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厘伸手过来,苏宜丹慌张地抵挡。
他躲避时不知牵动哪里的伤口,突然嘶一声,捂住了下颚。
苏宜丹这才发现他下颌骨的地方肿起一块,额角也有隐隐的青紫色,像被谁揍了似的。
楚厘忙摇开扇子遮掩,气急败坏道:“看什么看!不过遇到只会咬人的小猫!等我找到她!立即打死!”
不知是哪里来的女中豪杰,把这纨绔公子打成这样。
楚厘不由想起那天在马场对司徒翎卑躬屈膝的事,更觉一次两次,在她面前丢尽颜面。
他阴沉着脸,用扇子抬着苏宜丹下巴:“哼,那日被人搅扰兴致,今日可没有什么司徒长公子。仔细一看,侍妾不及小凤凰十分之一貌美啊,你瞪我有什么用,你越瞪哥哥越心痒……”
他收起扇子,想去摸她的脸。
苏宜丹用力推开,不敢多加纠缠,匆忙抬步离开。
可那几个寻人的壮汉都围过来,将主仆两个堵在中间,不留退路。
脆桃冲到苏宜丹身前,将自家小姐护在身后,也拦住了楚厘轻浮的手:“不准碰我家小姐!”
楚厘挥手把她甩开,不耐烦道:“哪里来的贱婢,来人!抓起来打一顿!”
立即有一个壮汉去扭脆桃的手臂,苏宜丹顾不上得不得罪,急得抬腿去踢那壮汉,边喝止:“住手!楚厘!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当街行凶吗?”
“一个奴婢而已,你嫁给我给你找十个百个都行。”楚厘笑嘻嘻道,“小凤凰,我是真心喜欢你,我让你做我的正妻,如何?”
苏宜丹哪有硬碰硬的本事,看着被按在地上的脆桃心急如焚:“嘴上说的好听,你先让你手下把脆桃放了,否则谈何真心?”
楚厘慢悠悠道:“谁让你这丫鬟不懂事……算了,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样吧,你过来亲小爷一口,我就放了她。”
说罢,便笑盈盈伸了脸过来。
苏宜丹怎么可能亲他。
这么多人看着,真亲了他,那她除了嫁给楚厘就再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怎么会有这般下流的人!
她气得浑身颤抖,恼道:“你非要把事情闹大?这里这么多人,恐怕早惊动了京兆府和南武卫,到时候问起来,我必定如实相告!”
“吓唬谁呢,京兆府和南武卫敢管到小爷头上?”楚厘脸色都没变,阴森道,“行吧,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就只好——”
“来人!去苏家知会一声,就说本公子请苏小姐到宣平侯府喝茶去了,让苏寺丞不必担心!”
壮汉转头又去拿苏宜丹,脆桃大叫起来:“不许碰我家小姐,救命!救命啊——”
忽然,一条白光闪过、利剑出鞘。
冷刃划破空气,发出尖锐声响。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三尺长的剑刺向逞凶的楚家壮汉,以四两拨千斤之力将其挑翻在地。
那壮汉痛苦地抱着手臂哀呼,血很快浸满了袖口。
“谁!?”楚厘警惕看向来人。
来人抖落剑尖残血,朝对方笑了笑,拱手自报家门:“银刀卫、夏七。”
“银刀卫?”楚厘脸色大变,定睛一看,那人腰间刀鞘上果然刻着银色短刀印记!
可银刀卫是新帝亲兵,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
夏七好似能听到他心中疑虑:“奉旨办差,恰巧路过这里。在下平生最爱凑热闹,还以为这里有什么好看的,没想到是楚公子。”
“不过权贵欺压女子的戏码,可没什么看头,楚公子还要继续吗?”
他不准痕迹地将苏家主仆二人护在身后,苏宜丹正将脆桃扶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灰尘。
楚厘心存忌惮,一时不敢再有动作,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银刀卫。
银刀卫以数排号,若是十七十八那种普通银刀卫就算了,夏七,那可是身兼六品怀化校尉之职的银刀卫十夫长。
能在新帝枕边立刀的亲信,就是他爹宣平侯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
何况那逃跑的贱人还没抓着,可不能在银刀卫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楚厘眉头一松,打着圆场道:“哈哈,哪里的话,不过是路上遇到了,找苏小姐叙叙旧,什么欺压,没有的事!”
苏宜丹倒也想不管不顾将事情都抖落出来,可有银刀卫路见不平已经是万幸,她又哪有那个撕破脸的底气。
楚厘说的不错,就算报到京兆府去,最多也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咬着唇,终究是没有说话。
楚厘便打算带着家丁缓缓退走。
谁知夏七又一指四周那些被打翻的小摊:“楚公子就这样一走了之?”
楚厘暗骂一声多管闲事,掏了几颗碎银出来,这才顺利离开。
四周人群渐渐散去,那几个遭殃的摊主最是倒霉,正唉声叹气地收拾烂摊子。
夏七收剑入鞘,走过去把碎银分了分。
苏宜丹在一旁看着,想起那天搜家的银刀卫队长,好像是叫冬六的,为人冷酷死板,就没有夏七这么活络。
等夏七忙完了,苏宜丹福身道谢,将先前买的甜瓜分了两个给他作为谢礼。
倒不是她不舍得全给,只因方才混乱间全部掉在地上,摔破了两个,要么就有裂口。
三两桑葚更是惨不忍睹,成了一汪紫黑色的水。
夏七的任务就是保护苏宜丹,可不敢收她的东西,点头道:“苏小姐客气了,守护北魏百姓是银刀卫职责所在,不取分毫。”
“你认识我?”苏宜丹疑惑问。
“……”夏七一顿,“方才听楚公子这么喊。”
苏宜丹没多想,再次道了谢,这回不敢再在街上逗留,匆匆忙忙往家走。
夏七远远看着她进了苏家大门,没有再靠近,思索片刻,转身隐入附近的无人小巷。
楚厘被他不痛不痒地赶走,难保不会色心大发、卷土重来。
这件事,还是得禀报给陛下。
…………
回到家,苏宜丹才总算松了口气。
她还好,只不过裙摆被桑葚汁染了点色,脆桃就惨了,灰头土脸不说,发髻乱了、裙子也脏了。
苏宜丹让她去洗澡,自己把还能吃的水果挑出来放进果盘里。
好在苏父苏母不在家,苏老爷子又多半在睡觉,不然又要担心。
想着楚厘的事,她还有些发愁,一时间都不敢再随便出门。
今日运气好,遇到银刀卫路过搭救,下次还不知道怎么办。
不过楚厘家住明顺大街,以前没在附近遇到过,今日可能是因为追着那侍妾才跑到了城河街这边。
除非他故意来堵,不然应该也不容易碰上?
这般忐忑观望了两三日,一切风平浪静,苏宜丹才渐渐放下心。
她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平日喜欢出去吃吃玩玩,若真一辈子在家躲着,那人生便也无趣了。
脆桃知道她无聊,午后便溜去瀚海书阁帮她买新出的话本子。
苏宜丹在廊下的藤椅里百无聊赖地坐着,难得地捡起许久未碰过的女红,打算照着图样绣一朵桃花。
她挑了块退红色帕子,先仔细画上样式,反复修改了十几遍,才捏着绣花针开工。
绣花是个需要细心耐心的活,第一片花瓣便花了她两刻钟,一朵桃花绣完,足足用了快一个时辰。
苏宜丹凝视着那凹凸不平的绣面、还有那微微变形的桃花瓣,沉默半晌,将帕子扔到一边。
好在时间是打发过去了,此时西北的小门正好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她以为是脆桃买话本回来了,立即去开门,可落下门闩,眼前却是一名瘸着腿的小少年。
小少年穿着偏大的旧衣裳,手里撑着根木棍,微长的头发覆盖了一只眼睛。
一见到苏宜丹,他便咧开嘴笑:“苏姐姐。”
“二狗?”苏宜丹惊讶道。
二狗是城河街这块的小乞丐,瘸了条腿、瞎了只眼,抢食都抢不过其他人。
有一回他讨饭讨到苏家后门,奄奄一息的,瞧着快要饿死了,苏宜丹便让脆桃去厨房拿了剩饭剩菜给他。
那之后,他实在没有吃的,便会来敲一敲苏家的门。
不算频繁,大约一个月来一次,苏宜丹有时候也把他爹闲置的旧衣拿给他穿。
这会儿二狗身上的就是,所以看着大了些。
上个月来的时候,听他说自己找了个活干,能混个温饱了。
苏宜丹没有多问,她知道二狗其实是个有自尊的孩子,否则也不会明知她这有吃有喝,却只一个月来一次。
而且也不是每次来都为了果腹,逢年过节便是来给她问好的。
去年她生辰,二狗还瘸着腿走到城外,给她抱回来一大捧新开的金桂。
沦落为乞丐只能说是命数不济。
他年纪小、又瞎眼瘸腿,能寻到的活少之又少,且多是不太体面的。
苏宜丹从没问过,这会儿也只是看向他身后跟着的人。
那是一名陌生的女子,穿着朴素布裙,发髻微乱、毫无簪饰,一直拿手帕捂着脸。
还没等苏宜丹开口,女子便扯开手帕,扑通一声跪下:“小女方晴,求苏小姐救我。”
苏宜丹一惊,忙伸手去扶,可低头的刹那,忽然想起来方晴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前两天楚厘带人满街抓捕的出逃侍妾,不就是方晴?
她惊道:“你……楚厘在找的就是你?”
方晴跪在门外,倒也干脆:“是。”
苏宜丹顿时一阵心惊胆战,忙左右巷口望了望,把两个人都拉进门:“先进来再说。”
一进去,方晴又要跪下,苏宜丹忙拉住:“你让我救你,什么意思?”
方晴道:“不瞒苏小姐,我听说了前两日楚厘当街欺负你的事,如果说还有谁和我一样希望他伏法,我想只有苏小姐。”
这话倒不假,只要楚厘还在外面自由走动,苏宜丹就连出门都提心吊胆的。
她叹口气:“可我爹只是六品寺丞,他是侯门之子,我也拿他没办法。”
“我明白苏小姐的顾虑。”方晴上前一步,语气坚定,“只要苏小姐能为我指一条明路,我便是舍了这条命也拉他下地狱!”
女子说话铿锵有力,不似作假,苏宜丹生出几分勇气,忍不住问:“你有法子?”
“苏小姐有所不知,我本是京郊普通人家的女儿,谁料那日楚厘路过,不顾王法、想强行将我带回侯府,我爹娘奋力抵抗,他就让家丁出手,打死了我爹娘!”
方晴拉起袖口,露出手臂上一条深色的狰狞鞭痕,恨道:“回侯府后我誓死不从,他便打我,幸好我力气大,才找到机会打晕他逃出来。”
苏宜丹看到那伤痕,只觉触目惊心,身上仿佛都跟着痛起来。
想到当时楚厘脸上的淤伤,便觉得还是下手轻了!真是畜生!
她原以为楚厘当街仗势欺人已经令人发指,没想到竟还害得别人家破人亡!
这是何等伤天害理的事!
方晴说完,便目光冷静地望着她,想必过来之前就已经下定决心。
苏宜丹顺着她的话想——
是了,调戏的事报官可能不顶用,但若方晴所言属实,楚厘手上沾着人命,哪怕他是侯府之子也没法不痛不痒地揭过去。
难怪那天楚家寻人的阵仗那么大,急匆匆的,甚至一路从明顺大街追到了城河街。
毕竟只要这事情闹大,就算宣平侯出面都不可能完全压住。
但怎么才能一下子把事情闹大?
恐怕这也是方晴来找她帮忙的原因。
想到这儿,苏宜丹心里渐渐有了想法。
楚厘一直骚扰她,她也觉得很烦的,总不能真的躲藏一辈子。
如果能让他背上杀人的罪名,那他就再也没法抬头了。
可这件事情毕竟牵扯很广,且楚家势大,一旦弄巧成拙恐怕还会连累家里……
她性子温柔,又是头一回处理这样棘手的大事,难免有些紧张和迟疑。
方晴倒是个沉得住气的,见她沉默也没催促,只安静地站在一旁。
苏宜丹先拿了两颗碎银给小少年,叮嘱道:“二狗,劳烦你去医馆买瓶伤药回来,就说有人切菜伤了手。”
二狗杵着拐杖倒也灵活,很快从后门离开。
苏宜丹道:“你的法子听着是可行的,但我一个人做不了主,不如等我爹娘回来再仔细商量?”
方晴点了下头,不再说话。
“外面不安全,你先在我这里待着吧。”苏宜丹找了套自己不常穿的衣裳出来,让她去换洗,“若是有伤不方便,等我的丫鬟回来帮你也行。”
方晴摇摇头,又冲她一点头,这回应该是感激的意思,便拿着衣裳拐进耳房。
苏宜丹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总有点奇怪。
普通人家的女儿……能把楚厘打成那样之后全身而退?
那可是有几百名府卫的宣平侯府,又不是她家小院子。
但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苏父苏母回来,倒是脆桃先急匆匆从前院垂花门跑进来了。
她怀里抱着几册话本,脸都白了,惊慌道:“小姐!小姐!姓楚的又来城河街了!”
“你确定吗!?”苏宜丹倏地一下站起,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
“奴婢看得真真的!”脆桃将书一股脑放下,急急道,“而且我怎么瞅着是往咱南华巷来?该不会是来找咱们的吧!?”
苏宜丹还真担心过,她家在这里,楚厘会不会直接找上门。
可观望了两天都没事,怎么方晴前脚来,后脚他就来了?
苏宜丹忙回身找人,正巧方晴从耳房出来。
换上干净衣裳后,又将发髻拆散束起,整个人瞬间利落了许多。
虽算不上一眼惊艳的美人,但眉眼浅淡,下巴尖细,有一股别样的清冷气质。
“??你是!?”脆桃瞪大眼睛。
“来不及细说。”苏宜丹匆匆把方晴往后门推,“楚厘好像要来了,你先去外面找地方躲躲……”
“躲?往哪里躲?”
随着一声冷笑,楚厘带着府卫大摇大摆闯进内院,直接抓了个现形。
主仆二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有人看到本公子的侍妾进了苏家后门,我还不信,进来一瞧竟是真的。”楚厘阴阳怪气道,“小凤凰,哥哥在外面都要找疯了,你倒好,把人藏起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吧?”
苏宜丹脸色发白,护着方晴的手都在轻颤。
楚厘这回也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思,直接一挥手,骂道:“磨蹭什么,还不快去把人拿下!”
苏家仆役不多,怎么也不可能是宣平侯府那些训练有素的府卫的对手。
“你快走!”苏宜丹推着方晴往后门去,自己拦在中间,“这是我家,楚厘,你别太过分,一会儿我爹娘就回来了!”
“你爹娘算什么东西?”楚厘哈哈大笑,“别说你爹娘不在家,就算在,老子当着他们的面弄你,你看他们敢不敢出声!”
“识相的,就把那贱人交给我!至于你,”他步步逼近,伸手撩起了苏宜丹的头发,笑道,“乖乖在家待嫁就是,等小爷了却手上的事,自会上门提亲!”
苏宜丹忍无可忍,挣扎间一巴掌甩向他的脸,羞恼得几乎含了哭腔:“你是不是失心疯呀!一直自说自话!到底谁说要嫁给你了!”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内院。
围过来的侯府府卫都齐刷刷愣住,看着挨了女人一巴掌的自家公子。
楚厘缓缓摸向自己的脸,虽然力气不大,却实实在在打中了他的自尊心。
他气得咬牙切齿,抬起手便要教训教训:“你这给脸不要脸的贱人!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楚四郎。”
忽然,垂花门处传来一道阴沉的声音。
楚厘恼怒地转头,骂道:“哪个不长眼的!?”
待看清来人,却如当头一棒,瞬间僵在原地,扬起的手还没落下,脸色便已骤然苍白。
他缩着脖子,整个人忽然变得畏畏缩缩,转过身哆嗦着行礼:“陛、陛下,您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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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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