥洼中玩够了,便将龙身盘成一圈圈,头尾相接,准备将这一方泥淖养成大泽,好美美地睡上一觉。
几日后,泥地成了浅浅的湿地,重渊睁开眼,看到他身体盘起的圆圈内,竟长出了一株小草,小到他本不会在意,一个翻身就能压死一大片。
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动,身上散发的黑气,便足以让四周草木皆枯。
只是这荒漠中,原本就没什么植物,怎么突然就长出了小草?但重渊也并没有在意,反正他下一次睁眼的时候,肯定就看不到它了。
十几日后,此地已成一片较浅的大泽,积起的水没过重渊巨大的龙身,他半睁开眼,见那小草非但没死,竟还长成了一棵小树。
重渊有些意外,他低哼一声,从鼻子里喷出的气息,打向小树苗,只见小树被那一口龙息压弯了腰,却没被折断。
重渊越发好奇了,这杂草,生命力倒是顽强,被他龙身包围,龙息吐过都还未枯死。
他忍住一尾巴把他压死的冲动,饶有兴致地看着小树许久,最后甩了甩尾巴上的水,轻啸一声飞走了。
不过是一棵和杂草一般渺小的树,终归是脆弱的小东西,也只在重渊漫长的他生命里留下了一点不轻不重的绿色,想来很快就会忘记。
后来,重渊常常因为胃口太好,乱吃了很多东西,而被更多的仙君三天两头地骚扰。其中有一个好像叫什么曦泽,还是位仙尊,实力倒是比之前的那些都强一些,算是一个难得的对手。
这个曦泽,第一次见面是罗里吧嗦地劝他,当然未果。第二次倒是干干脆脆打了一架,只是未分胜负。第三次见到他,一言不发便走了。
重渊哪里受过这种挑衅和侮辱,气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最后找到了曦泽住的地方,化成人形去堵他的门。
半个月后,重渊发现这个曦泽着实虚伪的很,在外面装地威风八方,回家关起门来只会种草养花。
还不如他的剑有志气。
曦泽在居所外设了结界,重渊进不去,只能每日在外面叫嚣。
“曦泽!你滚出来!老子要和你打架!”
“你算什么仙尊!”
“你不来就让你的剑跟我打!”
……
曦泽不为所动,他的配剑却是忍不了了,总是发出阵阵剑鸣,跟他对骂,估计还骂得挺脏。
那些人称曦泽仙尊,重渊觉得自己也要有些排面,便也开始自称本尊,他是堂堂玄龙,自然天上地下,唯他独尊。
然后他每日地叫嚣便成了:
“曦泽!本尊要向你挑战!”
“本尊吞了你这破山头!”
“本尊要去毁灭人间!”
……
后来,他发现,曦泽总是避开他,偷偷摸摸去对付什么浊气。
重渊不乐意了,觉得失了面子,恨那浊气恨得牙痒痒,有时候也会抢在曦泽前头,去把那些浊气吞掉。
他是玄龙,吃什么都可以,无论清圣还是污浊,最后都归于混沌,浊气于他而言,也没什么特别的。
顶多吃多了,有些消化不良。
之后三百年,除了睡觉,他跟着曦泽,几乎行遍五湖四海,差不多将世间所有的浊气都吞了。
重渊摸着自己胀鼓鼓的肚子,恶狠狠道:“曦泽,本尊要跟你打架!”
曦泽终于如他所愿,同他打了七天七夜。
最后,曦泽伤重,玄龙却也没赢。
他被封印在了一处大泽。
那大泽之上,有一棵冠盖如云的大树,花开如雪,落英缤纷。
那时候,重渊才知道,原来无论仙妖人,都狡诈得很,那个曦泽,竟是有意框他去吃那些浊气。
“重渊,你替人间吞噬浊气,我以云梦千年灵气,为你净化混沌之身。”
“你在此千年,修身养性,将来便能不受混沌之气的影响,自由行走于天地间。”
重渊的原身被一种不知名的链子锁在大泽底下,只有神识能够感知到水面上的讯息。曦泽偶尔回来这里,坐在那棵树下自言自语,或者小憩一番。饶是重渊恨意滔天,却只能无能狂怒,将泽水搅得波涛汹涌。
后来,曦泽将他那把扶光剑留在了那棵树旁,再也没有来过。
而那棵大树之上,常常会坐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一身白衣,模样和曦泽有几分相似。
五百年后,那个孩子长成了十四五岁少年的模样,重渊身上的混沌之气也被消弭了大半,偶尔能以元神出窍来到水面之上,但元神仍被无形的锁链锁着,无法离开湖面太久。
大多数的时间,重渊都在泽底睡觉。
他睡了几百年,终是觉得无聊,便开始日日同那少年叫嚣。他别的不会,跟人对骂气势上就不会输。可那人偏偏是个哑巴,从不开口回应他。
天长地久,做着一件事总会无聊,看着一个人总会生厌。
重渊身上的桎梏之力日渐减弱,他偶尔能够让元神落在那树下片刻。他想着,这哑巴看着也是烦人,不如吃了。
于是,那日白衣的少年靠着树干小眠,重渊便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树前。
他的身量不算很小,看着却柔柔弱弱,尤其是脖颈处纤细白皙,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着,重渊觉得这样的自己一只手能捏碎十个。
他的脸是白白净净的,好像还有点软,看起来应该挺好吃。
仔细看来,和曦泽那个老贼,确实挺像。
不会是他的儿子吧?
重渊眉头紧皱,露出嫌恶之色,手心已汇聚起黑气。
那白衣少年却在此时忽然睁开眼。
他的眼睛像满是星辰的黑夜,闪着亮亮的光,眼尾微微向上,是一双桃花眼,眼中还有将醒未醒时的迷蒙水雾,让原本清冷的脸瞬间添了几分顾盼生姿的艳色,却偏偏毫无旖旎之态,像是带着一种沾染红尘后又超脱世俗**的佛性。
“重渊。”少年轻轻张口,说了他的名字。
重渊诧异道:“你竟不是哑巴?”
“你,不要想,吃我。”少年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简单的一句话说得很是生涩。
重渊听了这话,自然觉得是挑衅:果然和那曦泽老贼是一个德行!
“你会,受伤——”
少年下一句话还未说完,重渊已五指成爪,抓向他的脖颈。只是元神还未完全触碰到他,少年身上便有白光如火焰般沾到了他手上。
重渊迅速往后退开,只觉掌心如火灼般疼痛。
他身上的,难道是仙气?
可先前他和许多仙都的人打过架,那些所谓的仙气和清气,对他来说不过是味有点冲,并不怎么喜欢,但也不会伤到他分毫。
这小哑巴,究竟是什么东西?非但不惧他身上的混沌之气,还会灼伤他。
“仙尊说,我会伤到你,不要,靠近。”小哑巴还在努力解释,“我,不能吃。”
“以后,也不要乱吃东西了。”他补充道。
重渊气到忘了对自己用尊称:“老子要你管!”
“仙尊,让我,照看你。”小哑巴说道。
“曦泽老贼!欺龙太甚!”
他堂堂玄龙,在一个小不点面前颜面尽失,还要日日被他“照看管教”不成?
可那曦泽当真有些手段,他身上的锁链,他无法挣脱,这里的阵法,他无法破除,如今连这个小不点,他都不能痛痛快快地吃。
重渊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蓝光一闪,夹着尾巴回了水底,气得睡了整整十年。
醒来后,觉得仍旧气不过,又故技重施想要去探那小哑巴的深浅,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几番试探后,他发现,那少年也不是完全不惧他的黑气,他那看着脆弱的手腕脚腕上,也会被黑气灼伤泛红。
于是,重渊开始日日找机会用身上的黑气去缠他的手脚,乐此不疲。随着重渊身上的混沌之气被逐渐净化,他的黑气对少年的影响便越来越小,而他自己,在靠近他时,也不会再有灼烫之感。
慢慢的,他对白衣少年的骚扰,从用黑气缠他,留下痕迹,变成了扯头发捏脸,变着法地惹他生气,可那小哑巴却脾气好得人神共愤,从来不气不恼。
直到和那个少年单方面“你死我活”、“不共戴天”地斗了几百年,重渊终于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也发现,这个小哑巴不过也是被那曦泽诓骗,傻傻地在这替他守了近一千年的阵法。
沧海桑田,世间灵气衰竭,渐渐的,云梦泽周围的迷障幻术有所消散,大泽附近陆续有凡人进入,周边慢慢建起了村落。
泽面上有一处水镜,是曦泽留下的神器,透过它,可以穿透云梦泽周围的幻障,看到方圆百里内的景象。
大泽外有一棵大柳树,附近村里的夫子在树下设了学堂,每日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那少年总是坐在枝头,透过水镜看那里教书的场景,认真听讲着。
重渊身上的混沌之气几乎已经除尽,他的元神也可以离开水中,偶尔也会同少年一起坐在树下,并不那么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
惊蛰:一千年!谁让你只知道一个龙在湖底睡大觉?
重渊:后悔,非常后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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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78章 天地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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