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Ⅵ

冬夜悄逝,崇礼下起了绵绵细雪。

苏珀第一时间拍下段Live,上载到社交主页的即时动态。

要知道,Japow(Japan Powder-日本粉雪)是所有单板滑雪者的终极信仰。

也许是看到了她发布的动态,七点,林旸准时来呼。

「上山吗?」

苏珀已经穿戴整齐,随时可以出门,但她不想去雪场,因为不想碰见梁仲舶。

滑初雪也是梁生的众多癖好之一。

苏珀拒绝后,林旸传来下一条简讯。

「我们去寻宝吧。」

苏珀半信半疑地扛着雪具下到大堂,林旸已经枕戈待旦,“先把板存这儿,回来再拿。”

酒店北面有一片雪松林,专为滑野雪的人士准备。

这会儿天还没亮透,林子里并没有野雪大神出没。“寻宝”的路上,苏珀也没闲着,一直在聊微信。

林旸问:“不冻手吗?”

他是好奇,她和谁在周日的清早聊得如火如荼。

苏珀答:“我一个前客户,德国人。”

听到是客户,林旸稍微舒坦了些。

“老外啊?”

“是,做车的。”

德系大车厂,无非那几个。

林旸猜:“四个圈儿?”

“不是。”

“Break My Window?”

“也不是。”

已经排除了两个错误答案,剩下那一个,用脚也能猜出来。

德国大叔会在周日早上和她热聊,不是没有原因的。

苏珀平时生活很规律,七点起起床,八点在健身房,十点到公司,雷打不动。

两人就是在健身房遇见并加的微信。

老外约人,无非那几句俗套的开场白。

「有空一起喝杯咖啡吗?」

这样的招数,苏珀见得多了,早已百毒不侵。

苏珀回复:「我在加班。」

这招在国外定然是行不通的,周日是留给上帝的时间,怎么可能有人在这一天加班?

但放在中国的广告业,一点儿不稀奇。

互联网大厂顶多996,干广告的都是007。

本来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苏珀前脚刚撒完谎,后脚德国大叔就看见了她新发布的Japow视频,地理位置显示在崇礼。

苏珀从来不拉分组,发状态也不屏蔽老板同事前男友人等,因为她不care。

德国大叔跑来质问她:「你骗我,你明明在滑雪!」

苏珀不慌不忙地回复:「你也根本不想和我喝咖啡。你想睡我。」

通讯录从此又多了一具尸体。

踩着两厚的尺积雪行走十几分钟后,两人气喘吁吁。

雪停了,好天光降临。脚下的粉雪发出治愈的沙沙声,就像踩在云端上。

林旸走在前,偷偷在手表上用GPS功能定位。

“怎么不走了?”

“雪里有东西。”

林旸戏还挺足,转过头作惊讶状,“我好像踩着了个盒子。”

只可惜演技差点意思,被苏珀一眼识破。

“什么时候埋的啊?”

沿路过来的雪地平平整整,没有脚印,不太可能是今早准备的。

林旸摸了摸后脖子,如实坦白,“昨天晚上,收板之前。”

他兴致勃勃说要来寻宝,苏珀就觉得不对劲。这地方能有什么宝贝,总不至于带她来挖人参吧?

苏珀小腿没在雪里,单手叉腰,喘一口白花花的雾,“埋了什么宝贝,挖出来瞅瞅。”

林旸咧嘴一笑,“就是个小礼物。”

没想到,弟弟还挺浪漫。

苏珀蹲下身开始扒拉雪,林旸的孩子气上来了,故意往她脸上泼,怎想苏珀一点儿不恼火,反倒直接抓了一口雪放嘴里含着。

粉雪入口即化,清神爽喉,还有点腥甜。

林旸看她不讲究的样子,算是长见识了。

女人是女人,苏珀是苏珀。

“你小心窜稀。”

“雪乡的孩子都这么吃雪,啥事儿没有。”

更何况,她吃的不是雪,是Japow(伪)!是一种信仰!

苏珀一边嚼冰碴子一边质问他,“你这埋得够深啊,半天都挖不着,是不是记错地儿了?”

林旸发挥小狼狗本能,埋头刨雪,“不应该啊?我明明在树上做了记号。”

新落的雪不够扎实,松松软软的像面粉堆,两人一直刨到裸露的草皮,才找到传说中的宝藏。

密封玻璃盒里装着一双手套,苏珀扫开面上的碎雪,拆开,是可触屏的防风手套,牌子货。

林旸说:“我这不是考虑到你是工作狂嘛,滑雪的时候还要写idea,方便你随时打字。”

像这样的手套苏珀其实有好几副,搭配不同颜色的滑雪服,说是能触屏,用久了有磨损后,这功能就不好使了,真遇上要记东西还是脱手套方便。

苏珀的反应不算热烈,她也演不出小姑娘收到花时那种矫揉造作的惊喜,只说:“谢谢啊。”

这礼物着实不算有多动人,直男买礼物,水平有限。况且要能打动她的礼物,他应该也买不起。

“就这样?”

“你还想咋地?”

林旸朝她挤眉弄眼。

“亲一下。”

念在弟弟精心策划了这场寻宝之旅,这点儿要求,不算过分。

雪地里打啵,嘴唇冻得冰冰凉,像是两根冰棍在打架。

亲够半分钟,身上才热乎。

众所周知,秀恩爱是要遭天谴的。

专刷野龙道的大Pro一个溜坡从他们头顶飞过,甩尾溅了他们一脸雪。

kiss被打断,苏珀迅速弹跳开,疯狂吐口水。

“刚才不吃的挺起劲的吗,这会儿怎么不吃了。”

“刚才那雪多干净啊,这甩上来的雪都是土,呸——”

林旸拍掉自己身上的雪花,脱掉手套,给苏珀清理落在发顶、脖颈的雪花瓣,凑近了问:“没进衣服里吧?”

苏珀后退一步,“我穿了速干衣。”

苏珀承认,自己有刻意在和林旸保持距离,他们显然还没亲密到这一步。

虽然昨晚她头脑一热把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了,但目前为止,她只想和弟弟维持单纯的床伴关系。

浪漫是浪漫,爱情是爱情,性是性。

任意其二都不能混为一谈。

寻宝结束,苏珀换上崭新的手套,争分夺秒上板。

知道梁仲舶也在万龙后,苏珀燃起了好胜心。她想练技术,玩花样,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赶超他。

只要他追不上她,她就再也不用担心被别停。

女人天生是记仇的动物。

苏珀前刃用得挺顺,但一换到后刃就开始扫雪,后摔率极高。

行话说。扫雪一大片,走刃一条线。别看雪道上那么多斑驳陆离的板印,最深的刻弯往往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留下。

在缆车上观看了雪场大神刻滑走刃的视频后,苏珀飘了,觉得自己已掌握其中要领,直接杀到了高阶雪道,开始了她的进阶之旅。

万龙三十多条雪道,C1道是高阶道中最长,坡最陡的一条,通常都是职业竞技型选手在这条道上练carving。

要想练技术,就不能怕摔。

骨裂都摔过来了,苏珀对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只要摔不疼,能拍拍屁股爬起来,就啥事没有。

真正让她糟心的不是“摔”这件事,而是目睹她“摔”的人。

苏珀的腿部力量不够,横切雪道时,板刃压在雪里没压实,第一次挑战就摔了个连滚下坡,肩也拉伤了,手肘也撞麻了,躺地上站不起来。

正当苏珀四脚朝天躺在嘎嘣硬的雪地上痛苦呻-吟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倒滑减速来到了她的面前。

苏珀知道这厮不可能是来扶她的,并不抱任何期待。

果不其然,梁生轻描淡写地甩下三个字。

“再练练。”

他是特意来嘲讽她的。

苏珀气到嘴歪。

当代北上广的爱情,你以为还是白流苏和范柳原呢,一个有病一个有药?

这年代,恋爱不是治病,而是战争。

男人和女人之间,只有战争,没有爱情。

苏珀受刺激了,爬起来就要再战。她还就不信了,两只手能滑不过一只手的?

Eva比她多滑两个雪季,也不敢像她这么疯,一直劝苏珀别逞强。

“你跟他能比吗?他七岁就开始滑雪,雪龄起码也得有二十五年了。而且人家从小滑的就是欧洲顶级雪场,Zermatt,马特洪峰,我们这小打小闹的不能比。”

他以为自己是肖恩·怀特?

他以为自己多牛逼?

他在Pro里面也就是业余级别。

苏珀气不过。

Eva问:“你还要上山?”

苏珀目光坚定。

Eva拦不住她,只有换人来拦。

苏珀尚未行到缆车站,便被黑衣人拦住去路。

摘掉黑头盔,底下仍是黑面。

梁仲舶闷声问:“你知不知道惜命?”

口气和她N次换刃失败,他的耐心忍到极限问“你到底知不知道胯骨在哪里”时一模一样。

她的胯,她当然知道在哪里了。

他还真好意思说。要不是他在那儿使劲刺激她,她能摔吗?

苏珀真是日了狗了。

这狗还就在她面前。

苏珀上手想把人推开。

奈何梁生核心力量练得好,活像个不倒翁,怎么推也推不倒。

站在雪板上,苏珀知道斗不过他,干脆弯腰卸鞋。

梁仲舶皱眉,“你做什么?”

苏珀拎起板子就往缆车站走,也回敬给他三个字。

“少惹我。”

女人的脾气来得莫名其妙。

在平地上,梁仲舶追不上她,只能在原地看她登上缆车。

苏珀坐上缆车,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聊一下」

紧接着下一条入箱。

「山頂木屋等你」

他写简讯,用的都是繁体字,有时一遍还读不顺畅。

目光下行,是白花花的雪地,他仍矗立在他们分离的地方,像一块亘古未化的坚冰,三点钟的日光在他身后拖拽出一道暗蓝色的,颀长的影子。

一位法国文学家这样形容,下午三点是一个很奇怪的时间,在这个时间开始做一件事总是觉得太早或者太迟。

或者他们的关系也是一样。

谈情太迟,说爱太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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