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六】

陆逊回神,向小叔不太自然地笑了一笑。

修为这东西,只要他不出手,则很难被摸清,可陆绩是他的叔叔,陆逊几斤几两,他小叔不可能不知道。名曰切磋,实际是试探,陆逊是个什么情况,陆绩心里肯定再清楚不过了,看他不肯提,只好想办法让他露出马脚,乖乖承认了。

陆逊最后挣扎道:“小叔,这……逊还没去拜见叔祖,不如等见过叔祖之后,我们明日再切磋也不迟。”

陆绩则道:“明日?怕是你今日晌午过后,就不见影子了罢。”

说这句话的时候,陆绩神色骤寒,温柔的双眸覆上层冰霜,话音刚落,流炎的锋芒赫然眼前,剑锋闪过红光,冰寒之气几乎将呼吸冻结,直向陆逊面门袭来。

小叔突然翻脸,陆逊吃了一惊,僵硬地侧身堪堪躲过一刺,暗忖与陆绩的比试约是避不开了,旋身向后飞掠的一瞬,手中银光乍现,幻出把长剑,剑身雪白,剑柄形如展翅燕雀,铿锵厉响,与紧追而来的流炎相撞。

陆逊的佩剑为飞燕,三指宽的剑身笔直地收敛至剑端,愈来愈细窄,愈来愈锐利,正如燕子的尾羽般,恰到时机地护在了面前,这才抵住了流炎的一击。

陆绩周身妖气四溢,压制得陆逊连握剑的手都在微颤,往日他只要释放妖气,陆绩这一剑不仅能轻易反击,更能逼得小叔节节败退,但他此刻满心挂念着,不知何时就会被失控的自己吞得一干二净的曹丕的生命力,因此额头冷汗潸潸,反败为胜甚是艰难。

陆绩看出端倪,妖力顿然施压,陆逊手腕骨节作响,不禁吃痛地皱眉,握剑的力量少了三分,陆绩看准时机,一剑翻回击飞飞燕,一掌拍在陆逊的胸口。

这一掌虽用力,却没多大的伤害,陆逊也只闷哼一声,向后趔趄几步,慢慢站稳。流炎的剑光减弱,被陆绩一个口诀变作团烟气,消散在空中,陆绩露出满意又了然于心的微笑。

他悠悠道:“伯言,我陆家族训中有一条,便是不可与长辈诳语。照理说,你对我说谎,我教训你是应该的,你知不知道你少了半生修为的事,要是让父亲知晓了,要受多大的罪?”

陆逊抚着心口,沉缓地喘了几口气,没有作声。他遵从陆绩的训教,没有任何的不满,只目光乖离中透着倔强,看得陆绩也心软起来,道:“你应了曹丕什么事?”

陆逊呼吸微顿,这才诚实道:“救郭祭酒。”

陆绩的眉头几乎是不可察地皱了皱,眸色深沉下来,道:“他救了你一命,你就拿半生修为去回报他?伯言,郭祭酒是个凡人,凡人生老病死皆是命数,你居然……”

看到亲侄紧紧抿着唇,“你疯了吗”四个字,还是被陆绩苦涩咽回,他上去捧起陆逊的脸,让他看着自己,道:“伯言,你可知你半生修为,足以令一座山的仙灵修成人形?郭祭酒终究会死,九百多年,足够他轮回十世不止,你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陆逊拉过小叔的手,喉咙上下滚动,缓缓道:“小叔……曹丕救了我,也救了你,你我二人的救命之恩,就拿我这半条命还了。况且,叔祖他不也救了那长沙王妃一命吗?”

陆绩回握陆逊的手,急切道:“一碗血和半生修为,孰轻孰重你难道分不清吗?魏王下令捉了我们,曹丕又放了我们,这本该是两清的……就算要报答,也不该让你替我报答,佑他大魏国泰民安足矣,何必用半生修为去换?”

陆逊明白陆绩话中含义,曹丕心性纯良,但与他结契定是会吃不少的亏,整日要提心吊胆护他周全,且人妖殊途却要如影随形,究竟是将曹丕带来羽陵山,还是让陆逊蛰伏凡界,无论哪种于陆逊来说,都不是上策。

陆逊摇头道:“小叔,无妨,我不过是还曹丕一条命罢了,他是凡人,一生转瞬即逝,很快就过去了。”

陆绩颇为头疼地叹息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犟呢……我虽不至于逼你与他解契,可这九百年的修为怎能说给就给,曹丕轮回十世都还不清你的债啊。”

陆逊却笑了,道:“小叔慌什么,亏了就亏了,我都不计较什么,你与阿凌也就不要计较了,修为再炼就是,要不是曹丕救了我,我怕是连小叔见都见不上了,还能听你这般教训我。”

陆绩斜睨着陆逊,这事前事后落差忒大,言辞都不一致了,便揶揄道:“你此前不是很讨厌人家吗,怎么如今倒曹丕长曹丕短的,叫得亲切惦念?”

陆逊咳了一声,道:“以前不清楚凡界事,去了一看,觉得曹丕还算是品行端正的人。”

噢,原来是改观了。陆绩心中窃笑,表情却天衣无缝,稍加思索道:“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结了契,曹丕就会吸引更多的妖怪,放他一个人在大魏,保不齐哪日会遇到危险。”

陆逊点头,严肃道:“这件事我也已经考虑过了,孙仲谋的目标是我,如果我留在羽陵山,想必族人们举步维艰,小叔也会过得辛苦,所以我打算去曹丕身边避一阵。”

陆绩皱眉道:“这怎么行!只要结界不暴露于他孙家,羽陵山绝对安全,实在不行你将曹丕带去桃津山……”

话说到一半,陆绩就反应过来这样不妥了,羽陵山与桃津山不一样,此方陆逊当家做主,事事由他说了算,陆康与自己也不排斥凡人,只要在不暴露真身的情况下,鹿族与凡人和平共处已屡见不鲜,吴江北附近有数处村落,就是个例子。

可彼方桃津山主虽是凌统,可他父亲凌操仍是孙家妖卿,且握有部分实权,不将他陆逊赶出山外,就算给鹿族与凌统半分薄面了,可这曹丕是个什么身份,一是凡人,二是鹿族亲眷,而且是孙权恨到骨子里的陆逊的亲眷,凌家再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能这般放任曹丕入山。

凌家有凌统压着,才有与陆家藕断丝连的关系,他护得了陆逊,却护不了曹丕,即便护得住,这曹丕也不能就这么在桃津山待一辈子,老一辈的桃仙皆是凌操心腹,曾经同孙家之主征战沙场,茹毛饮血并非罕见,食人之举更不稀奇,随着年纪渐大,虽明面上道不好这口了,但暗中是否食人还未可知。

看陆绩眼神急迫地闪动,陆逊就知道小叔刚才提到桃津山,又突然收声是为何了,道:“小叔放心,就是因为凡界安全,我才决定这么做的。”

此番燕宿大战,孙权险胜蜀山,折兵损将消耗巨大,处理战后之事让孙权自顾不暇,并无太大精力派人盯着羽陵山,如今陆逊逃脱许昌,想必孙权已经收到消息,只要确认陆逊不在羽陵,陆绩这边的盯梢自然能松动些。

陆逊将与凌统的解释,又给陆绩说了一遍,大意为孙权不敢在凡人聚集之处对他出手,最后道:“小叔,这次孙权胜得勉强,但断不可大意,他擒不住我不会罢休,近期让族人们不要进出结界。”

陆绩颔首应道:“这我知道,那你也要诸事小心,有事随时通知我。”

陆逊神色总算缓和些许,拾起被陆绩打飞的飞燕,收了回去,道:“那就有劳小叔,替我向叔祖问声好,我就不去了。”

陆绩又戏弄他道:“怎么了,你不是‘此等大事,势必亲自前去’的吗,果真是害怕父亲训斥你罢?也是,他要是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一定被你气昏。”

陆逊苦笑道:“我就是怕叔祖受我的刺激,你且告知叔祖我平安,眼下有要事处理,过些时候再回来看他。”

陆绩道:“你瞒得了初一瞒不过十五,总会被知道的。”

陆逊叹道:“能拖一天是一天吧,究竟能拖几天,还要靠小叔的说辞和掩护了,逊应了阿丕,需回许昌寻他,就先告辞了。”

陆绩从容镇定,内心却对陆逊那声“阿丕”笑得不能自已,果然先前的“曹丕”皆是做戏,除了凌统之外,他还从没见过陆逊叫谁叫得这么亲近,不仅亲近,而且蹩脚。

陆逊像是没发现自己一时嘴快,自顾自地讲完,正待乘风归去,结契的手掌蓦然烧灼起来,他刺痛地蹙眉,只见金红的光像从裂开的石缝流出的熔岩,顺着结契的伤痕,剧烈地起伏明灭着,映得陆逊的眼眸几乎烧伤。

伤痕愈绽愈大,快要占据整个掌心,从未感受过的危机感像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出心房,牵引着他往某个方向拉扯。心脏紧缩,撞得胸口生疼,膨胀的痛楚仿佛将胸膛撕裂,连带着头皮发麻,喘息都困难。

这股莫名的感觉,竟让陆逊有些茫然与恐惧,陆绩看亲侄脸色苍白,掌心烈焰似的光愈加凶猛,忙道:“是结契的作用!曹丕是不是出事了!”

瞳孔陡然颤动,陆逊恍然醒悟,呼吸顿了瞬间,紧攥起光芒漫溢的手,不知何处来的庞然妖力,在足下卷起猩红的飓风,将校场的土地翻搅得满是刀痕,锐利厉啸的狂风里,陆逊的妖气汹涌澎湃,向许昌的方向飞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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