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薪终于苏醒了。
从附身在杨雁歌身上起,她就像是做了一场很难醒来的梦。即便睁开眼,也无法完全控制这具身体。她的状态,就像是拼杀了几天几夜没合眼般,得聚精会神才能操纵招式。
杨雁歌底子不错,凭着肌肉记忆也能对付这些山匪。
但符薪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持续不了多久。
这群山匪不是她对手。她领兵这么多年,大场面见过不少;但若和巨蜈一对一拼杀,就未必占上风了。
更何况......
符薪扫视着面前黑压压的影子,目光落在了易柏手上。
风吹开了她的头发,露出她眉心暗红色的、古怪的纹样。而易柏的手臂,竟然也有一样的纹路。
这是属于“开眼者”的纹路。
开眼者,能见世人所不能见,知世人所不能知,是极为罕见的开悟状态。
可惜,每位开眼者所见之“道”皆有不同。许多人的“道”无法被世人所理解,即便成为了开眼者,也活得浑浑噩噩,无疾而终。
谁都不知道谁是开眼者。可能是王公贵族,也可能是默默无闻的乞丐。许多“开眼者”受制于阶层,一生不得重用。难道易柏的“开眼”,就是造出这奇形怪状的大怪物吗?
她又看向了尹云晖。
由于她吸引了易柏的目光,少年正在解开缠在腰间的触手,找寻着突破的办法。
他很聪明,不用她费心思帮忙。
同她对视的一刹那,尹云晖愣了片刻,用眼神示意不远处的马厩。
那么——
符薪扶住刀,左手背在身后,冲向了身前的易柏。
易柏将折扇一展,原先的扇骨上冒出一个个尖刺。他听见左耳传来风声,将扇一挥,右侧又闪过刀光,斩断了他半截衣袖。当他后撤几步站稳,看见符薪的双眼时,易柏近乎狂喜道:“你也有那双眼——你是和我一样的人!”
他爆发出大笑声,忽又敛了所有笑容,近乎憎恨地指着她,“可你应该懂我的痛苦,为什么也和别人一样嫌弃诋毁它?你配不上这双眼睛!我要把它安置在我的巨蜈上——给我杀了她!”
羽箭铺面而来。
可这些羽箭,在符薪面前,如同无物。
由于她对易柏步步紧逼,放箭的人不敢轻举妄动,羽箭也乱了方向。她将刀斩向易柏右臂,在他扬起羽扇,“锵”地一挡时,却用另一手掷出不知何时顺走的暗箭,逼他撤退闪避。
两人不分上下地争斗时,尹云晖悄悄拔出刀,劈向了紧握自己的那一只触手。
巨蜈受了伤,疯狂扭动着要把他甩出去。他借机落在靠近马厩的地上,抓起马鞭、断了一匹马的牵马绳,策马朝符薪飞奔而去。
在巨蜈用长尾扫来之前,他抓过她的手,“走!”
符薪未必杀不死巨蜈,但她知道自己的情况,也知道杀了这家伙,招惹的麻烦恐怕会更大。
她也没有拒绝,牵过尹云晖的手,飞快地上了马。
守门的山匪们被巨蜈吓到,都各找地方躲避了,反应过来时,两人无影无踪。
易柏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难得敛起了笑。
“搜。”他凉道,“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找到什么藏身之处。”
…………
尹云晖一刻也不敢停。
他的双眼紧紧盯着前方,生怕走错了任何一条道。他不可能认得蜀地所有的路,只能凭直觉往开阔的地方走。
追兵懈怠时,他察觉靠在肩上的脑袋越来越重,一勒马,扶住了险些滑倒的杨雁歌,“阿雁,你没事吧?......阿雁!”
符薪的神魂回到躯壳,如今的杨雁歌,重新陷入了昏迷状态。
他没有办法,只好将人扶到身前,继续策马找路。
慢慢地,杨雁歌也被左腕上的伤疼醒了。
她记不清方才发生了什么,像做了一场迷迷糊糊的梦,只记得自己碰见了易柏,还遇到了极其吓人的对手。
神识归位后,杨雁歌看见了左手腕骨上些微的、缭缭绕绕的妖气。
她心里一凛,一摸身上才发觉,她的行囊丢在了山寨外,忘了去拿。幸好梧灵的符牌始终被她藏在袖里,没有随行囊一起丢掉。
可是她的小神像......
不,比小神像更要紧的是,千万不可让尹云晖瞧见她的妖气!
好在,与妖气相比,还是易柏更可怕些。尹云晖急着赶路,根本没心思察觉这些微妙的气息。
她试图用梧灵教的调息方法收回妖气,管用,但仍有一小部分妖气孤零零地漂浮在外面。
偏偏马越跑越慢,在一阵晃动之后,两人都被毫无征兆地甩在地上。
尹云晖见易柏的人没有追上来,先松了口气,上前拍拍马,马没有反应。他这才发现,这只趁乱牵出的马瘦瘦弱弱,只怕不是饿晕了,就是累死了。
杨雁歌终于爬起身,“怎么了——”
刚一开口,左手手腕便传来剧痛。她捂着手腕,把剩下的话咬回肺中,听尹云晖平复着呼吸,问道:“你没事吧?”
见她不应,尹云晖想起她方才奇怪的态度,咳了一声,用敬重的口吻问:“您没事吧?”
杨雁歌断开衣袖的一截,开始包自己的左腕。
她试图把妖力藏起来,但不管怎么藏,总有一两丝妖气流露出来。她额头满是冷汗,听见尹云晖的步声,敏锐地转过身将左手背在身后,“你干什么?”
她眼里带着警惕,似乎再靠近一步,就会把他剥皮抽筋。
尹云晖从未见过她这么严肃的神色,知道她是生气了。但杨雁歌心宽得很,什么事情能惹她生气?
他回顾起纵马狂奔时,怀中那团温热,脸颊忽然变得滚烫。
他这辈子......从没有抱过女孩子。
难道她、她也......
尹云晖连忙退开许多步,歉疚道:“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杨雁歌左腕上的布还没打结,没心思听尹云晖说话。但和他保持距离,她求之不得。
“你先走,离我十步远,我跟在后面。”
尹云晖道:“你走前面吧,后方毕竟挨着黑原寨,我怕......”
“快走啊,要追上来了!”
尹云晖只好依命。
二人奔逃时,尹云晖总觉得身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每每回转过身,只见杨雁歌警惕地驻足,并没见到半点妖魔。逃出七八里后,尹云晖终于道:“等等。”
他警惕地扶住刀,“这里有妖。”
杨雁歌道:“妖不妖魔不魔的哪有逃命重要,快走,跑快了妖魔就追不上了。”
“不。”尹云晖担心是易柏的人,果断而笃定道,“这只妖一直追踪着我们,来者不善,必须解决掉。”
他真的是——
“好吧。”杨雁歌也扶住刀,“你往右,我往左,我们分头去查。”
那丝妖气极为微弱。尹云晖没有带探妖针,不能准确辨别是哪个方位,同意了她的方法。
在他转过身时,杨雁歌连刀带鞘地重击在他的肩颈,把人击晕过去。
易柏的人还没有追上来,她还有时间。
她拎着尹云晖的后领,将人就近拖到矮洞中,又用垂落的藤蔓掩饰住洞中情况。
万事俱备后,她晃着符牌急道:“前辈快来帮我,我要被发现了!”
梧灵从遇到巨蜈时就醒着。
她被九根枷锁镇压,不仅行动困难,还被锁链吸食着她的精力,比一般人更容易疲惫,更需要睡觉调息。
方才梧灵想睡睡不着,恨不得鲨了所有人。被叫出来时,她还挎着脸,气息阴沉得想把所有人拖入地狱。
但也没办法。符薪出现后,杨雁歌身体里的妖气便翻涌而出,不知要如何才能压制得住。
只能用那个法子了。
在周遭凝出了防止妖气被发现的结界后,梧灵气压阴沉道:“你把手伸来。”
“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杨雁歌苦着脸,伸出左手道,“他们怎么刀刀都砍我的左手,这又不是什么......哇啊!!”
梧灵竟往杨雁歌手腕上重重一击,“咔嚓”一声,竟折断了她的妖骨!
妖气不由控制地四散开来,惊得杨雁歌吱哇乱叫,简直忘了辈分,“前辈!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啊姐姐!”
杨雁歌是半妖,靠妖骨储存妖力,放出妖气就等同于放血。她根本不知道梧灵为什么这么做!
“你知道你的武学为什么一直无法精进吗?”梧灵审视着她,像是在审视一件亲手打造的作品,“不这样做,你永远无法成功。”
“你的功夫属于外功,腿脚上再怎么利索,也少了一口心中的‘气’。再这么下去你连自身都难保,何况我们的计划。”
人妖两界的功夫,大致可以分为内功和外功两种。
其中,人界的灵脉不如妖界的妖脉,导致人类学外功更容易,而妖则倾向于内功。但物以稀为贵,在人界,反而是内功练得好的人上限更高。
于慕清就是修炼内功,达到以音律御敌的效果。
杨雁歌所在的刀宗,则是在若干年的演化之后,彻底走向了外功的道路。
但她并非彻底不练内功。为了隐藏妖气,她必须学会怎么用灵力掩盖自己的妖力,这使得她精于刀法,却也有条件与妖气融合。
杨雁歌疼得呲牙咧嘴,头也越来越昏沉。她知道这么下去小命难保,近乎乞求道:“不是,姐姐,再这么下去我就死掉了!您就算传授我刀法也得有命在吧——”
“你先熬过接下来的事情吧。”
梧灵吊住了她的气,把她的神识带到了一处混沌中。
那里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景象,只能看见梧灵的身影闪着光。
杨雁歌仍耷拉着左手,但觉不出疼了。她左右环顾,“这是哪儿?”
“这是比你的意识更深的地方。”梧灵道,“光让你记住招式没用,你得把使用妖力当成是本能。你依赖妖骨太久,妖骨就会限制你。我教你把妖力融入到气海里。”
对杨雁歌而言,妖气如水,内力如油,她一直用油包裹住水,才没有让妖气被发现。她的妖骨,就是盛放着水的“容器”。
现在梧灵直接把水和油搅浑了,妄图让它们脱离容器,混合在一起。
她大为震惊,“这怎么融合?妖气肯定会被发现的。”
“没关系。”梧灵道,“你马上就要见到我的故人了,他会给你提供名叫‘赤血莲’的丹药,按时服用就可以掩盖妖气。”
“那我帮你办完事呢?你们会一直让我活下去吗?”
“如果你有用,当然会让你活下去。”
杨雁歌没时间耽搁,“那好吧,我要怎么做?”
梧灵一挥手,混沌中出现了一只白骨模样的魔物。
“你面前是一只白骨兵。把你的意念附着在刀上,试着打败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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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 黑原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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