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为什么会热爱滑雪?
套用鲁迅先生的话说,就是“做了人类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鲁迅可能说过)
但滑雪和所有极限运动一样,有它的门槛,首当其冲便是开销。
装备雪票、酒店旅费,无一是省油的灯。如果是零基础入门,在滑雪俱乐部找一个靠谱的教练,不仅要给对方承包雪票食宿,课程费用还是按小时计价的。
当然了,在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
崇礼有七座滑雪场,万龙最出名,雪质好,雪道多,云顶和富龙紧随其后。
在万龙,摒除那些来训练的专业滑雪运动员,梁仲舶算得上是大Pro,想拜他为师的人不在少数。起初,苏珀还虚情假意地问了问找他上一节滑雪课多少钱。
梁仲舶答复她二字,“不必。”
苏珀品出来了。
梁生是个有钱人,并且不靠滑雪谋生。
梁生在崇礼县城租了套老房子,两人恋爱后,苏珀再没住过酒店,雪具也都寄放在他家里,省下一大笔开销。
他们之间的爱情与战争,悉数发生在那栋老房子里。
“每个周末都能见到你。”
这段对话发生在第一节滑雪课上,准确来说,是before sex。
在梁仲舶眼中,苏珀虽然滑的不好,但风雨无阻,特别有韧性。
苏珀告诉他,“我喜欢雪场,是因为我讨厌职场。但我生存在职场,只能来雪场逃避。”
忘记是哪个名人说的了,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梁仲舶问:“你想喝咖啡吗?”
苏珀问:“你有吗?”
他拉开雪服右侧口袋的拉链,拿出一只保温杯,里面盛的是手冲咖啡,炭烤咖啡的焦香瞬间荡漾在整片雪地上。
真他妈浪漫。
所以,保温杯里装咖啡这事儿,不是林旸首创的,而是苏珀教他的。
而苏珀呢?是从Pro级单板滑手 前任男友那儿偷师的。
梁仲舶这个人非常之讲究,非要找个恰当的形容词,还是decent。
滑雪很decent,不滑雪时也一样decent。
苏珀入行七年,见过奇葩甲方千千万,不是不厌其烦地提要求改方案,就是口齿不清,逻辑混乱,思维反复横跳,左右平移,每天都在做无效沟通。
苏珀也和梁仲舶诉说过工作的烦恼,吐槽遇到的傻逼甲方,在某个键盘敲得啪啪作响的深宵。
当时梁生说了一句话。
“人与万物平等的基础,是生命。人与人平等的基础,是认知。”
就在苏珀快对“甲方”这种生物彻底失去信心时,她遇到了一群非常nice的香港客户,来自一家专注于Health & Care(健康事业)领域的上市公司。
这群客户和她过往遇到的甲方比起来,温柔的就像Siri。
开会准时,沟通高效,职业素养极高,并且从不联动焦虑,拿乙方当发泄。即便方案不满意,也会用温婉的方式推进工作。
不说完全立场平等,但至少,把乙方当人看。
于是苏珀领悟,这世上没有垃圾的甲方,只有垃圾的人。
一个真正有涵养的人,不会因为更换立场而改变做人的姿态,更不会以欺凌弱者为乐。
现在回首看,他们之间的交集,就像雪道上斑驳交错的雪板印,烙印再深,也抵不过一百台造雪机的怒嚎。
人造雪花扑簌簌地落下,一夜过去,便无迹可寻。
最后一缕天光藏进白皑皑的山头,末班缆车停载,发烧友们心有不甘地收板。
林旸问:“晚上想吃什么?”
苏珀说:“铁锅炖大鹅吧。”
“成。咱们开车去城区吃。”
不同于梁生对于饮食的挑剔,弟弟可好打发多了。指哪打哪,百依百顺。
雪场距离最近的县城约十公里,要下山。淡季的时候,这片街上连个人都没有,饭馆不开张酒店不营业,萧索荒凉。入冬后遂变了样,京牌儿豪车满街乱蹿,大半年不做生意的酒吧也挂起了崭亮的霓虹灯,当地人全靠滑雪产业致富。
奈何原始资源有限,选择仍是匮乏,吃的玩的当然和北京比不了。
餐馆里放着北欧民间二人转,大铁锅还没端上来,两人分食一盘烤银杏,配上牛栏山,津津有味。
林旸看着电视,诧异了一句,“嚇,还挺荤。”
苏珀为他解惑,“最早屯里疙瘩跳的二人转,都是些荤段子,能脱胎换骨搬上台面,都要感谢赵本山。”
“忘了你是北欧公主欧若拉了,见谅啊。”
苏珀干了口二锅头,“去你的,我是海的女儿。”
动作是真豪迈,一点儿不做作。
林旸和虎扑男孩们的取向不同,比起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他更喜欢苏珀这种接地气的大妞儿。
北上广深里头,就属北京最土,人也都是土炮,但苏珀还就乐意在北京呆着,因为“土”得很舒服。
刚毕业时,苏珀在上海工作过两年,扎根在一家外企,上班要着装优雅时髦,下班要装小资有格调,取外卖扔垃圾还要上底妆,说话要装台湾腔来掩饰自己浓郁的北欧口音,否则一定被人冷眼取笑。
在北京呢?
穿着拖鞋绕二环遛一圈狗,也绝对不会有人对你另眼相看。
苏珀实际是个非常怕麻烦的人。
平日的基础乐趣就是穿裤衩子吃烤羊腰,和兄弟姐妹泡大澡。
生活,本就该雅俗共赏,天天做精致女人,她嫌累。
再说句不好听的。中国人,绝大多数都土惯了。
看见楼梯就想坐,能蹲着绝不站着,“土”这个字早已埋在了我们的基因序列中,否则你怎么解释某短视频平台的成功?
你解释不了。
“土”的反义词是“洋”不假,但字典里从没定义过“土”是个贬义词,而“洋”就是个褒义词。
所以,土从来都不是问题,人们怎么看待土才是问题。
苏珀这人,成长在冰雪王国,血冻得冷冰冰,看着老练世故,实际顶不好拿捏,尤其讨厌装腔拿调。
能穿睡衣进京客隆买菜,就能开二十公里路去山姆会员店,能在路边吃望京小腰,就能踩着红底高跟鞋在SKP大杀四方。
“一江春水已经干,两座高峰变平川,昔日的美景已不见,只剩两粒葡萄干;枯草丛中到处翻,始终不见枪和蛋,岁月沧桑催人老,一天更比一天小……”
唱段越渐下流,听得人生理不适。
酒瓶底儿“锵”的一声拍在桌上,苏珀高喊了一嗓,直接飚出了乡音。
“老板,换台。”
领班吓得一哆嗦,撂下手里的大铁锅,赶忙去找遥控。
无论是餐馆子还是夜总会,客人要换台,都不是小事,怠慢不得。
电视换到了温馨平和的卫视综艺台,女主持人咧着嗓门在扮丑,苏珀不知怎么地,今天看什么都气不顺。
饭吃到半程,苏珀的注意力便开始出走,主要体现在每次搭话她要顿几秒钟才会回答。
林旸看破并说破,“还想着那哥们儿呢?”
苏珀抬起头,“怎么可能。”
林旸是真猜错了。苏珀远没他想的那么恋爱脑,她是在琢磨三八节的创意。
虽然这活儿没轮到她干,公司的那群中年男人明里暗里都在排挤她,但看过brief后,苏珀笃定,没有她,这个案子比不下来。
广告行业的人,职业病非常明显,尤其干创意的,脑子几乎24小时不停歇,连doi都在想big idea。
哪怕身体睡下了,脑子依然活跃在前线。
“你少喝点儿,一会儿Eva他们两口子到了,还说要约个宵夜呢。”
是常和他们一块儿滑雪的朋友,新婚夫妻,丁克一族,家住西二旗。
苏珀不喜欢开长途,尤其G6从昌平到延庆这段,成群结队的大卡车,夜里不好开,她又嫌去清河搭高铁麻烦,遂经常蹭他们的车来崇礼。
苏珀问:“约哪儿?”
林旸点开微信,“说是回酒店,喝了就能睡,省得开车麻烦。”
Eva两口子都是挺能折腾的人,为了找乐子,驱车四五十公里都不在话下。有一回,他们嫌崇礼的酒吧不够好,硬是载着一车人去张家口喝了通宵。
哦对了,正是一年前的万圣节。
苏珀想,今天这局安排的有些平淡了,不像他们的风格。
直至到了场,苏珀才算明白为什么今晚的酒局约在酒店。
因为梁仲舶也在场。
不必惊讶,Eva夫妇当然认识梁仲舶。当初,苏珀正是向Eva的老公打听的梁生姓甚名谁。
苏珀猜,Eva夫妇今晚之所以会组这个局,并且约上梁仲舶一起,多半因为他们尚且不知她和林旸好上了。
场面一度极为尴尬。
选在酒店的Bar,百分百是为了迁就梁仲舶。
梁生和苏珀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不喜欢苍蝇馆子,也不喜欢路边摊。他只钟意高雅有格调的餐厅和酒吧,最好是要掏服务费的地方。
并不是因为他人傻钱多,而是在那种档次的消费场所,他会得到应有的尊重。
苏珀悻悻落座。
她今天脸上只擦了防晒霜,一点儿妆没化。不过好在睫毛是接的,眉毛是半永久的,化不化都不影响大局,唯一就嘴唇缺点儿颜色。
这样也好,素颜见前男友,正好能体现她的云淡风轻。
苏珀想通了,不是冤家不聚头,千百年来皆如此,倒也不怎么尴尬。
反观卸掉雪服的梁仲舶,嘴抿得紧紧的,眼神飘忽不定,端起杯子就乱瞟,看谁都不看她。
整个bar就没坐几个人,来来回回的都是服务生。
苏珀看出来了,他很不情愿和她坐一桌喝酒。
跟她在这儿装孙子,啊呸,到底谁对不起谁啊?
补充说明,苏珀一点儿都不想和他再续前缘。
苏珀只是觉得,这男人欠她个交代。
毕竟三十年来她真心真意对待过的男人没几个。
苏珀喝一口柠檬水,涑了涑嘴里的椒麻味儿,简洁扼要地做了开场白。
“跟你们update一下,我俩在一起了。”
在场的其他四人,包括当事人林旸,都很惊讶。
苏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无招胜有招,和高手打明牌,是一种战术策略。
至于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到底谁的武功更胜一筹?
且等紫禁之巅,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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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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