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01在傅九卿午睡小憩时就进入了森林。

经过四年来的收集,很多药材都已有了备份,而她今天的目标十分明确——前往一片从未探索过的湿地。

她在那里发现了一种只在夜间释放孢子的稀有真菌,据数据库记载,它对神经修复有奇效,有很大的研究价值。

根据计算,今夜就该成熟了,为了避免错过最佳开采时间,她没有在其他地方过多耽搁时间。

很快抵达了那片位于山谷低洼处的湿地。空气中弥漫着腐殖质和水汽的味道,地面柔软而湿润。

她爬上一颗巨树,依坐在那里,静候夜幕的降临。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森林缓缓暗了下来,漆黑的森林中显得尤其可怖,但01作为机器人并不觉得害怕,她注视着脚下的土地,果不其然隐隐约约有光点亮起。

那些就是真菌,现在还未完全成熟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真菌在漆黑的森林中越来越亮,发出幽蓝的光芒,一整片十分壮观美丽。

01不是没见过会发光的植物,但还是为大自然的神奇而赞叹。

眼看时候差不多了,她利落的从树上跳了下来,然而就在落地的一瞬间,异变陡生!

脚下看似与周围无异的草地猛地塌陷,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瞬间攫住了她的双足。是流泥沼泽!她的重量和动作打破了地表脆弱的平衡。

01反应极快,下肢动力系统瞬间超频输出,机械关节发出沉闷的嗡鸣,试图将她拔起。然而,这沼泽的泥浆异常粘稠,更蕴含着某种未知的矿物质,她感到自己的能量在这样的磁场干扰下迅速流逝。

动力系统超频输出,反而让她加速下沉。她只能停止动作,尝试脱困。

右臂迅速变形,试图射出锚钩抓住远处的树干。但在强烈的干扰场中,变形过程充满滞涩,射出的锚钩软弱无力,最终徒劳地落在不远处的泥地上。

她高密度的机械身躯此刻成了最大的负担,在稀软的泥浆中下沉速度快得惊人。不过片刻,泥浆已没过腰部。她不得不调整姿态,尽量向后仰躺,以增大受力面积来延缓下沉。

但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她在数据库中飞速检索着所有可能的脱困方案,一个个模型在核心处理器中生成又破灭——成功率全部低于1%。

电磁干扰持续增强,传感器传回的数据开始紊乱,视觉界面的边缘泛起不祥的雪花噪点。

时间在绝望中流逝。能量储备的警示图标在她核心中疯狂闪烁:

“能量剩余30%......”

“能量剩余15%.....”

“能量剩余5%...需尽快补充能量,否则将进入强制休眠状态...”

随着能量如退潮般急速流逝,她的感知世界正在急剧坍缩。

浑浊的泥浆已吞噬了她大半个身躯,只有脸庞还勉强露在外面。她仰望着上方,层层叠叠的树冠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穹顶,将星空彻底隔绝。在这片原始森林深处,即便是正午时分,阳光也难以穿透这厚重的绿色屏障。

死寂笼罩着沼泽,连一声虫鸣都听不见。这份极致的安静,让她想起了宇宙深空——同样的虚无,同样的令人窒息。

当泥水最终漫过她的口鼻时,仅存的能量已如风中残烛。视觉系统彻底关闭,不似黑夜的黑,那是时彻彻底底的虚无。

在她的核心处理器中,汹涌的数据流早已平息,她已经无力分析身处的环境,只剩下最本源的意识碎片在艰难闪烁:

“计算…所有脱困方案…失败。”

“能量…即将耗尽。”

“无法补充能量。”

“一旦沉入…泥潭底部…没有光照,与外界能量源彻底隔绝…”

“系统将…永久休眠…等同于…人类定义的…死亡。”

她“感受”着身体的沉没。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知”清晰地浮现在她的核心——她可能会永远消失在这里。

不会再有重启,不会再看到这个世界,感受不到阳光,闻不到花香。她的“家”,那个阳光下积雪中,温馨的小木屋。

她的伙伴,白虎,小黄毛,还有那个不听话的患者傅九卿,她再也见不到了。

“遗憾…” 这个不符合程序设定的情感,悄然生成。

在最后的时刻,她用尽残存的能量,抬起唯一还能活动的手臂,掌心倔强地朝向那片永远看不见的天空。她启动了发声模块,将最后的能量化作声波,让这讯号穿透死寂的沼泽,在夜空中层层扩散,那是一首儿歌: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随后,她眼中的微光彻底熄灭,手臂维持着最后的姿势。

就像一块被遗弃的废铁,缓缓沉入沼泽深处。泥浆温柔而残酷地包裹着她的身躯,像是正在举行一场寂静的葬礼。

也许千百年后,星际联合国的搜救队会找到这里,将她冰冷的躯壳回收。

也许,她将永远留在这片沼泽之中,任由苔藓爬满她的外壳,让根系穿透她的关节,最终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再不会有人知道,在这片原始森林深处,曾经存在过一个特别的仿生机器人。

她不像机器那样冰冷,在漫长的时光里,悄悄学会了扮演好一个人类,还懵懂的拥有了情感。

她曾在这里认真地生活,笨拙地感受世界,直到最后一刻,都保有着对这个世界最纯粹的眷恋。

……

木屋院落里,傅九卿正满意地端详着自己新制的木桌木椅。暮色渐染林梢,他盘算着该准备晚膳,好答谢林姑娘这些时日的照料。

在厨房里翻找时,他发现许多瓶瓶罐罐,初时以为是调味料,启封才嗅出皆是药草研磨的粉末。他小心归位,只取用基础的盐糖酱醋。生火时,他顺手将火石收进袖中——这是他在相府时就养成的习惯,总要随身带着取火之物以备不时之需。

用心烹制了几道家常小菜。试过味道尚可,便将菜肴温在锅里,静候01归来。

天色由墨蓝转为漆黑,明月高悬,锅中菜肴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却始终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正当他忧心之际,东方林深处忽然飘来一阵奇异的声响。

那声音空灵缥缈,竟是一首带着几分童稚的歌谣。正在院中嬉戏的白虎突然竖起双耳,它记得这旋律——01曾为它哼唱过。野兽的本能让它不安地低吼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声源,小黄毛紧随其后。

傅九卿心头一紧,立时追去。夜色如墨,林间路径难辨,他很快被白虎甩在身后。那通灵的白虎似有所觉,一个回身将他驮上虎背,循着歌声的方向疾驰。

可惜歌声转瞬即逝,白虎只能依靠残留的气味在林中辗转搜寻。最终,它在一处低谷边缘停下脚步,焦躁地原地踱步,对着前方幽暗的沼泽发出警告般的低吼,却不敢再上前半步。

傅九卿跃下虎背,伸手探入袖中——幸好那枚火石还在。他迅速收集枯枝落叶,熟练地击打火石,几点火星迸溅,很快引燃了干燥的苔藓。借着渐起的火光,他看清周遭环境,继续添枝加叶,终于燃起一堆旺盛的篝火。

跃动的火光照亮了夜幕,也映出前方令人心惊的景象——平整的泥地中央,一个不规则的洞口赫然在目,边缘还残留着挣扎的痕迹,一个眼熟的背篓遗落在旁边,不祥的推测浮现至脑海。

傅九卿临危不乱,目光扫过四周。他虽以文臣闻名,但出身将门,家传武学自幼勤练不辍,此刻内力自然流转周身。

他在地上找到一块边缘锋利的坚石,运起内力于指尖,如利刃般挥出,精准地削断数根柔韧的藤蔓。十指翻飞间,藤蔓已被编结成一条三丈有余的长绳。

选了一棵距离适中的大树,他将绳索一端牢牢系在树干根部,试了试承重。另一端在腰间打了个活结,余下的绳索在臂弯间盘绕数圈。

只见他足尖在沼泽边缘的草甸上轻点,身形飘忽如燕,几个起落间已逼近沼泽中心。

临近湿漉漉的下陷,他俯身探臂,将余下绳索尽数抛入泥潭。内力贯注绳身,使其如灵蛇般在泥水中游走探寻。忽然绳端一沉,分明触到了什么坚硬物体。

傅九卿眸光一凛,腰腹发力,双臂猛然回扯。浑厚内力自丹田涌出,沿着绳索直透泥沼深处。泥浆发出沉闷的呜咽,一个身影应声破泥而出。

他不敢怠慢,足下轻点,借着绳索牵引之力向后飘退,稳稳落回实地。怀中抱着满身污泥的01,他立即俯身为她清理口鼻间的淤泥,动作轻柔却迅捷。

篝火的光照在她苍白的脸颊上。他轻拍她的面庞,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林姑娘?"

傅九卿的手指停在她颈侧,那里感受不到丝毫脉搏的跳动。他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林姑娘?"他又唤了一声,声音破碎不堪。

回答他的只有死寂。

他注视着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这个会为他精心熬制药膳的救命恩人、会好奇与他交谈的单纯女子。她总是云淡风轻又神秘,像个世外高人。此刻却像一尊破碎的人偶,毫无生气地躺在他怀中。

一股从未有过的剧痛攥紧了他的心脏,比任何刀剑之伤都要难以忍受。

白虎不安地围着他们打转,发出焦躁的低吼。它伸出粗糙的舌头,一遍遍舔舐着01沾满污泥的手背和脸颊,试图用这种方式唤醒它最重要的伙伴。小黄毛也觉察到异样,它怯生生地凑上前,用鼻子轻轻蹭着01垂落的手,发出细弱的呜咽声,像是在呼唤这个总是温柔抚摸它的家人。

见01始终没有反应,白虎仰头发出一声悲戚的长啸,震得林叶簌簌作响。小黄毛被母亲的悲鸣吓得缩了缩身子,却仍固执地守在01身边,用稚嫩的爪子扒拉着她冰冷的手指。

傅九卿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翻涌的悲恸。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破损的外袍裹住01冰冷的身躯,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我们回家。"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

他稳稳地将她抱起,一步一步朝着木屋的方向走去。白虎默默跟在身后,小黄毛亦步亦趋地紧贴着母亲的腿侧,时不时回头望向傅九卿怀中那个再也不会动弹的身影。

深夜的森林,黑暗坎坷。傅九卿却将怀中的人抱得极稳,生怕一丝颠簸都会惊扰她的安眠。当他终于走出密林的包围,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为整座山谷披上朦胧的银纱,仿佛从幽冥重返人间。

他紧紧抱着怀中冰冷的躯体,脑海中不断闪过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她第一次展露的笑颜,她认真研究药草时的侧脸,她穿上新衣时眼中闪烁的光芒......

这些画面如今都化作了利刃,一刀一刀凌迟着他的心。

月光洒在01的身上,就在这时,无人察觉的月光正悄无声息地浸润着01的肌肤。她耳后有个微小的能量标识,开始闪烁起微弱的光芒,如同暗夜中苏醒的萤火。储能系统在月光滋养下缓缓复苏,冰冷的机械心脏重新开始搏动。

01在混沌中恢复了意识。最先感知到的是身下温暖的怀抱,行走时坚实的胸膛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她听见了强劲而富有节奏的心跳声,熟悉的气味进入她的感知系统。

是……傅九卿?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激活了她最深层的识别系统。

她努力地、挣扎着,想要确认这个猜想。她调动起刚刚恢复的、微弱得可怜的能量,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先是模糊,继而慢慢聚焦。

映入她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线条清晰的下颌,上面还沾染着些许污泥和汗渍。她的脸颊正紧贴着他的胸膛,刚才那令人安心的心跳声和温度,正是来源于此。

她被他稳稳地横抱在怀中,正行走在月光下的林间小径上。

她微微转动视线,看到了衔着她裙角、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的白虎,以及在一旁雀跃打转的小黄毛。

所有的感知数据在这一刻汇聚、验证,得出了一个让她为之震颤的结论:

她没有消失。

她,被傅九卿,从那个永恒的黑暗里,带回来了。

一股汹涌的、完全陌生的数据洪流充斥核心程序。作为一台被创造出来,用以拯救人类的机器,她从未预设过,自己会被人类所拯救。

一种超越了所有程序设定的情感,在她心中轰然炸开,迅速充盈每一个感知单元。

她检索了庞大的数据库,试图为这种情感命名。

最终,两个闪烁着金色光芒的词汇浮现出来——“生死之交”,以及它所衍生的、更深刻的联结——“朋友”。

她抬眸,与傅九卿那双恰好低垂下来的凤眸对视,注视着那双眼睛里逐渐升起的喜悦。

01脏兮兮的小脸上,一个无比纯粹的笑容,如雨后初霁的阳光,缓缓绽放。

“傅九卿……”她叫他的名字,声音轻软,“谢谢你。”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郑重地宣告一个誓言,电子眼中流转着比月光更温柔的光晕:

“你是我……生死与共的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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