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薇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忘不掉陆芙,也忘不掉那个在下雨天看到她日记本的学妹。
她只能确定的是,对视线的敏感,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早在孩提时代,她第一次在片场拍广告时,导演就止不住地夸赞她。再后来,在她少女时代出演的电影里,用一个镜头眼神诉说千言万语,成了她身上最著名的标签。
所有人都说,她就是为镜头而生的。
是的。
所以,在此后的经年累月里,迎合镜头成了她日复一日必须要做的事。
注视是逃不开的,尤其是在她的演艺生涯变得太顺利也太风光的时候,这种注视几乎如影随形。
只要走出去,就会有无数的目光围绕着她,羡慕的,嫉妒的,仇恨的,恭维的。
她对视线敏感的天赋,让她仅仅是扫一眼,就轻而易举地注意到举着手机偷拍的男生,假装偶遇的制片人,和窃窃私语的人群。
而且,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并且想做什么。
每个人的**都在她的眼中清晰可见,于是当聚光灯打在她的头顶上时,她立刻就感受到,所有的**在她的身上聚集交汇了。
她成为了所有人纵欲的对象。
因为强光让她眩晕,混乱让她发抖,人群让她窒息。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拉上所有的窗帘,在黑暗中躲藏自己。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抗拒出席各种活动,只想沉默下去。
不过,即使想要有意躲藏这些视线,也是不现实的。
经纪人可以容许她偶尔的任性脾气,却不能一直忍受她不暴露在大众面前,他不能忍受一颗摇钱树就这样暗淡下去。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想过退出。
那时她刚拍完第一部戏,抱着玩偶对经纪人说想回学校和同学们一起上课。经纪人摸着她的头,语气温柔。
“亦薇,大家都要靠你吃饭呢。”
父母也许是爱她的,但在经纪人的强势,和她赚到的大笔的钱面前,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不想被注视,也被注视许多年了。
她试过切断自己和经纪人的联系,十六岁生日那天,她关掉手机,买了张最早班的机票飞往一个陌生的城市。
她躺在酒店的床上,看着天花板,感受着久违的自由。
当然,她知道这份自由不可能持续下去,但没有想到持续的时间这么短。
仅仅一天后,经纪人就带着助理破门而入时。
他摸摸她的头,脸上的褶子堆了起来。
沈亦薇闻得到,他身上还带着未散的烟味和浓郁的男士香水味。
“亦薇要是以后还这样,就算做违约,要付五倍的违约金。”经纪人这样说。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她沉默地收拾行李,沉默地跟着他们回去,她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年少成名,风光无限。
尽管被强迫留在这里,但成名的确给她带来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物质回报。
当同龄人还在为游戏装备省吃俭用,为考试分数焦虑不安时,她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件奢侈品珠宝。
她清楚地记得买下第一件奢侈品珠宝的那个下午——她刚刚崭露头角,需要经纪人陪同,参加一个重要的晚宴。
专柜的灯光总是调得恰到好处,将每一颗宝石都映照得璀璨夺目。戴着白手套的SA躬身递上那条项链时,动作轻柔得不像话。链身冰凉地贴上她的肌肤,主石是一颗重达十克拉的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令人窒息的光芒。
“二百三十六万。”SA的声音轻得像耳语。
从此,奢侈品消费成了她生活中最乏味的日常。她不再需要亲自去专柜,SA会主动将当季最新的,尚未公开展示的图册送至她的面前,帮她留出当季最新款的饰品。
她不再记百万以下的数字,也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钱。
再后来,她的饰品堆在家里已经被她忘记了。
有次整理时,她发现一条还没拆封的蓝宝石手链,价格标签还挂在上面——七十八万。她想了想,把它随手送给来家里做客的表妹,轻易地像送出一盒巧克力。
不过真正来讲,大概年少成名,对她来说是种诅咒。
她并没有真正的朋友或者是亲密的人,从童年开始的演艺生涯,几乎垄断了她所有的社交。她没有一起长大的发小,没有可以分享秘密的闺蜜,更没有能在深夜接听她电话的知己。
尽管总是被注视,但似乎没有人关注真正的她。
大家都只是喜欢她漂亮的皮囊,易碎的情绪,或者星途坦荡的名气,没有人真正地了解她,认识她。
大家都以为她是传闻中的样子。
这种坏因种下的恶果,彻底地在高中时显露了出来。
在高二之前,其实沈亦薇的名气并没有这么大。
这个学校是私立高中,来上学的人都非富即贵,大家也其实并不关注她。有人听说她是个小演员,也都嗤之以鼻地说什么奖都没得到,算什么。
人来人往,等到她得奖之后,几乎整个高中的人都变成了她的粉丝。
有很多骂过她的人,她记得她们因愤怒扭曲的脸,但这些脸此刻也捧着手幅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知道人是会变的,追随她的人,也只不过是像蒲公英,随风来随风去。
名气大了之后,每天早上她来到学校,桌子上总会堆满各种各样的吃的喝的,其中最多的是葡萄汁。
她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葡萄汁,因为她并不喜欢喝葡萄汁。
直到经纪人告诉她,公司用爱喝葡萄汁这个人设做了营销推广,还拿她小时候随口说的一段采访做证据。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事实。追捧她的人指着她多年前的采访视频,信誓旦旦地说:“看,沈亦薇亲口说的,她最喜欢葡萄汁了。”
于是,葡萄汁成了证明真爱的通行证。每个给她送礼物的人。都会送上葡萄汁,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比别人更懂她。
她没有表现出什么喜恶来,也默认了这个结果。
其实她喜欢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声势浩大的喜好的营销面前,她没有必要说自己喜欢的是什么。
她沉默着,总是迎着人群的视线,拿起葡萄汁,然后顺从地喝了下去,没有反抗。
咔嚓咔嚓。
相机的声音响起,她能感受到镜头又拍下了这一幕。
没有人知道,葡萄汁在她的嘴里像呕吐物。
她并不把这些事怪到任何人身上,因为她深知人就是这样的。她站在名利场上,想要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
不说话并不是她高傲,她只是不想再表演什么了。
想要离开的想法,在那天下午达到了顶峰。
所以她站在了窗户边上。
……只是没想到会有学妹闯入。
藏着所有少女心事的日记本,被翻开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被**裸地注视着。这几乎让她应激,她毫不设防,而且一瞬间没想到任何解决办法。
时光不能倒退,看到了就是看到了。
这种刺激,比任何暴露在聚光灯下的感受都要强烈。
痛苦席卷了她,但同时,一种藏在心底的渴望被隐秘地勾勒出来。
她不知道学妹是不是在乎她,也不知道她对于学妹来说,到底算什么身份的人。
她只知道,这是第一个真正看到她的人。
就像沙漠中快渴死的人得到了一捧甘霖,被发现的快感几乎让她战栗。
她渴望,渴望被这个人长久的注视。
——即使是被迫的。
其实,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无法忘记学妹,也无法忘记陆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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