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地天通八百年来，巫的存在已经在世间绝迹。如今天下众生三分，上界天京仙人居所，白玉京；中界是人间烟火，称凡尘界；至于下界……万千妖鬼聚集、至阴至暗之地——幽冥处。

若说白玉京聚集世间精灵神气、天下英豪俊才汇聚于此，是世间最美好光明，那幽冥处就是与之完全相反，聚集所有混乱、肮脏，幽冥中血红的眼睛，无时无刻、无所不用其极地窥伺着人间与白玉京……”

茶幡在风沙的鼓动下“沙沙”作响，模糊了少年的长篇大论。

“……停！”

茶馆内，一人忍不住出声打断。

“哥，别说了，跟唐僧念咒似的。”

茶桌上，一男一女对立而坐，一只锦帛静静搁在蓝衣男子身前。

“唔……？”

男子微顿，虽然不知道唐僧是谁，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合上卷宗。

“好了好了，我不念了，快起来吧。”

虞钰语气含着笑意，戳了戳对面瘫倒的虞鸦。

虞鸦维持着葛优躺的姿势，一只脚尖点地，双手抱在脑后，望天叹气：“所以，这次任务跟幽冥处有什么关系？”

虞钰展开卷宗一角，指尖轻点某处墨迹，温和道：

“众人怀疑此次事件背后有幽冥处的手笔，意图是为了栽赃抹黑白玉京形象。”

虞鸦：“……？”

“咚”的一声，虞鸦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

她连忙调整姿势，不可置信地看向对面虞钰，语气中满是怀疑，

“哥，你认真的？”

不是虞鸦对白玉京有偏见，实在是见过太多这样的事。

十件存疑的事，八件都被定性为幽冥处作乱，没有着落；其余两件，一是误会，一被白玉京第一劳动力明文殿解决。

三界中百分之八十的事情都是幽冥处指使。

嗯，虞鸦没别的意思。

就是觉得幽冥处活该统一三界了。

不料，听了虞鸦话后，虞钰竟然摇了摇头，心平气和道：“鸦儿，不要这么浮躁，是不是幽冥处捣鬼还得看我们调查结果。”

虞鸦一梗。

有时候都怀疑自己这个哥哥到底是怎么做到正的发邪。

“彳亍。”

揭过这二者的爱恨情仇不谈，虞鸦正色道：

“所以我们这次的任务具体是什么？”

虞钰没有说话，他垂眸端起茶杯。

没有听到回应，虞鸦疑惑望去。

“哥你……？”

哇哦——

虞鸦发出了今天第一声惊叹。

好闪，好亮，好闪亮。

虞鸦睁眼，眯眼，恶狠狠抹了把被阳光刺激出的泪花。

最后虞鸦艰难移开了目光，抬胳膊挡在对面刺眼的金光。

路遇天选之人闪闪发光，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只见对面的虞钰姿态端庄的端杯啜饮，一缕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不怎么的，忽然发生了某种神奇反应。

竟然迸发出强烈的光晕，金光四射，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衣袂飘飘飞升而去。

不愧是百年一遇天生异象的天选之子！

被虞鸦奇怪的举动吸引，虞钰有些纳闷，连忙放下茶盏，朝虞鸦这边靠近。

他担忧道：“你怎么了？”

“没、我没事。”虞鸦回了一个笑容，坚定地把他按了回去。

没事！金光闪闪的多好看呐！

就是有点费眼，虞鸦又抹了把眼泪，面上笑嘻嘻。

很显然，天选之子并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光彩夺目（物理意义上）。

虞钰疑惑地看了虞鸦一眼，解释道：

“我刚才在想这次任务……”

数日前，凡间南国国君举办大醮，祭祀鬼神，祈求上达天听。

大醮持续七天七夜，期间香火不断，满城尘烟；牲畜祭品更是如同取之不尽一般，悉数宰杀供奉，护城河周围血气冲天。

这一动静终于惊动了，嗯，其实是恶心坏了玉京仙人，因为供奉之人大兴邪道，供奉之物从功德金光变成血气冲天，腥臭难挡的血食，难闻的气味污染了白玉京半边天。

最终，经过层层上报，这件事被送到处理人间事务最多，最有经验的明文殿面前。

虽然按理说，白玉京不插手凡间事，但仙官们实在受不了乌烟瘴气的供奉；再者，上天有好生之德，明文仙君不忍生灵涂炭，在整个白玉京的默认下，破格受理此事。

不曾想，细究之下这件事确实能跟白玉京扯上几分联系。

原来，南国境内出现一股自称长生教的势力，为首之人自称白玉京仙人下凡，拥有长生之法，此教于南国境内招摇过市，广聚信徒，不仅大肆敛财，还与不少乡绅官员勾结，隐隐有动摇国本之势。

白玉京插手凡间王朝兴衰乃是大忌，可若是妖鬼伤人抑或仙人作乱而导致王朝更迭，那理应重视。

因此，这白玉京的名号一出来，不管南国这事是否属实，亦或者是妖鬼祸国或是哪个倒霉凡人打着旗号招摇撞骗，白玉京都不得不管。

只是……

寻常仙官哪有功夫去管这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说不清缘由的麻烦事？万一若真是白玉京同僚所为，那他背后是有人指使还是……？

就算并非白玉京仙官所为，剩下两个可能……更麻烦！

要知道，妖鬼那种疯狗似的存在，没有仙官想沾上，万一倒霉催的遇上哪个强大妖鬼头子，得了，等着挨揍吧；至于若是凡人内乱，一个搞不好沾上了王朝更迭的因果，这仙官还能不能继续当都不一定。

如此权衡下来，偌大白玉京竟没仙官愿意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于是……这个任务落到虞鸦头上。

下界希望白玉京派救兵，虞鸦迫不及待想下界。

这不，一拍即合。

在背后悄摸观望的众仙官也很满意。

总之，这次任务的最终人选，可谓是皆大欢喜。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

还有个监察组。

虞鸦的目光投向虞钰，正好对上他不满的眼神。

“嗯？？？”

虞鸦瞬间警惕。

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怎么了哥哥？”

一边迅速头脑风暴自己做了什么。

“明文仙君说话时你又走神了是不是？我们在明文殿时他已经解释前因后果。”

虞钰的目光清正，带着微微谴责，像虞鸦发出来自灵魂的拷问。

“……。”

就这？

“啊……怎么会？哈哈。”

虞鸦露出一个笑容，目光看向窗外：“诶！话说回来，溪风不是去问路了吗？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说着，虞鸦面露担忧。

果然，闻言虞钰的眉头皱起，显然对此也有些疑惑。

“……确实有些久了。”

虞鸦暗自松一口气。

对不住了，好兄弟！

溪风是虞钰在白玉京的好友，二人认识时间比虞鸦年龄还大。

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很有缘分的是，他也跟虞鸦一样，有个能啃老的好哥哥。

本来应该虞鸦与溪风二人下界的，但是虞钰不放心，才跟了下来。

说起来，虞鸦还是因为虞钰才认识的溪风，没想到他们二人也相当投缘，并且在以后的岁月中成功组成‘称霸白玉京联盟’，成为白玉京白麓苑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当然，这个联盟只有虞鸦和溪风两个人。

至于虞钰……只能说，没有亲自抓他们两个，都说得上情深义重。

说曹操曹操到，二人正提到溪风，那边便传来一阵骚乱。

“什么声音？”

虞鸦好奇地趴到窗沿向外望去，只见外面有一群人围着，不知是在做什么，很是热闹。

就在这时，身后的虞钰目光忽然落到某处，目光微微诧异。

“……溪风？”

“嗯？”闻言，虞鸦眼神一亮，“在哪？”

刚说完，她也在热闹的人群中捕捉到一抹杏色。

虞鸦兴奋道：“诶！真的是溪风，不过，他在干什么呢？”

这么快就加入本地居民凑热闹了？

说着，虞鸦撒开手就朝外面走去。

“看起来好热闹！我也去看看！”

那边，溪风看到二人的身影，转过身来朝这边挥了挥手。

虞钰举手示意。

然而，转身的虞鸦错过了这一幕。

“嗯？等、等等！”

等虞钰反应过来时，虞鸦已经跑出二里地了。

虞钰：“……”

——

茶馆外人头攒动，一大群人围成一个圈，不知中间是在做什么，在虞鸦过去时还不断有人加入，这堵庞大的‘人墙’越滚越大。

“诶？人呢？”

靠近人群后，虞鸦彻底失去目标，触目所及却都是附近的村民，挤挤攘攘，完全看不到溪风的身影。

她左右观望，傻眼了。

“诶……？”

突然，虞鸦被人撞了一下，向前一个踉跄，等再次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夹裹进人群中。

……好紧，感觉无法呼吸了。

虞鸦痛苦面具，在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挥舞，试图呼唤同伴，

“……溪风，你在哪啊？”

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人群中，根本没有传出三人开外的地方。

“……呜……呜呜……”

忽然，风中似乎有哭声传来。

虞鸦拨开人群的动作顿住，

“呜呜呜——”

不是错觉。

虞鸦慢慢松开手，转身看向人群中央。

哭声，似乎从那传来？

“……”

没思考多久，虞鸦就下定决心。

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她像一条银枪鱼，以一种标准姿势，一个猛子扎进人群。

人群中，一条完美的直线从外围直直冲进内围，一路人仰马翻，鸟语花香。

“嗷嗷艹……谁这么大劲？什么人啊……”

“谁啊？挤什么挤！”

“就是就是，诶诶……慢点啊！”

对一路上的“哔哔——”置若罔闻，虞鸦面不改色，异常熟练地一边抱歉一边创翻所有人，终于，她成功闯进赛道，抢到前排VIP观影席位。

前排的空气都是清新的，虞鸦如释重负，拍了拍自己的肱二头肌，露出满意的微笑。

炼体术，名不虚传！

要不是怕撞伤别人，她甚至可以成为旋风无敌铁头钻！

“虞鸦……！”

就在虞鸦志得意满之时，身后忽然传来虞钰严肃的呼唤。

虞鸦一个哆嗦，转头看见回合的两人。

兴奋的小狗和黑脸的老师。

小狗，哦不，溪风在后面兴奋挥手：“虞鸦虞鸦，我们在这！”

虞鸦：“……诶！”

身后，虞钰与溪风的身影隔着人群若隐若现，声音也模糊不清。

溪风：“……&%！”

听不到诶~

虞鸦对他们露出灿烂微笑，非常热情地挥手。

然后，冷酷无情地转了回来，选择抛弃还在外围苦苦挣扎的两位队友。

开玩笑，她好不容易挤进来。

就在这时，虞鸦忽然听到周围的人在说什么……

“死而复生……复生……”

“神仙在世！”

虞鸦：“嗯？？？”

复生？

虞鸦一个机灵，抬头望去。

这一看倒是让她发现有些奇怪。

前排群众不像后面那些凑热闹来的那样兴奋，既不交头接耳，也不指指点点。

一个个仿佛陷入自己的世界，眼神时而狂热时而恐惧，有些紧闭双唇，有些则双唇快速张合，口中念念有词。

“复活，死人活过来了……我亲眼所见……！”老人兴奋地喃喃，神色中的狂热令人不适，

“村头王二癞子明明已经被饿死了，今天我还看到他下地了……这是神迹！”

“……仙人下凡，救苦救难……”

虞鸦大为震惊。

这不对吧，白玉京没教过人死还能复生啊？？？

“呜呜呜……仙长，救救他……！”

这时，前方突然传出一阵哭声。

虞鸦下意识望去。

一群人聚在一起，中间摆着几辆板车，他们看起来很奇怪，大多数人身披白麻布，手持哭丧棒。

而且性别年龄各异，彼此之间似乎并不熟悉。

更过分的是，这些人中，还有一位年轻的妇女，她看起来面色憔悴，神色浑噩，怀中还抱着露出一角蓝布碎花的襁褓。

虞鸦下意识皱起眉。

恰巧，此时一阵风吹过，掀起板车上盖着的白布一角。

虞鸦的目光顿住。

白布落下前，她眼前隐约闪过一片黑红。

像是……狰狞的伤口。

她观察起这些不知为何出现在这的板车。

板车都盖着白麻布，隆起的轮廓越看越眼熟。

目光划过众板车，虞鸦的目光定在白布下露出的布料上，结合长度和凸起的轮廓……是？

人？或者说……死人？？

虞鸦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

“求神仙显灵！我愿意付出一切！求您显灵啊！”

出声青年身穿麻衣，腰间系白绳，肩披白布，布上还沾着些干涸发黑的血迹。

循着血迹，虞鸦望向他的肩胛部位，那处撕裂伤在衣物下若隐若现，看痕迹似乎是野兽抓伤。

“……”

果然。

虞鸦一时无言，将目光地落到他身旁板车上，板车上盖着的白布同样氤着暗色血迹。

“神仙！救救我爹吧！都是为了救我，他才……才……”青年扑通跪下，黑瘦的面上眼泪横流，手上如抓救命稻草般攥着一片衣角。

“唉，念在你一片孝心……好罢。”

道袍从青年手中无情抽走，青年猝不及防跌落在地，石子划伤手臂，留下血痕，然而男子却欣喜若狂，仿佛完全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

虞鸦目光从地上血迹缓缓上移，看向那道被众人称为神仙的背影，眉头缓缓皱起。

难道是……？

“多谢神仙！多谢神仙！”

见状，其他守在板车边的人也激动起来，欣喜逐渐爬上那一张张木然的脸，眼中闪着极亮的光。

“我……还有我们，神仙，也救救我们的亲人吧……！”

“对啊神仙！还有我们啊……”

额头触地的碰碰声，伴随着血迹溅落，一声悲悯的叹息悠悠传来，

跪地之人只见眼前衣角轻动，身体不由得发出颤动。

虞鸦：“…………”

目光划过众多跪地村民，虞鸦心中逐渐生起一股恼怒。

招摇撞骗的神棍！

随着这位‘神仙’走出阴影，他的身形终于完全暴露在虞鸦眼中。

这位‘神仙’看起来并不符合大家对神仙的传统认知。

散发老道侧面对着虞鸦，发丝黑白斑驳，枯槁如蓬草，露在外面的皮肤干枯，手背上筋骨隆起，整个人散发着行将朽木的气息。

看起来像走火入魔的邪道。

虞鸦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她正在想到时候自己该怎么揭穿他的阴谋。

人死不能复生。

连白玉京最厉害的仙尊都做不到的事情，一个凡间道人又怎么会……

然而，下一秒人群中传来的一声惊呼打碎了虞鸦的沉思。

紧接着，是人们接二连三的激动欢呼，

“啊！父亲！”

“果真死而复生……仙师！神仙！！”

“我们有救了！太好了、太好了……”

虞鸦震惊抬眸。

对上的，是一道道诡异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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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祸起南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