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一种毒,能让人昏迷不醒,身体每日每夜都如被蚂蚁啃食,熔炉灼烧一般钻心入骨,五脏俱焚,最后尸身全都散于毒火之中。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毒?余长笙正思考得出神,忽然一道墨黑颀长的身影就从身旁掠过,留下一阵微凉的轻风。
“是他?”
余长笙的注意力顿时被那身影吸引,双眼饶有兴趣地紧紧盯着他的步伐。
只见那人脚步散漫,随意地踱了十几步后,就在河边的围栏上停了下来。岸边的灯火阑珊,映得那人衣发滞洒,很是好看。
余长笙的嘴角狡黠一挑,故意地便放轻了脚步,偷偷潜到那人左右。
一段那人毫无察觉的距离后,眼下,他们只不过两步距离。
看着他那任随波光流转的失神眼眸,余长笙调皮地轻轻挑了挑,手中那玉软花柔的柳枝便恰到好处地落在了那人脚旁。
果不其然,虽然此前那人总是冷言冷语,但这一刻,余长笙心中的郁结便是消解了不少。
“姑娘。”察觉到她的身影,他眉头轻顿地回过神,弯下身将一旁的柳枝捡了起来,递给她。
而语气平淡间,余长笙却忽然感觉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轻微的惊诧。
“郎君!”余长笙轻呼,又微微地躬下身凑到他的面前嬉笑道:“你可还记得我?”
那人定了定,有些唐突地将手中的柳枝塞回到她手上,脸色不待见地一沉,只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不记得。”随后便漠然地转身大步离开。
“喂,你别走啊!”余长笙大喊,连忙挥舞着柳枝手忙脚乱地朝他的背影追去。
上巳夜的大街里流光晃眼,人潮拥挤,只见前方那道黑色身影正步凛然,穿过不息的人流和婉转的笙曲,一阵忽隐忽现后,终于消失在了画舫边上。
“船家等一下!”余长笙赶到时,那画舫已经像片悠悠的落叶般要晃荡着离开,她喘着气大声地呼唤,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登上画舫,落座在那人对面。
“你跟着我?”面前那人声音冰冷,疏离的眼睛里泛起几丝审问的意味。
“嗯?跟着你怎么了!”余长笙理所当然反驳,又道:“跑这么快难道怕我吃了你?”
“哼?”那人嘴边轻轻哼出冷笑,仿佛对她的话感到有些可笑,“说吧,上次来差点坏了我的事,这次又有什么目的?”
“哼早这么好好坐下说话不就没事了嘛。”余长笙埋怨道,又立马正襟危坐起来,认真地看着他,“不过这位郎君,上次不小心撞破了你那什……的……我发誓绝对不是故意的!”
“你……”听她又提及那事,那男子眉头紧地一凝,抬起眸来就狠狠地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他,是,贼!”
余长笙浑身一抖,被他泛红的眼睛吓得发愣,好几秒后才颤颤开口:“那……那既然郎君说是贼……那便是贼了……反正无论怎样我都不是故意的……在这里先给你赔个不是了!”
余长笙话音落下,那男子却冷地不再说话,周围灯火流转,而他们这里却冷冽如冬。
她无聊地端量着面前这张一言不发的冷峻脸庞,终忍不住了冷清要打破自己的目的来,“既然你我在瑞州几次相遇,那也便是缘分……这位郎君,不知你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还有你的眼……”
“我为何要告诉你?”还没等余长笙说完,那人便直截地打断她,满是傲慢地冷冷攻击道。
“你!”余长笙拳头一紧,死死地才忍住没有拍案而起。
要知道以前在宫中,可从来没有人敢用这般冷嘲热讽的语气对她说话!
但是面前这人对她来说,却不一般。
她努力地强迫自己平下怒气,好久才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抬起脸紧紧地锁着他的眼睛,黯然道:“因为你的回答对我来说,很重要。”
“很重要?”那人蓦地抬起眼眸,似乎被她勾起了兴趣一般,轻轻地朝她俯过身来。一只被纹路繁杂的眼罩盖住的眼睛仿佛一个神秘混沌的黑洞般,要将人吞噬进去。
“想知道?”他又开口,语气被拖得老长。
“嗯。”余长笙认真地朝他点点头。
“嗯……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那男子有些轻佻地邪魅笑了笑,又漫不经心道:“只要你肯随我来,我便给你你想要的答案。”说完,他另一只狭长深邃的眼睛里便闪过几点狡黠的光亮,让人猜不透心思。
余长笙看着他,眉头有些不安地皱了皱,但脑海一番斗争后,还是直接略过了所有疑虑,痛快地答应下他,“一言为定!”
如画般微风拂柳的夜晚里,画舫在河上轻轻飘荡。余长笙盯着对面男子那只被眼罩盖住的眼睛盯得出神,只听见酒杯落下忽然和桌子磕碰出了清脆声音,才恍地回过神来,对上他有些怠放散漫的笑容。
“这酒不错,尝尝。”他道,又轻轻地朝她挑了挑嘴角,起身向岸上走去。
“小姐……”耳边忽然一个轻细的声音响起,余长笙回过头,是婢女吟夏担忧皱紧的眉头。
“小姐,这人看着好奇怪……不如……我们还是别去了吧……这天底下的瞎子那么多,我们不缺他一个……”吟夏不安地扶着她的肩膀劝说道。
“你害怕了?”余长笙问。
“有……有一点……”吟夏皱着脸,颤颤地回答道。
“别怕。”余长笙柔声道,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说:“我有令牌在身,还有护卫们都在后面呢,没人敢伤我们,走吧。”
“嗯……”吟夏纠结着,好久才勉强地回答道:“好……好吧。”
***
走出画舫,不想对岸也是人潮熙攘,热闹非凡。
方才那人的黑色背影走在前面,脚步却不紧不慢地漫步着,好像生怕她们跟不上来似的。
余长笙紧跟着他,绕过了一大圈缠绵婉转的弯道后,才终于在一家妖兽赌场前停了下来。
自十几年前起,这样的赌场便满地都是,瑞州,嵩州,棠州,临州,没有一座城里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只是听说这种赌场里赌的都是些凶猛妖兽的死斗,血腥残暴,恐怖骇人,尽管她所居的明诗城是妖兽赌场最多的,但也从来不愿斗胆踏进去半步。
脑子里还正忆述时,那人就已经叩叩地敲响门。
很快,一阵清酿般的声音传来,那门便打了开来。
没有半点迟疑,那人一下就抬起腿,大步踏了进去。
而门外的余长笙久久地看着那个自动开启,深不见底的门后通道,原本紧随着那人抬起的腿也犹豫地定在了半空。
看他这样,顶多是使坏对她玩弄玩弄,只要知道了他到底是不是她要找的那人,这些把戏她有心思陪他玩。心中想着,余长笙便坚定地下定决心,一脚踏进那深不见底的隧道里。
刚踏进那扇门,余长笙便感觉到了丝丝游游的铁锈味在鼻子里游走,好像一条正吐着芯子的纤细毒蛇一般,瘆得让人神经发凉。
“你为何要带我来这种地方?”连忙追赶上他,余长笙有些不满地怪怨道。
而走在她身前的男子却轻轻地笑了笑,声音饶有趣味地笑问她:“你怕了?”
“本……本姑娘会怕?” 一听到他的话,余长笙立马壮起士气来反驳他。但下一秒,被这通道里无尽的黝黑浸染得不安,她的声音一下就控制不住地软了下来,死死地硬撑道:“我……我才不怕呢!”
识破她的恐惧,那人轻轻地窃笑两声,又继续地向前走为她引路,轻笑道:“那姑娘就请吧。”
走了一小段路后,通道里才有寥寥的几盏烛火立在两旁。再往里面深入去,那微亮的通道才终于慢慢地变得明朗起来,此起彼伏的哄闹声也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
在一扇黄木门前,左承安终于停了下来,轻轻地将门一推,一阵鞭炮般的叫喊声顿时就从余长笙的耳边袭来,差点将她震晕。
而推门的那人却反倒毫无负重,自然地就踏了进去。
余长笙用手捂了捂耳朵,终于有了些适应后,才赶忙又跟着那人的身影。
跨入那扇门后,那人的脚步依旧仍未停下。他不断前进,又带着她们穿过层叠的人群走到了最高的那列围栏上,才停了下来。
“喂。”余长笙看着场下那一览无余的人群和死斗的妖兽,一把叫住了他,“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那人自得地俯瞰着台下的赌场,轻笑着歪了歪头,将脸缓缓地转过来,俯下身凑近在她的耳旁一字一句地轻声道:“左,承,安。”
“左承……”但还没等余长笙将这个名字映入脑海里,那人立马就如落水的石子般利落地转头离开,淹没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之中。
“喂!”余长笙大喊,可那道黑色的背影却仿佛随时可以隐没的鬼魂一样,一下就不见了影踪。无论她如何努力地挤过人群往前追,寻了大半天后也依旧了无踪迹。
看着这偌大繁闹的妖兽赌场,一股怒火顿时就从余长笙的心底燃烧起来,“左承安!你耍我!”
她紧紧地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恨恨道:“哼,你不说还不让我去查了?吟夏,今晚回去立马就找人查查这左承安到底是什么来历!我们走!”
“好,小姐。”刚刚揪着心脏的吟夏终于松开一口气,轻快地答应道。
循着来时的路,余长笙转过身去,但才刚走没两步,围栏下的死斗场就发出了震耳发聩的声音,吓得人瑟瑟发抖。
好奇心作祟,她没忍住地偷偷回过头轻瞥一眼,却只见一只壮硕的熊妖正拼命地扯着一条同样粗壮臃长的蛇妖猛地甩到地上,那地上霎时就像盖了块红绸布一样溅满了鲜血。
看着那倒下的蛇妖有上气没下气,围栏边上的人瞬间就像炸开的鞭炮一样疯狂地欢呼起来。
但肆意的欢跃中,却鲜少有人注意到,那蛇妖黑紫色的脑袋正渐渐地勃然立起,随后立马如迅雷般猛地冲向熊妖,一下被其胸口扎破,让它的鲜血如烟花一样汹汹地绽放开来。
仅只一秒,那熊妖立马轰然地倒下地来。惊得整个场上的气氛骤地就冷了下来。余长笙呆愣地看着那伫立在场上满头鲜血的蛇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随即,一阵被车马碾压般的撕裂感便汹涌而来,嗡嗡地就占据了她的大脑,瑟缩地勒着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紧促。
如她一直恐惧的,一个个模糊的黑灰画面又开始在她脑海里砰砰相撞,如同卷着利刃的飓风一般无情地席卷着她。
“小姐,小姐!”吟夏赶紧地扶着她,“是不是头痛病又犯了!怎么这次出来散心不好反倒更严重了?”
余长笙痛苦得无力,虚弱地靠在吟夏身上,“快……快回客栈……”
“好!”吟夏立马撑起余长笙的身子,赶忙地朝外面走去。
“不好了!起火了!起火了……”忽然,一个慌张的声音嘶吼地扫过全场,还没等余长笙反应过来,一阵浓白色的烟雾就迅速地漫了上来,惹得场上的人群霎时像烧开的热水一般全部四下翻涌,乱成一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