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忘却前尘

慕青山抱着吃食走入小巷子时,那群小乞丐便一蜂窝似地拥了上来。

“青山哥哥!你好久没来啦!”

“你的眼睛怎么了?怎么蒙起来呀?”

“哥哥我想吃糖——”

小乞丐们吵吵嚷嚷地围在他身边,一个高个子的孩子忍不住伸长手,五个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奇地试探他能不能看见。

慕青山将一包蜜饯塞到他手里,笑说道:“小六,一段时间不见,你个头怎么窜这么高了?”

小六欢欢喜喜地拿过油纸袋,眉眼笑成了一条缝,挺着胸脯道:“我以后还能长得更高呢,一定比黑哥哥还要高!”

“那个很凶的哥哥去哪啦?”一边的小女孩糯糯地问。

“哥哥蒙着眼睛,是在玩捉迷藏吗?”有更小一点的孩子眨着眼睛看了看周围。

“是黑哥哥躲起来了吗?”

“我们一起帮你把他找出来呀?”

几个年纪小的孩子起哄着,既是玩心,又是真心。

“你们别瞎闹了!大人的事情你们不懂。”年长些的小五将那几个小孩儿拉开,一副成熟稳重的小大人模样。

慕青山觉得耳畔吵吵嚷嚷的声音忽然模糊起来,像是隔着一层水膜般听不真切,脑中的空茫感带来阵阵晕眩,心口泛起细密的疼痛。他将那些吃食都塞到小五的怀中,右手不禁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处。

“小五,你把吃食分给大家,我今日还有事……”他顿了顿,“下次再给大家带吃的来。”

他曾经在这里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可他想不起,那时是怎样的光景,他那日为何要匆匆离开。

慕青山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他没有回头,浅淡的唇张了张,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问道:“你们,还记得他吗?”

他不知道那群孩子有没有听到他的话,也没有等他们的回答,他像是想要逃离般,撑着伞快步走远了。

在那条僻静的巷子里停下脚步,他微微喘息了会,慢慢抬起按着胸口的右手,手腕处红线系着玉铃,他看着掌心处,握紧了空空如也的手掌。

身上落满了阳光,他又小跑了一路,可指尖始终是微凉的。

他又仰起头,眯着眼迎像那有些刺目的光线,绫纱在阳光下有些半透,隐约可见一双的蓝色眼眸。

*

回到顾春风时,已将近傍晚,流云散尽,天色昏黄。

慕青山脚步有些虚浮,恍恍惚惚地走回了房间,便看到了放在桌上的一个包裹,他打开,里面是几件绣工精致的衣袍,一看便是出自花娘之手。

浅绿色竹纹阔袖锦衣,玄色云纹丝缎袍,绣仙鹤白色窄袖长衫,朱红色山茶罗衣。

慕青山指尖轻抚在那几件衣衫上,胸口越发沉闷,带着窒息般的疼痛。

三更……半夜……

还有……

那两个字似乎就在舌尖,在心口,却始终无法说出。

那是,谁啊……

他在屋里一点点翻找着,可房间内被桑黎仔细收拾过,没有半点异样的痕迹。他知道,花娘和姌姌那边桑黎也定是叮嘱过的,连戚无患也对他避而不答。

可这个小镇上,曾经有过那个人的痕迹。

他们还记得他。

他却忘记了。

慕青山坐在铜镜前,轻轻解开了覆眼的绫纱,垂落的长睫眨动了几下,露出雾蓝色的眼眸。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凉的手指轻轻抚上了那双蓝色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长这样的吗?

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

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不记得他的一切,却真真切切地知道,自己将他忘记了。

与万全的失忆不一样。这一次,他记得自己是谁,记得前世今生,记得因果树和无相盘,也记得自己喝下了浮生梦。

他知道浮生梦意味着什么。

因果了尽,前尘忘却。

就像是,将心口生生剜掉一块,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疼痛,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起初的时候,还会记得那种茫然和悲伤,记得心里曾有一个不想忘记的人,但和他有关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然后慢慢的,随着时间流转,那些人和事会渐渐淡去,成为一个虚幻的影子,而最终,记忆会自动修复和篡改过去的一切,将那个虚影也彻底抹去。

当不再有恍惚自己是不是遗忘了什么的时候,那个人便真正从生命里消失了,不留一点痕迹。

身体逐渐恢复,心口的伤也已好全,可疼痛却不曾消退。

他好像记得一切,又好像忘了一切。

*

星霜荏苒,岁聿云暮,日子便无波无澜地过到了冬天。

“顾春风”依旧是云梦最热闹的茶楼,只是没人再记得有过“浮生梦”。

慕青山终于如愿以偿,过上了猫狗双全的日子。

三个月前,城南李婶送来了她家大黄生的小狗崽,是早些时候半夜跟她预订下的。本是要等断奶后再送来,但大黄一次生的崽子太多,又奶水不足,养不活一窝小崽子,李婶便将其中一只送了来,托孤一般给了慕青山。

慕青山用羊奶小心翼翼地喂了一个多月,终于将小狗崽喂成了奶呼呼的胖团子。因着是初七那日送来的,慕青山便给他取名叫做小七。小七是乡间最常见的那种黄毛狗子,如今还是幼崽,三角的耳朵折下来,四条小短腿跑起来总是一蹦一蹦的,显得憨态可爱。

小七从小被慕青山抱着奶大,如今虽然断奶了,也还喜欢往他怀里蹭。已是冬月,天气转冷,慕青山便也习惯将他当个暖手炉。

天光忽的暗了下去,阴云笼罩下来,慕青山半蜷在袖中的手一下下摸着小七的被毛。

他也曾用羊奶喂养过一个团子一样的小婴儿,只是他丢了他一次,如今,再次把他弄丢了。

这些时日,桑黎多次用阵法搜查,却再未寻到三更和半夜的踪迹,也无法探到浊气的气息。

那些旧人,像是一场散去的梦,越发不真切起来。

“公子,起风了,您别站在窗边,仔细受凉。”十三四岁的小童从外边进来,替他披上了厚厚的斗篷。

一阵冷风恰在此时张牙舞爪地窜了进来,慕青山扯住斗篷,将小七裹到了里面。他自那次大病痊愈之后,身体已然好转,半年来也未曾染过病,只是依旧有些畏寒。

“阿久,一会你将花娘送来的几件冬衣,送去浮图观那边吧。”他朝小童吩咐道。

“我今日路过浮图观,道长还在闭关呢。”小童阿九一边答着,一边去将窗户关上了,

与刚来时相比,他在照顾东家的饮食起居方面着实是长进了不少。

“已经第十五日了……”慕青山微微蹙眉,心中有些不安。

这半年来,桑黎因多次动用阵法耗费了不少灵气,闭关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时间也从三五日渐渐变成十天半个月,而这一次持续的时间,更是超过了以往。

“我过去一趟,你帮我照看好小七。”慕青山将小狗送到阿久手上,那毛茸茸的黄团子立马跳下来,摇着尾巴缠在了他脚边,似是不愿让他离开。

“公子,外边这天气,许是要下雪了,你可不能出去。”阿久也拦住他的去路。

“乖,我去去便回。”慕青山执意要走,刚走到门口,却听一声霹雳巨响,窗外惊雷滚落又炸开。

慕青山脚步一顿,心也跟着一颤。

这冬日,怎会乍起惊雷?

顷刻间,第二道雷又已落下,闪电骤然将天空裂成无数碎片。慕青山从片刻的恍神中清醒,不由转身,急匆匆地推开了窗户。

原本只是昏暗的天此刻已是阴云密布,黑沉沉的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压下来,第三道雷鸣伴随电闪而来,在天地间炸开,将慕青山的脸庞映出惨白一片。

“公子,打雷了,您快把窗关上。”

阿久忙上前要将他拉开,慕青山的手却死死抓着窗棂,指节捏得泛白。

他的身体在不易察觉地细细地颤抖,却并不是因为疼痛和害怕,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甚至带着一点说不清的期待和意外。诚然天雷在他神魂上笞下的烙印无法完全消退,他也仍不喜欢雷雨天,可却偏偏,好似又在等这一场惊雷。

“那里……是日月山的方向……”

他看向东边,低声喃喃。

远处山峦之上,浓黑的阴云像是形成了一个漩涡,不断搅动和扩大着,而雷电似乎也是从那旋涡处生出。

“公子,您怎么了?”阿久在慕青山身边这么多日,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不同于温和淡然的神色,却不知为何,有种说不出的悲伤。

“……惊蛰。”慕青山有些茫然地张了张口,低声说了两个字。

“惊蛰?”阿久有些疑惑,“现在已经是腊月了,冬雷确实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

慕青山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怔愣地看着远方电闪雷鸣处,而后低头,目光落在了腕间的玉铃上。

因果已尽,但这个铃铛,他仍旧一直戴着。

*

狂风呼啸,以日月山为中心的漩涡还在不断汇聚扩大,惊雷一道道落下,霹雳巨响似乎要将天都炸出几个窟窿来。

四十七……

四十八……

四十九……

慕青山一路疾行,心中默记着道道雷声,来到浮图观门口时,正巧是第四十九道雷声响起。

他推开浮图观的大门,跨入院中,隐忍了多时的大雨倾盆而下。他不躲不避,直接走入了大雨中,在满院神佛的注视下,缓缓走入内殿。

桑黎的屋子本该落了封印,但慕青山这次却轻而易举地走了进去。

简陋昏暗的小屋内,一人身穿藏青色长衫,盘腿坐在塌上。似是感知到来人,他缓慢地睁开眼,对上慕青山凝在他身上的目光。

“你怎么冒雨过来了?”他眉心微蹙,语气像是责怪,神情却更显担忧。

慕青山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泛白的唇张了张,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便只能生生咬住。

“是不是……雷声太大了?”他放下腿起身,想要过去拉他,“对不起,从前是师父疏忽,不知道,你害怕雷雨……”

慕青山却往后退了一步,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手。他看着面前本该最为熟悉的人,手指深深掐入掌心,逼迫自己直视着他。

桑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也兀自站定在了那,他的发髻梳得随意,斜斜地束着,额前鬓角还有几缕掉落的碎发,嘴边还贴着那抹假胡子。

很是仙风道骨。

慕青山蓝色的眼眸中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倒映着面前人的身影,他的神色空了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去,无声无息。

长久的沉默会,他紧咬的唇终于松开,落下喑哑的嗓音:“……曦泽……仙尊。”

藏蓝色衣衫的人睫毛颤动了下,像是有一瞬间垂落了眉眼,很快又抬眸看向他,柔和的眼神中沉浸着自责和哀伤。

“抱歉,我没能,再学的像他一些。”

诶好忙,好累……还卡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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