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吃醋了?

谢芷沐浴过,披散着头发,盘腿坐在床上。

一缕发丝被他攥在手里,无意识的搓来搓去,就要搓的毛糙了。

他盯着桌上慢吞吞燃烧的蜡烛,竖着耳朵听殿门外的声音。蜡烛燃烧了一半,终于传来些动静。

他跳下床,胸腔里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加速跳动起来。

陆明策大步走进来,走的快,又带着醉意,喘息声有些粗重。

他的眼睛被酒水怄红了,目光仿佛鹰隼,落在谢芷脸上,带着审视与怀疑。

一旁的宫人小声示意谢芷跪下,谢芷茫然的看了一眼,瞬间清醒,漂亮的眼睛里出现反抗与倔强的神色,不甘示弱的看回去。

陆明策摆摆手道:“不用跪了。”摇摇晃晃的坐在床边。宫人端来醒酒汤,陆明策仰头倒了半碗下肚,嘴里酸酸甜甜的,十分舒服。

他把醒酒汤朝谢芷递过去,说:“尝一尝,我记得你爱吃这个味道。”

这句话仿佛附着了法术似的,谢芷的喉咙就哽了。他接过汤碗,将里面的醒酒汤喝的滴水不剩,碗上留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可是意外的竟没有觉得很嫌弃。

陆明策将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小孩明明在四年前的那场大火里就死了,他还给她在桃树下立了衣冠冢,派人好好看守着。

那么这是谁呢?

“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谢芷依言抬起头,将人直视。

“转一圈。”

谢芷转了一圈。

身量高挑,却无一般女子的身段起伏之姿,一如四年前的豆芽菜模样。面孔比没长开时更美了,添了几分男子般的英气。眼神中懵懂全无,狡猾依旧,又多了些饱经磋磨的愤懑和尖刻。

陆明策的心脏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发酸发胀。自从母后去世后,他再没有体会过这种心软的感觉。

谢芷也在陆明策身上寻找从前的影子,越多越好,这能让他感到心安。

自从二人重逢后,谢芷一时表现的像只魅妖,浑身上下充满诱惑的气息。一时像只小兽,用挣扎和桀骜表现的毫不在乎。

实际上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这些年里,他像一只不停往肚子充气的球,每时每刻都有爆炸的危险。毁灭自己、亦毁灭周围人。可是在看见陆明策的一刻起,捏紧的口不知何时松了一条缝隙,肚子里危险的气体正被缓缓释放着。

陆明策的容貌没有多大变化,一如从前的俊美。不过五年过去,他已经二十有六,正是精力,体力、头脑最好的时刻。经过这些年的沉淀,身上多了几分帝王的摄人气息,等闲并不敢被人直视。

谢芷吞咽一口口水,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向别处。

陆明策抬手摸了摸他脖子上那枚细小的喉结,带着三分醉意道:“你不是谢芷。”

谢芷一把捂住脖子,急道:“我当然是谢芷,如假包换。”

“你,你还记不记得我最爱喝山楂梨汤,爱吃羊肉暖锅,我给您讲的鬼故事还没讲完呢。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破庙里,我还抢了你的糍粑吃,你说要带我回云故,再也不让我挨饿受冻,我好不容易自己找来了,你又不认我!”他红了眼眶。

“那年大雪后,我因何将你送去景德宫禁闭?”

“因为我爬墙折梅,摔下来压坏了孟学士的手。”

“不对。”陆明策摇头道。

“因为我知错犯错,不知悔改。”

“也不对。”

谢芷咬了咬唇,“因为我心思阴沉,心肠歹毒……”

“也不对,我以为你这么聪明,能猜得出来。”

谢芷瘪着嘴,快要哭了。

陆明策缄默凝视,终于将双手臂伸出来,道:“过来。”

陆明策抱着人掂了掂,重了,手掌在后背那两扇蝴蝶骨上拍了拍,他早就确认了,是他失而复得的小姑娘。

谢芷捧着陆明策的脸颊,抽泣说:“你确认了吗?我就是谢芷。”

陆明策点头道:“我确认了。”

“你还会对我像以前那样好吗?”

“我从前对你好吗?”陆明策问。

“当然好了。”谢芷毫不迟疑道。

陆明策笑了,小狗一样的性格,只记吃不记打,也正是这样,才叫人心疼。

“我会对你比从前更好。”

谢芷的眼睛一下子有了光,哭泣声也小了许多,“有人欺负我,你会帮我杀了他吗?”

陆明策道:“如何欺负你。”

“四年前他的手下把我从宫里掳走,带去齿际国,天天非打即骂,只要我一不听他的话,就用鞭子抽我,还用烙铁烙,手臂、后背、大腿,哪里都打,你看——”

谢芷站起来,背对着陆明策,将衣衫半脱露出后背,后背上尽是淡淡的鞭痕,纵横交错,颜色浅淡,密密麻麻非常之多,“打完之后,他就在伤口上涂一种药水,又辣又疼,还能不留疤痕……”

陆明策看到两道明显的新伤,抬起的手隔空触了触,帮他将衣衫穿回去,沉声问:“这人是谁?”

谢芷系好带子,转身跌在陆明策怀中,道:“从前的身份不知道,鬼鬼祟祟的,不过他现在的身份是齿际国三王子。”这时他眼泪也不流了,伤心也不伤心了,眼中冒着火,满脸要报仇雪恨的愤恨神色。

“他还不给我吃饭,给我喂一种药让我永远保持这个身量,教我献媚之术,如何讨男子欢心,他说要将我献给……献给永安侯亵玩。”

“永安侯?”陆明策抬起谢芷的下巴,道:“据我所知,永安侯有龙阳之好,并不喜欢美貌少女。”

谢芷撇了撇嘴,说:“那我不知,不过今夜大殿之上献舞的本来是另一名女子,是我自己悄悄跳到箱中,我想见你。”

陆明策轻抚他的发丝,问:“你想见我,是因为……思念我,还是因为想借我之手摆脱那人的控制。”

谢芷软声道:“我又想见你,又想让你救我,不好吗?”

陆明策笑了笑,说:“好。如果你所言是真,我便帮你报仇。”

谢芷靠着他的肩膀,嘴巴张张合合将自己这些年的悲惨际遇全讲给陆明策听,时不时还要抱着陆明策脑袋观察眼中有没有怜惜的神色,如果有了,便大为满足。

从小到大,陆明策是第一个没有条件对他好的人,这就让他生出一种类似“雏鸟情节”的情感,这四年里,他挨打最厉害过得最黑暗的那段日子里,心里唯一有盼头的一点光,就是想象陆明策将他找到的一刻。

陆明策回来以后衣裳还没来得及换一件,满身酒气,几次想去沐浴更衣,可是谢芷却坐在他怀中不肯起身,抱着他的脖子在耳边不停地嘚啵嘚啵,还像小时候那样同他亲热无比,一点不见外。

陆明策心中渐渐生出异样的情愫。这种感情又与从前不同。那时谢芷年纪小,他将人抱着搂着,亦或同塌而眠,只觉得是在怜宠一个小妹妹,虽然高兴喜爱,可心中从没有过此时酸软的感觉,好像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神奇东西正在慢慢生长着,充盈着他的心脏。

或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

谢芷正说着,忽然捂着屁股跳起来,刚才好像被一硬物顶着,惊奇的看了看他坐过的大腿,又抬起头望了望陆明策。

陆明策神情极不自然,一掀衣袍站起来,轻咳两声,道:“我还有奏章没看完,你也累了,今夜先在偏殿住下,我想一想以后把你安置在何处。”

谢芷啃了啃指甲,他并非人事不省的傻子,当然明白刚才陆明策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他是男子,并非女儿身,如果被陆明策发现了,他试想了一下被发现的后果,顿时毛骨悚然,决定一定要死守这个秘密,起码在报仇之前不能败露。

陆明策见刚才还搂着他脖子亲密无间的人,现在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眸中异样神色一闪而过。

谢芷忽然“诶呀”一声,捂着胸口弯下腰,五官皱在一起,脸色顷刻间变得刷白。

“怎么了?”

“蛊虫。”谢芷难受道。

陆明策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轻将衣衫拉下半截,只见心脏的地方,雪白的皮肤上拱起一个蚕豆大小的包,鼓动的十分厉害。

谢芷疼挣动不停,被陆明策抱在怀中,单手紧紧搂住,另一只手食中二指并拢,在茶杯里沾了一点茶水,口中念诀,皮肤上轻轻一点,鼓包上破了一道伤口,黑血流出,蛊虫感受到危险,立刻拱到血肉深处,消停了下来。

陆明策将他抱到床上放下,拿手帕擦了擦额头疼出的汗水,谢芷缓了一阵,说:“我就知道早该来找你。”

陆明策问:“蛊虫也是他种下的?”

谢芷点点头,说:“他拿蛊虫控制我,只要我不听话,就叫蛊虫发作让我疼,他还说蛊虫将我与他性命相连,只要他出了意外,我也活不了。”

陆明策脸色难看道:“竟用这等毒辣手段。”

“这次发作,是他在警告我,因为我违背了他的意愿,来到你身边。”

陆明策垂下眼看他,缓和了语气,说:“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受苦。”

几日后,宫中封赏下来。

礼宾馆门前黑压压跪倒一片人,最前排的齿际国二皇子听着宫人口中念的那一长串的赏赐,面上欣喜之色掩都掩不住,肥胖的身子抖个不停,今日之殊荣,皆因齿际国使团进献美人有功。

他斜眼朝章丘岁看去,却见这人面色沉静,宠辱不惊,心中不由赞叹好沉得住气,果真是个成大事的。

很快,陆明策宠爱齿际国美人,对齿际使团大肆封赏之事就在宫里宫外传的沸沸扬扬。

人人都感到惊叹,他们的王上自四年前从钟鸣国回来之后,便迷上了修仙之术,整日除了沉湎于政事,就是修炼巫溪派的御魂秘术,早就不近女色,这位齿际国来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天仙啊,竟能叫他们的王上开了荤。

朝中大臣有些心思活络的,不由的动起了脑筋。从前王上专心修习仙术,虚空后宫,他们不敢出言置喙,修仙是一件大好事,他们的王上有仙缘,将来哪怕道有小成,也会获得无穷的寿命和精力,妃嫔与子嗣与之相比,自然算不得什么。

不过如今王上开了荤,那后宫再冷清下去也不合适。

已有精明的朝臣开始在家族中物色适龄出色的女子,准备找合适的机会往陆明策的后宫里塞,他们不能容忍王上的长子,是从一个边陲小国来的女子肚子里出来。

王宫中,处于人们议论风暴中心位置上的两个人,日子过的倒是相当逍遥自在。

这天午后,二人在湖边凉亭里消闲,陆明策弹棉絮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和谢芷说着话,“我修习仙术,便是希望拥有像修仙者那样不尽的寿命,无穷的精力。”

“千年王八万年龟,你想变成一只大乌龟吗?”谢芷忙于吸溜葡萄,便有些无暇顾及陆明策说了什么,说话也没过脑,好在陆明策对他心思已发生变化,生出无限的耐心和包容来,笑着道:

“他让你学习舞蹈弹唱,就没让你学一学怎样说话不惹人恼吗?”

谢芷拍了拍沾满葡萄汁子的手掌,跌在陆明策怀里,说:“我向来说话就不中听,不然也不会总让他打个半死。”

陆明策敛了笑意,垂头在他鬓角上嗅了嗅,一股葡萄味,问:“今日蛊虫发作了吗?”

谢芷道:“没有,他知道我还有用处,怎么舍得再折腾我。”

谢芷说的轻巧,陆明策听着却觉得不是滋味,他接过宫人递来的湿手帕,捉着谢芷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又拈起一块山楂糕喂到他嘴里,道:“再忍几天,我已经教人去巫溪山询问除去蛊虫的法子,待你体内蛊虫一除,我就处置了他。”

谢芷“嗯”了一声,说:“他约我明日午时在华裳洲西面的小亭子见面。”

陆明策皱了一下眉,说:“明日我要在华裳洲宴请外国使臣……不管明天他让你做什么,你都先应下,这是在宫里,他不敢轻举妄动。”

谢芷抬眼看他,问:“要是他让我杀了你呢?”

陆明策笑了一下,说:“我的命没那么轻易让人拿去。”

虽是笑眼,可眼中锋芒毕露,夺人心魄。谢芷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慌乱,移开目光,问:“你为什么想要无穷的寿命和精力?”

“人生百年弹指一挥间,和千秋万代的江山社稷比起来,实在太短了。”

“你很迷恋帝王的权力?你想永远当王上吗?”

一旁的宫人听的腿抖,这位美人的胆子也太大了,瞧瞧这说的都是什么砍脑袋的话。

陆明策道:“我想在我的王土上,建造一个理想中的大同社会,这一设想,远非两三代人的努力所能实现。”

谢芷若有所思道:“大同社会中,不会有父抛母弃之事发生,不会有人吃不饱穿不暖,不会有人视弱小之人的生命为草芥,也不会有人动用私刑,是这样吗?”

“是这样。”

谢芷心中衡量半晌,捧着陆明策的脸说:“他就算拿蛊虫威胁我杀了你,我也不会答应他。”

陆明策忍俊不禁,道:“那我先谢过阿芷的不杀之恩。”

翌日,答谢外国使团的午宴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间,陆明策忽然提起齿际国使团一同带来的另外两名女子,听说也是世间罕见的绝色美人。

二王子立时明白了话中深意,忙不迭的将姐妹花献上。

陆明策装作推辞一二,笑盈盈的将人收下。

谢芷从宫人那里得知,陆明策今日宴会上又收了两名美人,登时气成了河豚。

谢芷气势汹汹的赶去兴师问罪时,陆明策正饶有兴致的执笔写字。姐妹花伺候在左右,一个研磨,一个不时的捏一块水果喂到陆明策嘴里。

陆明策抬起头看他,笑道:“阿芷,快过来。”

谢芷气的蛊虫都发作了,捂着胸口,一步一步捱上去,只觉得眼前这幕无比刺眼,拔下发间的金钗刺过去的**无比强烈,可他又没有把握同时刺中三个人。

姐妹花中的姐姐娇笑着打招呼,“阿芷妹妹,没想到吧,我们姐妹三人又在一处了。”

她的眼神暗含许多意味,尤其“阿芷妹妹”几字特意加重语气,仿佛知晓许多秘密。

谢芷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不过女子并不害怕,从前谢芷也是这般张牙舞爪,但她只要借主人之手,就能将谢芷狠狠惩戒一番,更何况如今谢芷还把柄捏在她们姐妹手中。

陆明策放下毛笔,问道:“好看吗?”

纸上写着“澧兰沅芷”四个大字,笔锋飘逸,大气优美。

“真难看!”谢芷嗓子哑了,被气得。

陆明策抬眼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而是叫姐妹花退下。

“才回来?章丘岁和你说了什么?”陆明策拈起一块绿豆糕喂到谢芷嘴边,谢芷张嘴想一口吞下,陆明策后撤了一下,只给他咬掉一小角。

谢芷捂着越发疼痛的心口,瞪他,说:“他让我继续取悦你,让你更加死心塌地,不过我看不需要了,他已经派了更听话好用的工具来,不过你要小心别哪天死在温柔乡里。”

谢芷的话刻薄而恶毒,陆明策仿佛没听见,又喂了他满嘴甜腻的糕点,然后用拇指揩去嘴边的碎屑,状若漫不经心道:“怎么了?吃醋了?”

谢芷一怔,忽然弯腰“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阿芷!”谢芷听到有人惊慌的喊他的名字,不过那声音已经十分遥远了,他抬起头,朦胧的看到陆明策焦急的眼睛,心中大为快意,蠕动着喉咙又吐出两口血,唇边领口地板上都是鲜红的血液,心想,吓死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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