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雁歌攥紧了拳。

小梨应该被李听枫救下了。叫与不叫，都会是她吃亏。

“不敢吗？”季明了然地冷笑，逼近一步，踩在杨雁歌的刀上，“如果不是信任李听枫，你怎么敢把这柄刀留在她家里？”

他又一抬手，丢出的不止是杨雁歌的刀，还有李听枫的剑，“诸位可看清了，这一刀一剑，熟不熟悉？为了让杨雁歌进入天音宗，李听枫打晕了我，伪装成我的模样替我参赛——她们那一场，从头到尾都是骗局！”

若说抹黑她与魔族勾结尚且牵强，这句话则是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天音宗，从来象征着公平，公允。即便有八大宗门举荐，也要按照规矩才能进入。

许多侠士都忍不住道：“姓李的又是谁？把她也查清楚！老子费心费力来天音宗，不是来陪跑的！”

掺了真话的假话，最容易引起轰动。

一片喧闹中，杨雁歌气定神闲地朝季明笑道：“季明，你忽悠谁呢？胡乱编出个'李听枫'就能把帽子都扣我头上了？我找不出李听枫，你难道能证明‘李听枫’这个人和她所谓的妹妹存在吗！”

她扬着下巴，气度毫不慌乱，反将那些群情激奋的人冷静了些。迎着季明的视线，杨雁歌一步步逼近，“有本事你就和我再比一场，当着所有人的面。你以为我难道会输？”

季明气红了脸，“你——”

“哦对，你腿摔坏了，真惨。”杨雁歌啧啧摇头，又坦坦荡荡地回身，朝围观的人群扬起声，“谁若觉得天音宗不公平，就和我再比试一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别像这家伙一样，自己输了都不愿承认。”

李听枫顶替季明一事，杨雁歌虽然没有仔细了解，但凭李听枫被魂归楼追杀这个身份，就不可能留下什么证明顶替季明的线索。

如此一来，倒像是季明妄想出了一个迫害他的人，疯言疯语地指责杨雁歌。

“那城郊的房子又是谁的？”有人疑惑，“你的刀又为什么在他手里？”

“我若说是他偷的，你们信吗？”杨雁歌轻轻地嘲笑着，“这些搬弄语词的事谁都会做，但有两件事是实实在在的：其一，大家尽可去找城郊那户百姓，看看她们到底是不是什么魔物；其二，是我抓到了枭夜，而不是你，季明。”

很快，人们便将租住在屋中的李听枫，以及易容为小梨的姑娘找来了。乍一看，两人都平平无奇；问到杨雁歌时，更是茫然地连连摇头。

“我还要赚钱，怎么有时间来看天音宗的比试。”李听枫将妹妹往前一推，紧张道，“妹妹她怎么了？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一直在维持秩序的天音宗弟子，以及旁观的各宗门弟子，都没从那小姑娘身上看出异样。算上抓住枭夜的功绩，人们心中的天平再度倾斜了回来。

可就在李听枫准备离开时，季明忽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李听枫，你装什么装？你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在你屋子里，那一方用三把锁锁住的箱子又是什么？她——”季明恶狠狠一点李听枫，毫不客气道，“根本不是什么无辜的人。她就是偷走魂归楼的‘恶灵剑’，叛逃出魂归楼的二阶掌魂师，无双！没错，我是潜入了你的屋子，我一向可耻，可是李听枫，你敢当着众人的面将那藏有恶灵剑的箱子打开吗？”

说话时，季明状若癫狂，已不似人形。

杨雁歌见李听枫眸色发寒，知季明猜对了，不由得捏了把冷汗。

此刻的酒楼内，鬼铃掌控魔气的功力，也到了极限。

她可以控制季明，可以控制大部分人的情绪，可是不知为何......今天就和被封印了一样。该死，她明明可以直接让那群人把杨雁歌赶出去的。

这一方的吵闹自然引来了天音宗弟子，她不敢暴露，却又暴躁于失败，五指一捏，谁知季明竟受不了她的控制，四肢被傀儡线牵引的地方溢出黑气，引得人群惊恐后撤——

“魔物，是魔物！”

在天音宗弟子之前，杨雁歌先一步勾脚捡起地上的刀，毫不犹豫地刺入季明腹中。

温热的血溅在她的脸上，她顿了很久才抽出刀。

这不是杨雁歌第一次杀魔，却是她第一次杀沾了魔气的人。

对魔，她可以毫不留情。但看着季明的伤口中一股股涌出魔气，看他伸着手，求救却发不出声音......她忽然想，即便被魔气侵染了，他是不是也是有意识的，也希望去证明自己是人，而不是魔呢？

杨雁歌后脊涌上一股寒意，无声地看向左腕的妖骨。

也许......别人知道她是妖后，她的下场，和季明是一样的。

她攥住刀柄，横下心朝季明走去。

不，不一样。季明根本没有直视过怀山派被魔气侵染的事实，但她，一定要活下去。

在她想要补刀时，远远地有人喊道：“杜长老来了！”

“见过杜长老！”

哗啦啦地——人群跪下了一片。杨雁歌眸中阴翳散去，只见一梳着凌虚髻、气质如云的女子缓步走来，身后缀着的弟子中，正巧有熟悉的于慕清。

“放下刀吧。”杜纯缓慢道。

威严——一种与梧灵截然不同的威严渗透入空气中。若说梧灵的威严建基于对旁人的不屑，杜纯则像是温和平静、却又自带气场的前辈。

杨雁歌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刀，也回过身，学众人喃喃：“......见过杜长老。”

杜纯的视线越过众人，直直地看向鬼铃栖身的酒楼。

“哗啦”一声——鬼铃如触电般，碰倒了桌上的杯盏。

她倏地站起身，恰见一群天音宗弟子鱼贯而入，而酒楼外，那将众人引向此处的，俨然是裴五公子的谋士，周秉彦！

她将摔碎的瓷片捏在手心，眸色愈狠。

好啊，如果不是裴五的人四处作对，如果不是枭夜根本不想帮她，如果不是周秉彦四处通风报信——她早就将李听枫，还有天音宗的那底细一锅端了！

“没关系，李听枫。”她轻蔑地喃喃，“魂归楼已经知道消息了。就算我失败，你也决不能好过！”

酒楼中的许多食客都成了她的傀儡。鬼铃纵着他们与天音宗弟子闹成一团，自己则行至通往后院的窗边，一跃而下，潜行不见了。

她担心天音宗会因此封城，一路行至城郊，才眉色沉沉地向六公子裴茂文寄去暗信。

她确实是为了阻拦杨雁歌。

从三合交界追杀杨雁歌时起，六公子裴茂文早早便找到鬼铃，“......我可以让易柏成为你的傀儡，只要能将杨雁歌拒绝在天音宗之外。”

人界的魔使一共有三位，除去枭夜鬼铃，还有一位连他们都不知道的、被魔君新提拔的家伙。为了维护在人界的位置，鬼铃只能将越来越多的人变成傀儡。

易柏是水月宫的精锐。能控制这样的人，鬼铃自然喜不自胜。

可时隔不久，周秉彦和季明竟也来了中州。

裴六和裴五斗了这么久，谁都知道周秉彦、季明是裴五的人，而鬼铃是裴六的人。

怀山派虽内斗不止，最核心目的毕竟是扳倒天音宗。在季明前往中州城的路上，鬼铃本想杀了他，未料周秉彦早有察觉。她只能伤季明一条腿，让他无法参加天音宗的选举。

周秉彦却以重金找到李听枫，让她伪装成季明参加比试。

这一下，鬼铃便不止要阻拦杨雁歌这么简单了。

她也要杀了李听枫。

李听枫啊......在她未成形时，就是李听枫将她当做恶鬼追杀折磨，险些让她魂飞魄散。深仇至此，她怎么能忘？

鬼铃立即告知了裴六：“......李听枫的妹妹是魔。只要能将杨雁歌和李听枫勾连到一起，天音宗一定会忌惮人言，不敢轻易将她收入天音宗。”

谁知计划断在了枭夜手里。

来阳镇原本是枭夜的地盘。出于地位之差，枭夜无法反驳鬼铃的决定。将埋伏设在这里，也是想到易于被枭夜控制。

谁知这计划，首先就被枭夜推翻了。

“中州城外不止来阳镇，要是我的人被发现了怎么办？”枭夜不满道，“你当然不在意，但那是我打拼了很久才留下来的人。”

中州一带紧邻天音宗，魔族势力不好渗透。能被魔族控制的区域，一共归属于两人，一人是枭夜，另一人则是见首不见尾的魔族底细，代号“冥狐”。

早年时，天音宗控制人界，冥狐也借势受到魔君器重，险些被拔擢为八大魔使之一。如今怀山派与天音宗争权，冥狐地位一落千丈，但毕竟比枭夜厉害，也没有和鬼铃等人撕破脸。她不好干涉冥狐的利益，只能挑枭夜这个软柿子捏，“你忘了剑门村时，杨雁歌拿你背黑锅的事情了吗？都这样了还能忍下她，枭夜，你可真是个‘人物’。”

提起这事，枭夜便是一肚子气。

他本是为了私利去的剑门村，正好坏了裴五公子的好事。在怀山派的斗争中，他不站裴五也不站裴六，导致一面得罪了裴五，另一面又被精明的裴六撇开关系——裴六可不希望被泼脏水，认为枭夜是他引去的。

但即便枭夜答应了鬼铃，谁也没料到来阳镇中，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宋温如。他所说和“魔种”相关的人，正巧是枭夜找来的宿主。

更未料到杨雁歌会忽然变得如此厉害。那种刀法......就像是他在妖界碰见符薪一样。

可惜这一次，还是鬼铃她们失败了。

但......她真的失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