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一切都是那么的平淡。

谢清雪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士，谢家也只算的上是一个中等的流派。

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发什么呆呀？”东方玉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指。

“冷。”谢清雪只说了一个字。

“冷？”东方玉听的只感觉没头没脑，于是她双手摸了摸谢清雪的衣衫。

严冬时节，对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衣裳。

她惊叹道：“天啊，你怎么能穿什么少，我们的修为还没到无视四季的地步呢！”

修士只有到达一定修为的时候，才能无视季节变化，周身恒温。

谢清雪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她只道：“今早出来的急了。”

东方玉解下翠绿色的披风披在了她身上：“大过年的不要冻坏了。”她又接着道：“怎么啦？魂不守舍的。”

“我要回家一趟。”谢清雪下意识曲起手指，只感觉到一阵寒凉。

似乎，有什么该出现的没有出现。

东方玉歪头问她：“忘带什么东西了吗？”

谢清雪摇头：“没有，算了不回去了。”

“你今天怎么了？”东方玉道：“我们还去参加庙会吗？”

谢清雪道：“昨夜没有睡好，现在就走吧。”

那一位姻缘神的庙会。

殿中的神像，是一尊手间缠绕红线，慈眉善目的女神。

二人画了些银钱上了头香。

起身时，一个道士模样的老头拿着一竹筒签走了过来。

他缕了缕稀少的胡子笑道：“二位小友来抽签吧。”

于是那道士晃了晃竹签的碰撞声响了一阵。

东方玉随手一抽：“上上签”。

“哇，我运气这么好。”

老道士：“这位姑娘呢？”

谢清雪道：“试试吧。”

就当图个好彩头。

竹签的碰撞声再次响起。

谢清雪随手一抽：“上上签。”

老道士笑着道：“上上签啊，那祝二位早日喜结良缘。”

二位？她们？？喜结良缘？这对吗？？

东方玉乐的直笑：“好啊，到时请道长吃喜酒。”

谢清雪总感觉手里的签子沉甸甸的，倒也没太多想，权当都是玩笑话了。

夜晚，她回到家，父母早就做好了晚膳在等着她。

师婉仪笑得温柔极了：“乖乖，出去一天饿了吧？”

“嗯。”谢清雪点头，但是她总是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但是家人的温暖还是让她将这一切抛之脑后。

这一年她十六岁，虽是个修士，却是个资历不算太好的修士，勉强结丹。

平常而又宁静的生活，使她忽略掉了那些微小的不对劲的东西。

她想，父母家人健在，就算不出人头地承欢膝下也是好的。

她百日练功，晚上有父母的嘘寒问暖，偶尔还能和几名好友出去玩乐一番，日子过的平淡又快乐。

直到她十九岁那年，在某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里，她练完功回来，师婉仪笑眯眯的说给她定了一门亲事。

谢清雪喝下去的水差点吐出来：“我成亲？！和谁？”

师婉仪只笑：“东方家的大小姐。”

她都懵了：“娘，您在说什么？”

好友突然变妻子，这谁能不懵？！

“娘知道，这的确一时难以接受，可你们是月神娘娘钦定的良缘，娘看你平日里你们关系也不错。”师婉仪补充道：“这可是天赐良缘呢。”

谢清雪懵了半天，于是想起了四年前去的那个庙会。

普通人也能抽的签，怎么就成天赐良缘了！？

“那是你娘昨晚做了个梦，梦到月神娘娘给你指婚，指的就是东方家千金。”谢临面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结果东方锦今日来找你娘，说是梦到了同样的事。”

他发愁的不行。

两个姑娘啊！这怎么能成亲？！

“不行不行！那是我的朋友，我怎么能……这不行！”谢清雪反对。

“你们两个真是，都没我看的开，姑娘怎么了，只要你点头，娘今天就去下聘。”师婉仪乐的直笑。

谢临觉得这太草率了：“婉仪，终身大事岂能儿戏？！”

师婉仪：“当初我们不是也草草成亲吗？”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此时的谢清雪已经被这个意外消息劈的找不着东南西北了，晚膳一口没动，连夜去了东方家。

却不巧在路上遇到了同样来谢家的东方玉。

她现在有点不太敢看谢清雪，甚至觉得很尴尬：“呃，哈哈真是巧合呢。”

谢清雪：“不巧，我要去找你的。”

东方玉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起来：“不会是、你娘叫你来提亲吧？”

谢清雪：“？”

“你是来……？”

东方玉一脸豁出去的神情：“我娘叫我来提亲。”

谢清雪：“……”

荒缪，太荒缪了。

但更荒缪的还在后面。

不出三天就连喜堂都布置好了。

一大早，谢清雪还在睡梦中时，便披上了大红的嫁衣带上了红盖头。

她被搀扶着一步步来到喜堂，她对面的东方玉也穿着红色的嫁衣带着红色盖头，被搀扶着一步步朝她走来。

三拜后，只要二人同时揭下盖头，这门亲事就算这么成了。

一切都仓促的不像话，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一拜天地——”礼官贺词。

谢清雪还是拜了。

“二拜……”

“妃阙，到了这一步算是完成了你织的梦吧？”

礼官后半句的贺词还未说出口，谢清雪扯下盖头一把扔在了他脸上。

同一时刻，她拔下头上的金簪将其喉咙刺了个对穿。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她把头上的金簪发饰全拔了，当成飞刀一个接一个扔了出去，精准命中了在场的所有人。

顿时，喜堂上人仰马翻血流成河。

到最后发饰扔完了，人还没收拾完，于是谢清雪一脚利落的踹倒了“东方玉”。

“妃阙，好戏看完了也该出来了。”

醉梦仙子，妃阙，天魔十二君中排行第十的阁主。

起法术能编织任何梦境，只要中了幻术，要么依仗自身修为冲破，要么就只能等她现身。

而这人有个习惯，最爱看亲自入梦观看自己编织梦境。

她修为并不算高，甚至因为反噬修为始终没什么太大进步，但是她能在天魔教排到第十位，皆因妃阙能“织梦”的特殊能力。

“织梦”时，她甚至可以读取，和篡改记忆。

梦境之外她毫无战斗力，但梦境之中，妃阙可称之无敌。

谢清雪本来也是没有记忆的，但坏就坏在，妃阙在梦里下的一场“雪”，对“雪”的感知，她实在太熟悉了。

真以为谢清雪在天山白修了这么几年‘寒道’？

妃阙回应道：“如果不满意这个‘梦’，我可以再改一遍。”

她可以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篡改谢清雪的记忆和梦境，直到她真正身死。

当然睡梦中的人也无法再插手外界的事。

“当然可以，你是造梦主。”谢清雪缓缓道：“可这是我的梦。”

“在梦里，我也试幻想过，‘雪神’亲临。”话落的瞬间，谢清雪的身后忽然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

无形的威压压的人喘不过气。

既然是梦，那怎么想就是随心所欲了。

但话又说回来，既然是梦，造梦主当然拥有绝对的权利。

一瞬间，谢清雪的记忆回退，删除、重组……

妃阙轻轻抬手，无数画面勾勒出了一个全新的梦境。

梦境之中，是她的领域。

但谢清雪却在思绪纷乱间，忽然回忆起了，她五岁时的情形。

她在校场，跟人堆雪人，来了一个满头白发的年轻人。

年轻人给了她一个雪花的配饰，自此改变了她的一切。

思绪到此戛然而止，因为她只来得及回想起这么多。

但这也够了。

谢无双撕裂虚空出现在了她眼前。

但此时的谢清雪由于被妃阙篡改记忆的缘故，已经再认不出谢无双。

妃阙看到谢无双的身影，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你是谁？”谢清雪迷茫的问她。

“你唤我来，却不知我是谁？”谢无双倒是很意外。

谢清雪从来没有通过信物向她求救过，就连她当初被追杀，命悬一线也没有。

而今深陷梦魇，这是她第一次。

谢清雪直摇头：“我不记得了。”

“那就不记得吧。”谢无双撕裂时空离开。

直奔妃阙本体而去。

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谢清雪的梦境开始以一种不正常的扭曲程度被撕裂、崩塌，直至一切陷入黑暗。

谢清雪被篡改的记忆开始疯狂回归。

自她在梦中清醒的那一刻开始，她发觉以自己的修为不足够冲破梦境，于是她不动声色的等待着妃阙一直想看的东西。

直到那仓促的“成亲”开始时，她明白，机会来了。

她等到了妃阙，但是在梦中，她没有灵力，一定是打不过的。

于是谢清雪又想，既然是梦，那想些五花八门的事应该也能实现吧。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只是妃阙可以一遍遍的让她忘记。

那就干脆想一个真实存在的，足以制服妃阙的人。

被篡改记忆的最后一秒，她回忆起往事，通过记忆中的雪花向谢无双求救。

她不知道谢无双到底能不能收到，但她只能这么做。

但她赌对了。

为了编造出最完美的梦境，妃阙会通过人的记忆“织梦”，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倘若分辨不出来，那就只能永驻梦境。

既然是回忆，她想，谢无双总是可以感知到的。

现实中，身上的疼痛感如潮水一般袭来。

她强行压制体内的“邪寒”之气，缓缓睁开了双眼。

一睁眼，自己的身边全是发着绿光的木藤。

东方玉看到她缓慢的爬起很是惊喜：“师姐？！”

千木道：“呦，妃阙没杀了你啊。”

她换了一个新斗篷，来找谢清雪算账。

“让你失望了。”谢清雪手一扬，飞雪剑立马飞回她手中。

千木笑了几声：“呵呵，你真的还有灵力吗？”

她就不信经历这么多，谢清雪还能有灵力。

当然了有也不怕。

千木的前方忽然出现一本古籍：“啊，让我看看，《本草经》上有没有草药让你死的没那么痛苦。”

东方玉惊愕不已：“你答应给你放我们走的！？”

千木来了也没多久，东方玉当然打不过她，但是她忽然间想起东方玉身上似乎有本《本草经》。

于是她提出只要给古籍就放她们走。

东方玉信了。

“我说的话你都信啊。”千木指尖微勾，地上忽然冒出一条木藤，直刺谢清雪而去。

“真是天真。”

“不要——”东方玉下意识扑过去，想挡。

“来，就对了。”千木微微曲指，木藤瞬间调转了个方向。

一下子刺穿了东方玉的胸膛。

“噗呲——”

喷洒的鲜血洒了谢清雪一脸。

东方玉怔愣的低头看了看胸前的血窟窿，被染红的木藤被抽了回去。

东方玉顿时跪倒在地。

因着她的受伤灵力不够，她召唤出保护谢清雪的木灵都消失了。

她依旧撑着往前跑了几步，紧紧抱着谢清雪。

“我带你走，我带你走……”

血液滴落的瞬间，她们的脚底生成了一片传送阵的法阵。

千木想上去追，二人却已然消失不见。

东方玉的灵力不够，不知道把自己和谢清雪传送到了哪里。

周围一片树林，但至少是安全的。

她松了口气，下一秒趴在谢清雪的肩头吐血不止。

“不要、”东方玉觉察出谢清雪的动作，紧紧抱着她不肯撒手：“我想过了，我好像是、有那么，那么一点喜欢你。”

谢清雪声音哑的发颤：“为什么。”为什么要过来救我。

“他们说你六亲缘浅，不信你真的无情。”东方玉嘴角带血却喊着笑：“咱们走江湖，义字当头嘛。”

“不、不别这样——别这样，求你！求你！求你！”谢清雪抖的话都说不清了。

为什么她现在没有一点灵力呢？为什么一点灵力也没有？！

“咳咳！算了吧……看到你好好的，我死也能瞑目了。”东方玉抱着谢清雪的双手忽的泄了力道，重重的垂落在地上。

受了致命伤，还用尽了所有灵力，再没有回天的可能。

这次，换谢清雪紧紧抱着她不松手。

她不敢看，她哪敢看呢？

为什么呢？为什么死的是东方玉，该死的人明明是她。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要来救自己。

她不明白，就像当初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去天山找自己一样。

明明就是看的到结果，为什么还要去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滴冰凉的水从她眼角滑落。

她不明白，她只是抱着东方玉，任由泪水滑落。

但此时的东方玉已经再也不能说出任何一句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