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醒了?”
这村民竟然这么快就醒了?赭石心下感到奇怪,哪知他还没来得及发问,木生就一把抱住他双腿,哀声恳求起来:“我知道您是得道高人,大罗神仙转世,求您救救小人我吧!”
赭石一时有些糊涂:“怎么一会儿要救你妻子,一会儿又要救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木生低下头,收回手局促摩挲了几下,终于讪讪开口:“大人在上,小人不敢隐瞒。其实小人昨日才从那百尚武手下率领的叛军中逃出。这百尚武平素痴迷道术,惯常求神问卜,拜祷四方。前日,更是不知从哪儿请来一妖道供奉在侧。那妖道貌若常人,谁知竟真懂些邪法。不但猜中许多过去未来之事,更能呼风唤雨,直唬得人团团转。这百尚武对他是深信不疑,几乎惟命是从……”
赭石听出他话里藏阄,于是打断他道:“既然他如此厉害,你如何能逃得脱?既已逃脱,又来求我们做甚?”
木生将头埋低了些,沉声道:“那妖道前阵子不知发什么疯,只说这百尚武如今时运不济,恐将有一大劫。此劫凶险异常,寻常人难以化解。若想改运,须挑几个小卒祭旗,换了气运,方才有机会逢凶化吉,扭转乾坤。谁知那么多排头兵,这妖道偏偏挑中小人,还说要寻一把火来,活活烧死小人……”
他停顿一下,接着说道:“我趁他们不注意,挣脱绳索逃了出来。可眼下他们颇有势力,到处是这叛军的眼线同党。我无处可去,忽而想起青云观里的诸位仙人,不但法力高强,神通广大。隐居山林的这十数年间,更是一直为村民们解厄除灾,守一方安宁。小人思来想去,只能将他们引来这里……”
赭石闻言蹙眉:“你说的那些人,他们现如今身在何处?”
“小人是从山林小道跑回来的,如无意外,他们应该已经出了山,这会儿估计快到山下村口了。”木生老实答道。
“若是他们进了村,会发生什么?”赭石眯眼问道。
“这群人名义上是起义军,实际根本就是山匪,都是些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小人这数月来已目睹他们种种恶行,却只能被迫与他们为伍,苟且偷生。若是村民落到他们手中,谁知他们又会使出什么手段!您道行高深,求您大发慈悲,救救小人,也救救村民们吧! ”
“你可有其他家人,他们如今还在村子里吗?”赭石意味深长地凝眸望向他,表情难以捉摸。
木生只继续磕头:“小人的娘还在村子里。事急从权,小人是一个人上来的。”
赭石冷哼一声,长袖一拂,转身回绝道:“倘若如你所说,我是神仙,那这凡尘俗事与我何干?若我不是神仙,那么区区一凡人,又如何帮得了这许多?你还是请回吧。”
“可是小人看刚才那位师姐也下山去了,难道您不担心她遇上那群人,遭人残害?哪怕同门遇险,您也依旧袖手旁观吗?”木生依旧谦卑地趴着,头未曾抬起,声音却利了几分,倒像是在质问。
“死生有命,这不是我能干涉的事情。再说,师傅既命我值守观内,我便绝不离开。”赭石面无表情,声音冰冷。
“是了,您是神仙,自然不会管我们这些宵民的死活。却不料,这修道之人对手足同门也如此无情,今日我可真是长了见识了。既如此,木生便不打搅您修行了,告辞。”木生说完,胡乱抱拳一拜,匆匆推门离开了。
赭石望着门口,手里却凭空出现一根细长竹简。那是他昨日为白兰求来的,上有若干小字闪着金光:绿出青山里,白从木底生。墨云染东方,聚散化尘微。
这木生几番改口,说辞不一,教人实在难以相信。只是不知白兰她们会如何?难道真像卦上所说那般,聚散如尘吗?
缘起缘灭,一切自有定数,他想。于是赭石默默念了两遍清心咒,定了定神,回房打坐去了。
话说这百尚武率领众人好不容易出了山林,就见前方不远处炊烟袅袅。他心下一喜:这里定是木生所言的那处村子了。
吴据吴副将立刻道:“这木生定是往前边村里逃去了。将军,末将请命前去捉拿他。”
百尚武挥挥手:“不急。”他转头向一旁立着的古道士,讨好地问道:“古先生,您看,咱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古泊缓缓开口:“且容古泊上天访查一番。“说完,他站定闭眼,掐诀念了几句咒。随后,便魂魄离体,如木桩石柱般站定在那处不动了。
眼看半个时辰过去,吴副将不耐烦地开口:“将军,咱们这一路攻无不取,战无不胜;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此处不过是区区山野村落,想来也只有些女工农夫,老幼妇孺,必然不足为惧。若是您派我去,只需允我三十兵士,一刻的功夫,我就能占了这儿。”
百尚武瞪他一眼:“闭嘴,你懂什么,别打扰了古先生占测。”
古泊却忽然睁开眼,他看了看颇有些不满的吴据,似笑非笑道:“不错,吴副将的确是再合适不过了。他属酉金,此地为卯木,相信吴副将定能在此立下金石之功。”
“我吴据一介武夫,从没学过阴阳术数。什么金啊木的,更是半点也不懂。我只知道,我东征西讨这许多年,凡送上门的,甭管什么樟木柳木,统统要折在老子的枪下。何况我投奔将军的这几月来,还未曾吃过败仗哪!如今不过取一芥子小村,自然不在话下。”吴据不屑地睨那闭目养神的古泊一眼,随意点了三十卒子,号令一声,便率兵出发了。
“小仲啊,你妹妹她刚才似是翻窗户跑了,你要不要跟去看看?”周郎中来到杜仲身后,提醒他道。
杜仲正与玄参对峙。听闻此言,他立刻冲回房中,于是玄参也跟着走进去。
只见房内空无一人,只一扇打开的窗,偏这床褥还热着。
玄参察觉屋内气息与上次似有些不同,他环顾四周,发现原在墙上的那把墨角弓居然不见了。他心道不好,忙扯住杜仲询问:“那墙上的弓呢?怎么不见了?”
“什么弓不见了?我妹妹都不知上哪儿去了,我哪还有什么心思关心这些死物!”杜仲甩开他的手,气急道。
“玄参相信,令妹失踪一事,与这弓脱不了干系。杜兄不妨想想,近来家中可有什么异常?”
见玄参言辞恳切,杜仲心中松动,便说出了小黑的事。玄参同杜仲来到墓前,果然发现此处残留的黑气。
“看来令妹已经发现有异,大约是害怕自己失控伤人,这才不辞而别。”玄参说完,杜仲一屁股坐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他们兄妹相依为命十数年,杜衡更不曾出过远门。试问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如何能在这乱世中保全自己?
“杜兄放心,我一定帮你将妹妹找回来。不过在此之前,望你将这弓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玄参语气笃定。
青云山脚下,白兰刚召回鹤,忽听得附近有脚步声,似是有不少人在往这里来。她觉得有些古怪,于是捻诀隐匿了身形,躲在一处屋后欲看看情况。
“快!快!别磨磨蹭蹭的。”吴据带着几个小兵,将几个村民赶过来。
这些村民统统被麻绳捆了,在屋前站成一排。吴据清点了一下人数,确认与村长说的无误,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再加上这几个,就是全部的人了。果然一如我所料,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轻取此处。”
“带走。”他朝一旁的兵士吩咐道,几个兵士押了村民往村口走去。
白兰见事情不妙,正欲施法,却想起戒律“术不杀生,法不伤道外之人”。这吴据和兵士显然不通道术,若是贸然出手,遭到誓咒反噬也犹未可知,看来得另寻他法。
她蹙眉思索起来,忽听得一声鸦叫。有了!白兰眼睛一亮,低声念了几句诀。片刻功夫,一大群乌鸦从山林深处飞来,盘旋在那兵将上空。
“怎么回事,大白天的,哪来这么多鸦乌?”吴据身旁的几个兵士赶紧上前,忙不迭挥袖驱赶。
“哼,怕是那臭道士作怪。他瞧我们行事顺利,便故意在此捣乱,欲坏我好事。区区几只黑鸟,不足为惧。别管,我们继续。”吴据轻蔑一笑,神色没有半点慌张。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儿冒出了数只獐鹿,将几人围了起来。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小兵结结巴巴地看着眼前的鹿。那鹿不算高大,可那双眼湿漉漉的,漆黑幽深。对上那双眼,他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阵恐惧。
“这些畜生不知中的什么邪,竟然跑进村子,充当起上门的猎物来了。那正好,我们把它们打了带回去,留着晚上做下酒菜。”吴据得意道,欲拔剑刺那为首的大公鹿。谁知手中的剑却被鹿角轻松挑飞,剑锋划过吴据的脸,几滴血立刻顺着伤口流下来。
“是土地神!不,是山神!一定是我们冲撞了此地镇守的神灵,它们这才现身警告我们。”小兵语无伦次地说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嗑起头来。其他兵士见状,也连忙抱头伏在地上,口中不停求饶起来。
“哪儿来的什么山神,你们这群没出息的东西! ”吴据骂道,谁知下一刻就被鹿角锁住,推倒在地。大公鹿的角直抵他的喉咙,他还欲挣扎,却发现已无路可退。
“小的们知错了,求山神大人放过我们!我们这就回去放人,再也不敢来此作乱了! ”小兵们跪伏在地,连连磕头。其中,离吴据最近的那人悄声提醒他道:“吴副将军,您快说句话呀! ”
饶是吴据不信这些鬼神之说,此刻倒也有些害怕起来。他试探着开口:“若是放过我们,我们回去后便放了那些村民! ”
语毕,那些鹿果然退了回去,慢悠悠散步一般走回林子里去了。
“看来这儿真是有神灵庇佑,咱们还是快点儿离开这吧。”一个小兵捂着心口,心有余悸道。
“那,那些村民呢?若是放了他们,我们要如何向将军交代?”另一个兵士迟疑道。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放便放了。将军那边,我自会去说。”沉吟片刻,吴据终于开口。
吴据率三十兵士回到百尚武处。没等百尚武开口,吴据便跪下请罪道:“将军,此村中无人,似是荒废了许久。刚才的尘烟,不过是些烈日下燃着的荒草罢了。看来咱们走错了路,还得另寻他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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