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日子渐渐凉了，在许昌满城的树叶子快掉光的时候，曹植带着一队人游学归来。十岁的曹植骑着匹健壮白马，身后随着二十来名护卫，缓缓来到许昌城下。

前几日曹植尚在外时，命人快马加鞭送书信一封给曹操，内容大体是就郭嘉患病一事，他四处寻得了些偏方——神鹿之血能治百病且广为流传，想来想去，也能算得上是一味偏方。

何况，他向来喜读神妖鬼怪一类书籍，自然对神鹿一说兴致勃勃，那日徐浪给他道来，将传闻中的鹿说得栩栩如生，曹植更是对此说深信不疑，其余偏方与神鹿传说比起，未免相形见绌。

一张信纸写不详细，曹植干脆对神鹿之事只字不提，只待回宫后当面说明。估摸着时辰尚早，本想先去吃些茶，曹植却见城下一人昂首挺立，年纪大他些许，一身浩然之气，原是曹彰。

曹植心中欣喜，立即下马前去，身旁簇拥着五六名护卫，见了曹彰纷纷行礼，曹植雀跃道：“三哥，你怎么来了？是父亲让你来迎我的吗？”

曹彰拍拍弟弟的肩，笑道：“父亲近日对祭酒的病担心得紧，宫里那帮御医又束手无策，甚是无用。这不，听你说有了法子，赶紧召了大哥二哥在宫里等着，还让我出来接你。”

一路上，曹植从曹彰口中知晓许多，郭嘉在他外出这几月中，病情不仅急转直下，竟连医治之法也半点寻不出，前不久还能靠着药物调理的身子，如今和神鹿传说中那长沙王妃一般，气息奄奄，几乎只剩等死。

“什么？二哥因为父亲受伤了？”听说曹丕的手被瓷片划伤，曹植惊讶道：“二哥可还好？”

曹丕一向对曹操恭敬有加，这次不过因一碗参汤，便遭曹操如此对待，虽部分归咎于二哥逆来顺受的性子，但想必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郭嘉的病情。

“伤口虽深，好在大哥处理及时，这些天好的差不多了。”曹彰叹道：“只是祭酒……大约坚持不了多少时日了，这次的希望就全在阿植身上，不管是何偏方，父亲大抵都要试上一试吧。”

曹植与曹彰一同回宫，被宦官迅速引去了嘉福宫，曹昂曹丕两位哥哥坐于一侧，荀彧等几位坐于另一侧，曹植向高座之上的曹操行过礼后，把在富春所闻神鹿一事道来，与徐浪讲的大概无异，不过将他的故事添些油加些醋而已。

曹操果然不信，只觉曹植将郭嘉一事当做儿戏，不禁有些愠色。荀彧察言观色，见曹植还在侃侃而谈，温和问道：“植公子游学这几月，可寻得其余偏方？那神鹿之说是民间传闻，哄骗小孩子的把戏而已，可有确实能够医好祭酒的法子？”

曹植这才发现父亲神色不对，忙低头寻思记得不大清楚的偏方，把搜罗来的几个挨个讲出，曹操脸色这才有些缓和。一旁的曹丕却对神鹿一事很是在意，他隐约记得自己幼时，曾在梦中见过那神鹿，与曹植所说相差无几——

能踩云踏月飞于夜空，鹿角如温润白玉，散着雪白光华，皮毛顺滑厚实，身上有着奇异花纹。曹丕梦见那本是个洗澡的人，后来一阵风吹过，就成了头绝美的鹿，遁入空中不见了踪影。

他那时也喜看神魔画本，想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才能梦见神鹿，没想到这世间果真有如此传说。曹植之后所说的话，曹丕左耳进右耳出，一概没听到。他有种预感，神鹿之事绝非空穴来风。

“父亲，我认为四弟之言值得一试。”曹丕壮着胆子向曹操行礼，打断了曹植的话，曹操的眼神一瞬阴冷，他恭敬道：“不知父亲可还记得，三年前的重阳前后，蜀山的徐道长曾路过许昌？”

曹操顿了顿，忆起了这徐道长是何许人也。蜀山求仙修法、斩妖除魔，向来与大魏来往密切，魏国祭天法事皆由蜀山接手，而近年来主持出征祭天一任，便是这徐道长了。听说这徐道长乃是蜀山四大长老之一，来头不小，本事也不小。

曹操微微颔首，示意曹丕继续说。

“三年前的重阳，许昌西方天边聚着奇怪的黑云，隐约雷电交错，足有半月才消失，此事想必各位皆知。”曹丕环顾一周道：“而南方，也就是四弟方才说的吴江的方向，虽极远，可有两处地方同样黑云缭绕、电闪雷鸣，却比西方的燕宿更久，一月之后才消失。而黑云出现消散之时，徐道长恰好携蜀山弟子两次路过许昌，是否太过巧合。”

曹昂皱眉道：“阿丕言下之意是……那黑云与蜀山有关？”

“正是。蜀山之责乃是斩妖除魔，证明这世间确有妖物，那黑云也是来历不明，且停留长久，正好在神鹿出没的范围之内，这难道还说明不了什么吗？”曹丕抬眼，望着父亲道：“三年前的吴江，有鹿大量死亡的传闻——神鹿传说，或许不是无中生有。”

曹操依旧神色冰冻，目光却显得半信半疑了，曹丕只得再道：“若是父亲不信，不如请蜀山徐道长前来，一来可以捉鹿，二来能替祭酒瞧瞧，究竟患的是何症。”

曹操沉默良久，许了，随后立刻派人去请蜀山，而这迎接徐道长之事，自然就落在了曹丕的身上。

不知是修道之人向来性格如此，还是这徐道长特立独行，曹丕曾见过他数次，都是在祭天时，从祭台之下遥遥观望，只能望见一身高风亮节的道袍，迎风而动，不染一尘。

且此人从来是在法事开始前悄然而来，结束后又悄然离去，曹丕从未见过他真容。

想象中，这徐道长该是七十左右的老头，白发苍苍，长髯飘飘，一副不食人间烟火、超凡脱俗的模样才是，每每前来许昌应骑着只仙鹤，离去时又可驾云而归，一挥袖便可呼风唤雨，抬手间风云变幻，坐下弟子成群，身拥仙丹妙术无数——

然实际见了，曹丕才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

徐道长的样貌，实在平凡得很，也实在年轻得很。约莫三十来岁，身后背着把长剑，脸上有着些许胡青，一头未好好打理的乱糟糟的发，除了那身洁白的长袍，简直与“长老”二字差之千里。

他带着难为情的笑，向小他十五有余的曹丕行礼：“在下蜀山徐福，见过二公子了。”

既没有仙鹤，又没有驾云，就连传说中的御剑之术在迎他时，也没见他使。曹丕打量着徐福，心中生出一丝尴尬，同样回礼道：“徐道长有礼了。”

随后两人入座，曹丕命人斟茶，徐福用杯盖拨了拨茶叶，如有所思。一阵沉默后，他放下茶杯，一改方才的赧然道：“关于此事，在下已大概知晓始末，只不过在去探望郭祭酒之前，二公子可否回答在下一个问题？”

曹丕疑惑道：“道长请问。”

“敢问二公子，”徐福斟酌稍许，盯着曹丕的眼神忽然认真，问道：“可曾与妖物有过什么来往？”

虽是疑问，语气却不容置疑。曹丕愣了愣，望着徐福不知如何作答，徐福则又笑了起来，令他一头雾水，“在下是开玩笑的，二公子不必惊慌，看反应便知二公子从未见过真正的妖物，话虽如此，万不可掉以轻心……”

徐福敛了笑容，只轻声道：“看二公子的面相，极易引来那些不该来的。”双指并拢，念了一诀施给曹丕，一团鲜红的异光绽放在曹丕额顶，忽明忽暗极不稳定。

“在下看二公子印堂晦涩，笼着团怪异的妖气，怕是曾经不知在何处沾染的。”指尖画过清奇的灵光，将曹丕额头的妖气驱散，徐福叹道：“这么多年，二公子能够安然无恙，实属奇迹。那妖气非同一般，是吸引妖怪的绝好饵食，如今已被在下驱除。”

闻言，曹丕心中一惊，想起梦中神鹿卷起的大风，迷茫中闪烁的光，与他额头上的居然一样。难不成幼时真是遇上了妖怪，画本又看得多了，二者结合才做如此之梦？于是急忙向徐福行礼道谢。

“二公子且记住，妖气虽除，以后务必谨慎，从二公子的面相看来，稍不注意还是会被妖物纠缠，若下次再染上妖气，怕不会如此幸运了。”徐福扶住曹丕，皱眉深沉道：“二公子请带路，在下该去看看郭祭酒了。”

来至郭嘉寝宫，门窗皆紧闭，虽是白日也很是昏黑。听曹丕解释，原是在这短短几日之内，郭嘉的病情再度恶化，已见不得光了。徐福上前，替郭嘉把了把脉，郭嘉沉睡着，神情痛苦，气息微弱，脉搏极缓而不可察，瘦得只剩骨头。

徐福眉头紧皱，将郭嘉衣袖向上挽起，细细察看一番后，摇了摇头。对方神情深刻，曹丕心焦道：“徐道长，祭酒情况如何？”

“幸亏你们及时想起寻我来替他诊治。”徐福说着，口中念诀，弹指时灵光闪现，一张水面似的清澈仙障笼在了郭嘉身上，“此术方可在近期保住祭酒性命，捉鹿之事刻不容缓，他本已是将死之人，再拖下去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说罢，叹息着起身，先一步朝宫外走去，曹丕随着徐福一同离开，又不禁回头，担忧地望了望郭嘉。徐福已走远，曹丕追上迫切问道：“道长，祭酒究竟患的是何症？还有神鹿，果真是存在的吧？三年前的重阳，你们路过许昌去了吴江方向，也是去抓鹿的吗？”

“郭祭酒并未患症，乃是命数将至，寻常方子是绝救不活他的，至于鹿的传闻……”徐福脚步缓了下来，最终停下，看着曹丕满脸的不解，只轻喃道：“究竟是神鹿还是妖鹿，是祥瑞之物还是害人妖怪……还有待定夺。”

病娇钟植和笑面虎徐道长上线，徐道长很黑，抓鹿计划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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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