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上午，从寻宝秘境出来的弟子又重回秘境，这回不为寻宝，而是掩人耳目，拖延时间。
与此同时，鹿鸣山派出的先头弟子已将十万大山里的情况摸了个透彻，带着一份新鲜绘制的地图赶回来。
哪条小路直通往无定界，哪条路上魔修把守众多，哪里的虫蛇鼠蚁多如牛毛，地图上都有标注。这次任务顺利的令人咋舌，就像吃一块银丝糖，放在嘴里一抿即化。
弟子们得了掌门的夸奖，得意的尾巴都要翘上天去。谢芷却心道，能不顺利嘛，他就差绘制一张无定界的兵力布防图趁夜塞到他们枕头底下了。
讨伐无定界的队伍用了一天时间拉扯起，大概五百精锐弟子，由谢芷、鹿鸣山、楚大顺兄弟、乔城益、陆长空、宿玉几人带队，兵分几路朝无定界进发，而江浸月和明凰则驻留在原地。
队伍每进一层，就留一部分弟子在原地驻扎作接应。最后进到最里面的约有二百人，以青城派弟子最多，这是谢芷先前承诺过的，青城派是此次讨伐无定界的主力。
这次攻打的目的不在于杀掉多少魔修，而是掩护谢芷杀掉无定界主。
只要无定界主一死，无定界就又会恢复成从前四分五裂的状态，到时候逐一击破便可。
他们这一路上顺利的就像吃了另一块银丝糖，不光没有碰见魔修，就连外界传言十万大山里凶残吃人的猛兽也没见到过一只。
队伍所到之地，跑的蚂蚁都不剩一只。
倒是队伍里有个弟子见过一条大蟒，那大蟒有水桶粗，僵硬的将肥硕的身躯掩在一条沟渠里，当队伍走近时，合上鸡蛋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只当自己是个死物。
动物只有遇到极其害怕之物、极危险之境地，才会装死。
有人笑嘻嘻的奉承楚大顺，说：“一定是因为有楚掌门在，猛兽感应到了被驯的危险，才不敢现身。谁不知道楚掌门驯得一手好灵兽，别看野兽不通人性，可是聪明的紧呢，该害怕谁该吃掉谁，心里门儿清。”
楚大顺不承认也不否认，冷哼着笑了。
谢芷路过那条大蟒，踩在蛇头上碾了碾，说：“你害怕的是楚大顺吗？”
那大蛇还想装成一条烂麻绳，可却被压制的瑟瑟发抖，谢芷身上魔界之主的气息，别人可能闻不到，但它们这种生长于十万大山，又对危险极为敏感的猛兽，却是想忽视都忽视不掉。
谢芷作野兽嚎叫状：“吼~，找机会给我吃了他。”
越往里走，魔气越旺盛，终于到达无定界的外围，那冲天的魔气挡也挡不住。
有魔修发现他们这群来者不善之人，飞奔着跑回去报信。
谢芷不是那拖泥带水之人，面无表情道：“开始吧，我直接杀进去。”
鹿鸣山语气飞快道：“师兄，我们帮您掠阵。”
几人当即坐下掠阵开路，一股清明的灵力直冲入无定界，于沉重萦绕的黑气之中破开一道清亮的口子。
一群魔修冲出来，与修真界的弟子们厮杀在一起。
有鹿鸣山等人的灵力压制，无定界里冲出来的魔修力量锐减，不到一刻钟就被修真界的弟子们杀的片甲不留。
不过魔修都是嗜血好斗的东西，而且是在自家大本营，杀死一批，又冲出一批，且有越挫越勇的姿态。
谢芷青城山大能的真实身份，无定界知道之人屈指可数，也就那几个心腹手下。至于他今日带着修真界人马来冲自己老巢，那就更是一个天知地知他一人知的秘密了。
所以打是真打，杀也是真杀，大家各凭本事，他谁也不偏帮。
他早就说过要叫青城山上那群咩咩叫着吃草的小绵羊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魔修，什么才是真正的战场与杀戮。
至于无定界这边，虽说这些年魔修们都被谢芷打服，认谢芷为主，但是口服心不服的魔修大有人在，尤其是曾经的十八旧部。
其中闹腾的最欢实最不服管教的十二部，在一年前被谢芷调到南部守大门，喏，就是此时被修真界的弟子们拿剑当瓜菜血虐的这群。
谢芷趁乱混入无定界，这里是他熟悉到闭着眼都不会走丢的地方，不过因为身后缀着一个陆长定，便不得不装模作样一下了。
陆长定抓了一只魔修，打问出无定界主的住处，二人御剑朝那里赶去。
飞到一片奇怪的建筑群落上空，谢芷忽然伸手一指，说：“你看那是什么？”趁陆长定分神向下看去，他以手作扇扇起一阵疾风，连剑带人一起掀了下去。
他看到陆长定猛然瞪大的眼睛，朝他伸出的右手，还有那声如丧考妣的“师尊”，心虚的直摸鼻子。
这片建筑是他曾经无聊时建的迷宫，里面有阵法有幻境有陷阱，丢进去的人无一人成功走出来。从前他惩罚犯错的魔修，便是一脚将人踹进迷宫，等过个一年半载的想起来，把人从里面提溜出来，大多都已经被折磨的神志不清疯疯癫癫了。
他低头看见陆长定落到了建筑群落的中心，心道，好徒儿，等师尊和那无定界主打过一场后，就来接你。
谢芷一边朝里走一边变换样貌，变成一个面色苍白平平无奇的男人模样。
路过恶念河，河水今日更格外沸腾，无数恶鬼在波涛中探头探脑，蠢蠢欲动，许是感觉到了不属于无定界的强大力量。
谢芷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鹿鸣山几人那股清明的灵力已经跟了过来，一会儿打架时，将给予他助力。能深入到如此地步，想必几人也是把吃奶的劲儿使出来了。
谢芷在河边停下脚步，没留情面狠狠朝河面拍出一掌，顿时河水掀起滔天巨浪，无数恶念桀桀笑着哭着叫着在巨浪的裹挟下朝他扑来，浇了谢芷满头满身的水。
谢芷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神情阴郁无比。
这是他花了两百年的时间为那几把老骨头准备的大礼，可是那几把老骨头左请右请的就是不出来，可恨至极！
那今日就让他先来开个光。
总得和无定界主打上一场，弄出些动静，要不出去不好交代。
一开始，恶鬼们闻到谢芷身上朝夕相处的熟悉味道，畏首畏尾的不敢真的还击。谢芷左一掌右一掌的打下去，无数恶鬼比赛似的翻着肚皮浮起。这惹怒了恶鬼们，它们发出尖利的哭号声，加入哭号的恶鬼越来越多，到最后几乎是万鬼齐哭。
头顶的灵力还想试探着在谢芷周围建立防护，却被那一声比一声高的声浪打压的节节后退，离谢芷越来越远。
无定界外的鹿鸣山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肺腑痛灼如伸入一根铁杵狠命翻搅。掠阵的其他人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惊恐神情，无定界界主的力量已经强大到如此地步？
单从这股磅礴的力量来看，他的修为似乎并不在谢芷之下。
鹿鸣山心中哽咽一声：师兄。
他闭上眼睛，调理内息，掌中再度发出一波强大的灵力。他这时冲进去也帮不上谢芷什么忙，而且这里阵法一撤，弟子们失去灵力庇护，迟早会被人海战朮的魔修们活活撕扯干净。
无定界主怎么这么厉害，魔修怎么这么多啊。
鹿鸣山心里自责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而且这个轻敌冒进的决定将会葬送无数无辜弟子的生命。
他却忘记了自己明明主张的是徐徐图之，而今日攻打无定界之举，都是他师兄谢芷一力促成的。
恶念河畔的谢芷，正生生承受着来自于恶鬼的攻击。河面上巨浪滔天，鬼哭狼嚎，阴风阵阵，往来魔修无数，皆蹑手蹑脚溜着墙根，唯恐避之不及，想不通界主又去招惹这条疯河做什么。
外面修真界都打上门来啦界主，您还搁这儿跟条疯河较劲儿，真是一个疯子！
不过谢芷是个疯子并不奇怪，也只有他这个疯子，才能制住无定界这群群魔乱舞的妖魔鬼怪。
谢芷双目中流出两行血泪，双手握拳垂在身体两侧，不动也不还手，就这么生生受着。恶鬼们都是遇弱则弱，遇强则强的臭德行，这时他要是敢还击，会招来十倍百倍的反击，他搞出来的阴损玩意儿，他清楚厉害。
谢芷终于撑不住单腿跪地，呕出一口鲜血。恶鬼们发现这人就是一个色内厉荏的花架子，失去继续“欺凌弱小”的兴趣，鬼哭声渐小，浪头趋缓，恶念沉于何地，河水归于平静。
谢芷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朝住所走去。路过一名原地徘徊的女子，那女子步履匆匆，神情焦虑，身上衣物破破烂烂，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是恐怖的伤痕，可见生前受过非人虐待。
她睁着一双充满惊恐的大眼睛，执着的盯着谢芷，谢芷匆匆而过，摆了摆手道：“快了快了，稍安勿躁。”
谢芷的住处在一座山的山腹里。
无定界常年阴雨潮湿，这种潮湿又和青城山上清凉沁人的潮湿感不一样，阴湿的就像浑身爬满湿漉漉的蛇。他十分不喜欢，所以掏空了一座山，将入口设置的十分曲折且长，彻底隔绝了外界的潮湿气息。
谢芷穿过长长的通道，一头栽倒在石床上。
双眼不受控制的合上，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上一觉，让受伤的身体自己运行恢复。
他迷迷糊糊的想，就睡一个时辰，然后去迷宫接陆长定……想必要急坏了。
……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谢芷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望向旁边的沙漏，一个刻度为一个时辰，沙子已经漏下一个两个三个……他睡了整整四个时辰！
谢芷踩上木屐就朝外跑，在黑黢黢的门口被什么玩意儿绊了一下，扑倒在地上。
他茫然回头，还带着几分大梦初醒的迷蒙。黑暗中一个人影站起来，隼二结结巴巴道：“大，大佬，您终于醒了，您徒弟，他，他快把无定界掀翻啦。”
那要掀翻无定界的徒弟，浑身浴血，手握一柄被魔血浸润出来的苍黎剑，踩着无数魔修的尸体，朝谢芷所居之处缓缓逼近。
他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面色苍白如鬼，眼睛却明亮的吓人。鬓发散落下来，一缕一缕被汗液粘在脸上。提剑的手臂因为杀过太多魔修，微微颤抖着。剑尖在地上划过，留下长长一道血线。
明明已如强弩之弓，身上气势却越来越骇人，仿佛从十八层地狱攀上来的恶鬼，竟叫天不怕地不怕的魔修们生出一股森冷之意。
魔修的攻势越来越缓，已从刚才下饺子似的往陆长定身前拥挤，到现在陆长定所到之处，他们便缓缓后退出一条道路。
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魔修们小声桀桀道：他好像要去寻界主的晦气。
嘻嘻！就让他去吧，界主会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的。
……
那时，陆长定失足从天上摔入迷宫，眼睁睁看着谢芷御剑，头也不回的飞走。
他在迷宫里无头苍蝇似的乱闯乱撞，越着急就越出错，不是踩了陷阱就是撞入幻境。不知道第几次陷入那松软的流沙堆里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将周围的环境观察了一遍，终于叫他看出点端倪。
整个迷宫是由无数个小阵法一环嵌套着一环组合成，和九连环的道理差不多。想出去，只要找到其中最关键的几个命门，把这几个命门解开，其余阵法就会自动跟着失效。
这布阵的方法确实是古怪少见，若是换了旁人，哪怕是修真界最擅长排兵布阵的修真者，想要从这里面毫发无损的走出来，也要耗费三五个月的功夫。
可是这些看起来眼花缭乱花样复杂的阵法，他静下心来仔细思索，竟然都觉得十分熟悉。
小时候在青城山上，他曾在师尊的屋子里捡到一匣子旧手稿，手稿上写画的都是关于排兵布阵的内东西。
师尊说这是师祖留下的遗物，是关于阵法十分珍贵的心得经验，叫他自己拿去看拿去揣摩。
陆长定不敢怠慢谢芷的话，抱着这一匣子书稿日看夜看足足啃了大半年，他虽然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对布阵的兴趣也不如对修炼来的大些，但是那些旧手稿上的阵法，他还是全部详实的印刻于脑中。
如今一看，这迷宫中的阵法和那师祖手稿上的阵法十分相似，就算有变化，也算得上是万变不离其宗。
他一下来了信心，沉下心开始专心破阵。
他此时此举皆因为那人，却不敢在这种乱哄哄的困境中把那人想起来。好像这时候想起谢芷，就要把他也陷入这难以挣脱的险境一般。
陆长定胸腔中的心脏一下比一下跳的沉稳，头脑变得清明无比，曾经记过的那些阵法全都清晰的浮现在心中，手下的动作不慌不忙，越来越熟练流畅。
他一口气连破三个阵法，用了半个时辰不到。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一暗，遥远传来一声巨响，弥漫在空气里的魔力陡然暴涨几十倍。
手下拆阵的动作猛地一顿，陆长定望向无定界深处的天空，那里的云层如墨色般浓重，仿佛要滴下来。
师尊已经和无定界主交手了。
不到片刻，那股原本正给谢芷护阵的灵力忽然从头顶掠过，退出无定界外，速度极快，仿佛在里面遭到了重创后落荒而逃。
“师尊！”陆长定大喊一声，眼睛变得血红。
如果掠阵的师叔他们都撤退了，那师尊在里面遇到了什么？
他用左手握住颤抖不停的右手，呼吸越来越急促，心间涌上无数个念头，好的坏的最好的最坏的，纷纷杂杂吵嚷不息。
迷宫深处好像藏着无数妖魔鬼怪，他们面目狰狞，满眼嘲讽，张着血口讥笑道：
你师尊打不过无定界主，他被打死了！哈哈哈……
“没有！师尊没有死！”
你师尊他不要你了，他去找陆明策了，他要和他的大师兄去过好日子，你是谁？他才不要你哈哈哈……
陆长定猛地抬起头，蒙蒙的魔气之中，仿佛有两人相携走出来，一个是笑嘻嘻的谢芷，另一个……和他长的一模一样，却不是他！
不是他！从来都不是他！
陆长定耳中嗡嗡嗡的响，眼睛已充血到看不清楚。
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长定，不要信它的话，师尊在这里。”
陆长定猛地回头，谢芷立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说：“来师尊这里。”
“师尊？”陆长定哽咽一声，别不要我，他踉跄往前走了一步。
你要爱我……
一直都是我……
陆长定茫然的摸了一下眼睛，他明明已经看不清楚了，怎么师尊的身影如此的清晰，就像他脑海里曾过了无数次那样。
不对，他不是师尊！
他脸上神情一怔，忽然变得狠厉。拔出剑，却没有把剑尖对准这个酷肖师尊的幻象，而是朝旁侧猛力一劈，刺破虚空，眼前幻象高速旋转扭曲，迅速收于一点，消失不见。
原来迷宫中有移动的幻境，刚才他因担忧谢芷安危心神不宁时，无意踏入其中。
陆长定紧紧抿着唇，眉间蹙成一个结，如果不能从这里出去，他的担忧毫无用处。
他强自凝心静气，跪坐在地上继续破阵。
眼前蒙上一层血雾，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从头上取下挽发的发簪，对准左右眼珠各自轻轻一划，两滴鲜红的血珠从眼眶滑落，他用手背抹去，眨了眨眼，眼前瞬间清晰起来。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他终于破除全部阵法，从迷宫里走出来。
这时已经有无数魔修嗅到陆长定身上属于修真者的气息。这名修真者修为高，灵力纯，而且胆大包天，敢一人深入无定界，简直就是一只落入狼窝的莽撞而美味无比的小绵羊。
魔修们熙熙攘攘的挤在迷宫入口，流着哈喇子，眼中闪烁着精光，一脸兴奋难抑，如果不是畏惧谢芷，他们刚才就要把迷宫拆了，把小绵羊捉出来。
结果这只小绵羊自己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
但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小绵羊脱下这层绵羊皮，摇身一变成为一个从十八层地狱攀爬上来的恶鬼。
专治魔修各种不服。
陆长定彻底杀红了眼，也杀的魔修们再也不敢上前，再也不敢挡他的路。他的身后是尸山血海，眼前是一条没有阻拦的道路，道路通往一座阴沉沉的大山。
谢芷远远看见那个血人似的徒弟，发出“嗷呜~”一声小兽似的哀鸣声。快步朝陆长定走过去，步子越走越快，直到飞奔起来，跑的木屐都飞了出去。
陆长定拄着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站在原地，眯起眼睛打量那个向他跑过来的人。
活蹦乱跳、精神抖擞的，他的嘴角缓缓展开一个笑意。
他的师尊啊……
掌心忽然尖锐的疼了一下，那股痛感深入骨髓，随着经脉与流淌的血液猛地窜入心脏里。
陆长定疼的佝偻了一下身体，低头看自己的右手，掌心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条血管似的黑线，黑线上还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自食指尖开始，缓缓向上延伸到手腕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师尊把你忘了……”谢芷一头撞入陆长定怀里，一叠声道。
魔纹，陆长定心里突兀的冒出这样一个词。
他将谢芷紧紧搂在怀里，用力捏紧了拳头。
谢芷：我让我徒弟一剑杀了我，直接修为暴涨飞升成仙。
陆长定：师尊，我给您表演个原地堕魔助助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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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堕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