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禧不是路痴，只是地府太大，道路太多，加上他到地府的时间不过半月有余，根本没时间认路。

这半月里，光是过鬼门关、走黄泉路，踏奈何桥……一直到进入酆都城，就用了四五天时间。

因为他是枉死，又被鬼神官审问，一层层筛选带到阎王爷面前，翻查生死簿，等把他的事情弄清楚，阳间都已经过去六天半的时间了。

当晚就是他的头七回魂夜。

两个老大爷年纪的鬼差一前一后牵着锁魂链，带着他与其他几十个小鬼回阳间。

徐小禧回到了从小长大的家，还没进门，就忍不住哭了。

不知道爸妈是不是担心他回来后进不去家门，大门上的春联和门神都被揭掉了，客厅的吸顶灯亮着橘黄色的光，应该也是爸妈给他留的。

他一进客厅就看到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全都是他爱吃的，就连老妈不允许他多吃的炸鸡、薯条也都在其中。

徐小禧再也忍不住，站在餐桌前嚎啕大哭。

他试图去拿筷子，可不论他怎么努力都碰不到碗筷，只有那一桌饭菜的香气不停往他鼻子里钻。

徐小禧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倾身上前，用力吸食那些饭菜香气，热腾腾的饭菜里全都是他熟悉的味道。

爸妈不光准备了一桌美味佳肴，还在客厅的墙壁、茶几、沙发上摆满了他从小到大的画作。

徐小禧一边抽噎一边看。

不知是不是他哭得太伤心，感动了老天爷，徐小禧无意间竟触碰到了其中一幅画。

只是，他拿起那幅画，还没来得及欣喜。

“砰”的一声，画框掉落在地，玻璃碎裂，发出巨大声响。

几秒后，卧室门被猛然打开，他妈披头散发地跑出来，双眼红肿，望着空荡荡的客厅喊道：“小禧，小禧是不是你回来啦，小禧！”

“我的宝贝儿子，你回来看我了对不对！”

他爸也红着眼眶，扶着踉踉跄跄，站都站不稳的妻子，抬头环视客厅，嘴里也念叨着：“小禧，你现在就在家里对不对？”

徐小禧听着他俩的话，用力点头，哭着回应：“嗯嗯，是我回来了，爸妈我好想你们！”

可无论他喊多大声，哭作一团的爸妈始终听不见。

他甚至因为两人身上有阳火护身，不能上前去抱住他们。

徐小禧用力地挥打着茶几上的画框，希望可以像刚才那样，突然能触碰实物，用画框摔在地上的方式来告诉他们，自己回来了，回来看他们啦！

可是，他运气不佳。

像刚才那样的事情没有再发生，他爸妈坐在地上抱在一起哭，他蹲在旁边同样泣不成声。

两人一鬼就这么阴阳相隔哭了许久，直至老大爷鬼差进来提醒，说再过不久就要回地府了，他要是还有其他挂念的亲人，就赶紧去看。

徐小禧这才反应过来，匆匆去往郊区的外婆、奶奶家。

一向奢睡的外公，今夜却没有睡觉，陪着外婆在小院里烧纸。

外婆一边抹眼泪一边把黄纸丢进火盆里，嘴里不停念叨着：“小禧，你在那边一定要好好的，要是缺什么了就给外公外婆托梦，我们给你送去。”

外公说：“小禧呀，你从小就胆儿小，要是害怕，就先别急着投胎，在黄泉边上等等我们，过几年外公、外婆下去陪你，我们陪你一起走黄泉路……”

徐小禧听着外公、外婆的念叨，又是哇哇大哭。

他很想告诉外婆，不用给他烧东西了，他现在什么都收不到。

也想跟外公说，不用担心，他已经走完黄泉路了，二老一定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阴间一点都不好。

只可惜，他们根本听不到。

去往奶奶家时，爷爷也在给他烧纸。

爷爷性子闷，不大爱说话，蹲在院子里，时不时往火盆里丢几张黄纸，一脸凝重地看着旺盛的火苗，吧嗒吧嗒地抽烟。

屋子里，奶奶躺在床上已经熟睡，床柜上放着半杯水，旁边是几粒安眠药。

熟睡中的她眉头依旧蹙着，下眼睑一片青色，估计得知他去世这几天都没睡好，就连头发都比以前白了许多。

徐小禧是独生子，从小就长得好，性子也乖巧，家里人都非常喜欢他。

小时候一到周六周日、寒暑假，奶奶和外婆就会想尽办法让他去自己家住。

外婆这边说给他做了好吃的，奶奶那边说给他买了小玩具，弄得徐小禧很为难，都不知道该选哪一边好。

爸妈在一旁看的哭笑不得，商量着要不然就再生一个，这样一家一个不用再抢了。

奶奶和外婆却说不一样，再生一个，不一定能有小禧这么乖巧懂事。

后来老妈的肚子一直没动静，生老二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啦。

没有人分宠，一家人的宠爱全都集中在了他一个人身上，原本徐小禧还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可现在却很难过。

要是老爸老妈早些年要个弟弟妹妹就好了，至少没了他，家里人还能继续宠爱弟弟妹妹。

他站在床边，进入了奶奶的梦乡。

在梦里，奶奶一看见徐小禧，就跑过来抱住他，嚎啕大哭。

奶奶问他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就没了，徐小禧很想说自己是被人偷了阳寿，谋害死的。

可话到了喉咙口，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应该是被鬼差禁了言。

他只能违心地说自己在下面过得很好，让她和爷爷保重身体，也让爸妈、外公外婆照顾好自己。

他其实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跟奶奶说，但老大爷鬼差已经开始催他，说再不走就要用锁魂链强行捆走。

徐小禧不想让奶奶看到自己被铁链五花大绑的模样，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鬼差离开。

与来阳间时一样，两个鬼差一前一后，用锁魂链捆着十几只小鬼，在天亮前，赶回阴间。

回到阴间后，一个陌生中年鬼差接住了徐小禧，把他带到一个昏暗的房间，跟他说这是鬼差居住的宿舍。

屋子里摆满了上下床，有点像阳间的学生宿舍，但要比学生宿舍大很多。

从这一头望不到另一头。

带他过来的中年鬼差说，这一间屋子里，差不多摆放了五六千个铺位。

徐小禧一眼望去，发现大部分上铺都摆放着一口黑色，或者红色的棺材，问其原因。

中年鬼差解释：“棺材睡着舒服，而且隐秘性好，棺材盖一盖，谁都打扰不到。”

那时候，徐小禧还没完全适应自己成为小鬼的事情，对于鬼差的解释多少有点不能接受。

那鬼差却没觉得哪里不对，继续跟徐小禧说：“我跟你说，这一口棺材可还不便宜嘞，你若是有钱，可以买一口试试，在里面睡得昏天黑地，那叫一个舒服。”

“对了，我还认识一家顶好棺材铺，用料实在，价格公道，你要是想买到时候找我，能打八折。”

徐小禧面上应好，心里却没买棺材的念头。

一个是他还没适应自己是小鬼的身份。

另一个原因是，他没钱，一个钢镚儿都没有。

鬼差带着徐小禧在宿舍里走了一圈，随便指着一个下铺，说道：“兄弟，上铺床位紧张，只能委屈你睡下面了。”

徐小禧看了眼下铺零零星星的光床板，又抬头望向上铺满满当当的棺材，问出疑惑：“鬼差大哥，为什么棺材都在上铺，下铺却没几个鬼差住？”

鬼差：“嗐，这还用说嘛，当然是不想被别的鬼压在头顶上了。”

“你想想，躺着休息睡觉的时候，头顶压着一口大棺材，这搁谁，谁心里能舒服？”

“你先暂时住这儿，等上铺的哪个鬼差发了财，搬出去住，你就挪上铺去。”

徐小禧追问：“我们还能出去住吗？”

鬼差说：“当然能。”

“咱们地府里的鬼差有上百万，哪能是这些宿舍能全部住得下的，很多有钱有势的鬼差都是在外面租房子，或者买房子住。”

幽冥界，是阴间小鬼专门生活的地方。

毕竟很多鬼是要在地府里待几十、上百年的，就像徐小禧这样的，必须在阴间等着谋害他的凶手绳之以法，才能投胎转世。

可凶手偷了他69年的阳寿，离死还远着呢。

这等待的几十年，徐小禧就要在阴间度过。

把徐小禧安排好后，鬼差给了他一个巴掌大的黑色手牌，说是用来证明他是鬼差的身份，然后告诉他最近的鬼集市在哪儿，随后直接离开了。

徐小禧没买棺材，应该说连枕头，他都没钱买。

之后几天，他都是直接躺在光秃秃的床板上休息。

具体躺了几天徐小禧不记得了，但这几天也让他彻底认清自己变成小鬼的事实。

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亲人、朋友，徐小禧实在忍不住，又嚎啕大哭一场，哭累了，就盯着头顶的床板发呆，回想自己生前的点点滴滴，情绪渐渐平复。

在他情绪平复不到两天的时候，钱明、宋诚两个上司找上门来，把徐小禧带到牢狱大门口，塞给他一根皮鞭，强迫他进去对9009号牢房的那只恶鬼行刑。

现在行刑完了，他想回鬼差宿舍，却记不得他们带自己过来时的路。

酆都城也太大了，到处都是路，他甚至连出城的大门都找不到在哪儿。

无奈之下，他只能拦住一个路过的鬼差，问他从哪个城门出去可以到幽冥界？

这话问完，对方直接给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说幽冥界可大着呢，随便哪个城门出去，都能去幽冥界。

徐小禧只能问他，鬼差宿舍怎么走？

对方又说：“供鬼差住的宿舍有几万间，分布在幽冥界各处，你不说具体的房间号，我怎么给你指路？”

徐小禧直接傻脸了。

“几……几万间！”

带他去宿舍的中年鬼差没说过，他住的是几号宿舍啊。

那鬼差看徐小禧怔愣当场，也没耐心多等，牵着后面的小鬼径直离开。

徐小禧回过神后，第一反应是赶紧回去找自己的两个上司。

可他站在宽阔的阴间大路上，回头望着远处分叉了十几条路口，一时无言。

刚刚从牢狱大门过来的那条路，他也认不得了……

徐小禧：救命，我找不到自己的床铺了！

酆都城：十殿阎罗，七十二司（也是七十六司）都在里面，道路四通八达。

幽冥界：阴间的居民区，非常大，可以容纳几千万兆亿的小鬼（地府里的小鬼非常非常多！）

本文设定：阴间与阳间时间一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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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