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朝云意气(五)

抵达锦官城后,二人稍作整顿,便换上了驿馆的快马,朝药谷所在的平墨城行去。

这就算是初入江湖了。

大约是刚学会骑马的缘故,从锦官城出发以后,杨雁歌总是回头四望,像在提防着什么。

“怎么了?”尹云晖勒住马,回头问,“有什么不对吗?”

“你觉不觉得四周太安静了?”杨雁歌忍不住道,“我听说前面要经过‘三合交界’,那里有很多山匪,出过不少事。”

“山路上一直如此。”尹云晖让马靠边了些,“你的担心也有道理,我来殿后吧。”

他已经避开了最乱的青石坞一带,择了一条相对较远、却更稳妥的路。

毕竟,于慕清让他护送杨雁歌离开,就是怕怀山派还会动手。

杨雁歌身份敏感,就算死在了剑门村,也少不了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但若死在“三合交界”,就只能算她自己倒霉了。

好在尹云晖走得这条路,没有直接触犯到山匪的核心。他和杨雁歌低调一些,应该不至于被看出来。

可惜,杨雁歌对坏事的直觉一向很准。

傍晚,两人找了一家客栈投宿。

客栈位置偏僻,条件也简陋,关上门能听见隔壁的吵闹声,床底下藏着蟋蟀,翻个身还能看见蜘蛛。

按照尹云晖的吩咐,杨雁歌临行前特意换了柄平平无奇横刀,衣衫穿得简单,长发低低地束着。她以为这样就不会被人注意,没想到入夜后,还是被人盯上了。

杨雁歌合上眼没多久,门窗外传来扑哧扑哧、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是有很多翅膀在拍她的窗户。她烦闷地用枕头捂住脑袋,忽听掌柜紧张地拍门,“姑娘,姑娘快出来!”

“怎么了?”杨雁歌打着呵欠,一脸好梦被打搅的烦躁。

“姑娘,这屋子不能住人了,这屋子里面......有妖!”

杨雁歌睁大了眼。

妖?

那不就是她吗?

——难道她被发现了?

江湖之上,确实有很多辨别妖魔的办法。

杨雁歌知道的不多,因此她不清楚,这些人说得妖到底是不是自己。

她克制着不让声音发颤,“怎么看出来的?”

“这里的蝙蝠会认出妖魔,要不是有大妖,它们怎么会过来?”掌柜一副被吓哭的样子,“姑娘快去别处投宿吧,我们店小,实在承受不住变故啊。”

可眼下已是深夜,荒郊野岭的,去哪里找其他客栈?

一旁的客房门哗啦推开,“什么事啊?”

说话的是个山羊胡的老道士,正悠闲地用舌尖剔牙。

他一身鹅黄道袍,腰间一柄发黑生锈的剑,还挂着个符牌,刻着小山一般的纹样。

掌柜带着哭腔道:“这屋里有妖怪,道长怎么办,妖魔是会杀人的!”

“嗨,简单,我看看。”

老道士眯起眼睛,嘴里咕哝着晦涩难懂的咒语,一脸了然于胸地点头,“这妖物我可不是第一次见了。不过除妖是个麻烦事儿,这样,你们给我三百两银子,我就替你们把这麻烦解决了。”

“三百两银子......这让我们哪里去凑三百两银子!姑娘你想想办法吧!”

三百两银子。

她一天的吃穿都花不到五十文钱,这和抢钱有什么区别?

杨雁歌神色复杂地看着老道士,“你说你替我除了这妖?”

老道士“昂”了一声,摸出符纸就要画咒,“不信的话,我给姑娘演示一番。”

“等等!”

杨雁歌呵斥住他。

她眼神冷冽,像是淬了火的刀刃。

往老道士身上一看,老道士背后一寒;往掌柜脸上一扫,掌柜哭声都顿了顿。

见他们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杨雁歌终于琢磨出了不对。

这道士衣衫破破烂烂不说,腰间的剑也生了锈,不知多少年没拔出来过。

他的气息很浅浮,就算练过武,也多半是三脚猫的功夫。

她疑惑道:“你的功夫连三段都不到,真碰见大妖,怎么可能打得过?”

住客们接二连三探出头,一些想给银子的住客也缩回了手。

老道士却并不恼怒,晃着腰间的符牌,“小丫头,你认得这个吗?”

“这不是......八大宗门的怀山派吗?”掌柜倒吸一口冷气,扑通向老道士跪下,“原来是怀山派的贵客!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一听“怀山派”三字,探出头来的住客们都愣了神色,无不浮起崇敬之意。有几人甚至摸向了囊间,就要交出银钱。

回应他们的是“噗嗤”一声。

怀山派?她还真见过。

那符牌确实属于怀山派,但字迹却已模糊,像是从什么阵亡的怀山派弟子身上扯下的。

杨雁歌知道他们绝不是怀山派派来的,也没看出自己身份,缓了神色饶有趣味地扫着二人,“我听说天音宗入门选举都需要三段,拿这符牌倒像是在侮辱怀山派。你们不一定对付得了大妖,捧哏逗哏的功夫倒能比上村里的说书人。”

“你——你什么意思?”见她就要戳穿底细,又见她屋中桌上摆着一方横刀,掌柜脸上的恐惧变成了被戳穿的愤怒,“你又有多厉害,能对付妖魔不成?要是害大家都被妖魔杀死,你不如别住在这里了!”

他说完话就把杨雁歌扯开,把她屋中的行囊全都丢到门外。

杨雁歌神色一凝,“你干什么?”

人们则纷纷安慰着:“一个小丫头,不用和她生气。”

“是啊是啊,但她说得也有些过分。这毕竟是怀山派道长,怎么可以如此诋毁人家呢?”

“姑娘,你道个歉服个软,怀山派道长也许就饶了你。”

“不行不行。这么多屋子都没事,为何偏偏她的屋子有妖魔?万一她就是妖魔怎么办?”

“听见没?”掌柜扬起下巴,指着正门道,“走,立马走,去哪里都随便,但别祸害我们大家。”

杨雁歌气得头上冒烟。

她站直了身子,正想同掌柜理论时,忽有人问:“贵店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尹云晖看向扔在地上的行囊,“放回去,我不说第二遍。”

掌柜恼怒地指着他,“你又是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凭什么干涉道长斩妖除魔?”

他冷笑着亮出符牌,“我是天音宗弟子。这屋里哪里来的魔物,我怎么不知道?”

围观的百姓,连同称自己是怀山派的老道士,皆是一愣。

他们平常见不到八大宗门弟子,怎么今天怀山派和天音宗都来了?

掌柜也愣了下,但那牌符明明晃晃,不像作假。

他打了个哆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前几日,店中来了几位怀山派道长,让他留意过路人中,是否有背着雁翎刀的姑娘。如果能杀了她,必然重金有赏。

这么好的事,掌柜自然时时留意,前几日他杀了两三个,可惜都不是怀山派要的人;今日果真又见到一个。

他为了不引发争端,还专门设计想把杨雁歌赶出去,落得个意外身故的下场。

但那群道长没说过,有天音宗的人在护着她啊?

客栈位于三派交界,日后还要做生意。他深知如果杀了天音宗人,旁的门派也未必愿意和他做生意。再严重些,还可能会被当成天音宗与怀山派博弈的手段,被一锅端掉。

不,不行。和一时的金银相比,还是小命更重要些。

掌柜不怎么甘心地叫来小二,“把这些东西搬回去。”

尹云晖强调道:“谁扔的,谁放回去。”

见掌柜忍气吞声地搬起行囊,尹云晖转向杨雁歌,“好好休息,不用理会他们。”

杨雁歌的气顺了许多,却在掌柜离屋关门前,见他恶狠狠地朝自己一“呸”。

她心里的火又起来了!

但她怕惹出其他事情,忍下报仇的心思,灌起了路上接的泉水。

蝙蝠仍在拍打窗户,她的火无处发泄,跑到窗前正要赶。

却在凑到窗前时,闻到了奇怪的血腥味。

杨雁歌动作一顿,用指甲抠下一小块木屑,凑到鼻尖一闻。

是血气。

她见过的情况也不少,却都没闻到过这么腥的血气。

——难道这间客栈还杀过人?

那可就糟了。

她还在怀山派境内,这种黑心客栈,最容易成为怀山派栽赃的替罪羊。

方才掌柜那番动作,像是赶着自己离开客栈。周围黑灯瞎火,又不知是否有猛兽,出去了还真的性命难保。若非尹云晖露出符牌,掌柜恐怕一直不会收敛。

离开怀山界的路统共就两条,难道怀山派真的,早和客栈打过招呼了?

杨雁歌越琢磨,越心惊。她不知老道士是否是怀山派遣来杀自己的,只觉这客栈中从茶水到杯盏,每一处都沾了毒。

她盯着杯中的水,下定了决心。

不行。

如果这群人真想杀了自己,毒虫,毒烟,有的是办法,她恐怕今夜都不能入睡。

如果和尹云晖在一起,他们也许会顾忌天音宗三分。她虽然口不择言,却也不敢突然提出同住一屋的事情。

她得在天音宗界内有几个朋友,关键时刻好救她性命,尹云晖便是她留意的对象之一。这人十分保守,她若冒昧地说这种话,只怕连朋友都没得做。

——不如直接把事情闹大。

这些人不是山匪,只是商人,看重小命和利益。他们既然怕天音宗,就也怕这背后的利害关系,她不如直接挑明。

杨雁歌屏住呼吸,待蝙蝠声减弱,翻出窗户,悄悄进了老道士屋中。

老道士正坐在桌前喝闷茶,身后忽然窜过冷风。他一转头,就见杨雁歌森罗般扬起刀,一刀将他面前的茶桌劈成两半!

他急急闪避,摸出符纸要画咒,符纸被刀风劈成了碎片。

他扔过板凳,板凳也咔嚓碎了。

他又拔出生锈的铁剑想要过招,铁剑被杨雁歌拦腰斩断。

终于,老道士看出这功夫绝非自己能敌,意识到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

他如临大敌般叫道:“救命啊啊啊——杀人了——!!”

尹云晖已经睡了。

听见老道的尖叫后,他才察觉到不好。

刚推开门,就听“砰”一声巨响,老道士的房门被刀气劈成了两半,哗啦地砸断栏杆、落入大厅中。

正打瞌睡的掌柜一下子惊醒,失声尖叫,“二位别打了——!”

但杨雁歌怎么可能会听?

她将刀插在老道士耳旁的墙上,抓起他衣领,凉凉地问:“喂,我房间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女侠、女侠饶命!我我我......我只是个养家糊口的......”

她笑意森然,“我管你养家糊口干什么。你说,谁派你来杀人的?是怀山派,还是其他人!”

“我们没有啊!女侠,我、我们是骗你的!”老道士吓得涕泗横流,若不是她拎着后颈,马上就能摊成烂泥,“我们就是想找点小钱,那门窗、那门窗上泼了牛血,蝙蝠闻见了就会过来......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女侠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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