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付时允站在晨光熹微的巷口,呵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他盯着四楼那扇依旧紧闭的窗户,眉头锁死。昨晚送向俞景回来时,他那瞬间苍白的脸色和仓惶逃离的背影,像一根刺,扎在付时允心里,一夜都没能安睡。

他焦躁地踢着脚边一颗无辜的小石子,石子滚出去老远,撞在墙角,发出空洞的回响。父亲那边还是没有新的消息,律师的“评估”像是掉进了黑洞,杳无音信。这种悬在半空、无能为力的等待,比直面任何已知的危险都更让人煎熬。

他不能再等了。每多等一秒,向俞景在那个魔窟里可能就多承受一秒的折磨。

他拿出手机,不再犹豫,直接拨通了父亲给他的那个陈律师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一个冷静到近乎刻板的男声传来:“喂,你好。”

“陈律师吗?我是付时允。”付时允的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生硬,“关于向俞景的情况,我想知道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了?还需要什么?我能做些什么?”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去,带着不容忽视的急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翻看资料。“付同学,你好。情况我们初步了解了,性质确实比较严重。但目前最大的困难,还是缺乏直接、有效的证据。报警记录、伤情鉴定、证人证言、录音录像,任何一样都可以。光有当事人的单方面陈述,甚至第三方转述,在法律上效力很有限,尤其涉及到家庭内部……”

那些专业的、冰冷的词汇像一块块冰砖,砸在付时允心头。证据,证据,又是证据!难道要等向俞景被打得奄奄一息躺在医院里,才算证据吗?

“他现在每天都有可能被打!等你们找到所谓的‘有效证据’,可能一切都晚了!”付时允的声音忍不住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无力感。

陈律师的语气依旧平稳,带着职业性的安抚:“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必须在法律框架内行动,否则不仅无法帮助到他,还可能引发对方更激烈的反应,置他于更危险的境地。我们现在能做的,是指导他如何有意识地保留证据,比如拍照,录音,或者在你认为极端危险的时候,及时报警并坚持要求验伤……”

指导他保留证据?向俞景那个样子,在那个男人的眼皮底下,怎么可能做到?及时报警?上次报警的后果,李竟宇已经说过了!

付时允感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几乎要对着电话吼出来。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他知道,对着律师发泄毫无意义。

“……我知道了。”他最终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沙哑,“有进展,请立刻通知我。”

不等对方回应,他直接挂断了电话。手机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冰冷的金属外壳几乎要被他捏碎。他抬头,死死盯着四楼那扇窗户,眼神里翻滚着暴戾的焦灼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

他该怎么办?难道真的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等着那不知道何时会落下的铡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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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向俞景正坐在教室里。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他摊开的数学课本下面,压着一本边缘磨得起毛的旧草稿本。

他握着笔,笔尖悬在空白的纸页上,久久没有落下。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天放学时的画面——付时允递过来那个猫咪书签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掌心的微痒触感;还有更早之前,篮球场上,付时允回头看他时,那双在阳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

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阵陌生的、酥麻的悸动。这种感觉让他恐慌,却又隐秘地贪恋。他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不该有”的念头驱散,目光重新聚焦在数学题上。

这是一道关于抛物线应用的题目,有些难度。他凝神思索了片刻,脑海里渐渐清晰了一条不同于标准答案的、更简洁的解题路径。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习惯于在各种难题里寻找属于自己的僻静小路。

以前,他解出这类题,只会默默写在草稿纸上,然后擦掉,或者任由它们湮没在杂乱的演算中。但今天,鬼使神差地,他抬起眼,极快地瞥了一眼后排。

付时允正支着下巴,眉头微蹙,盯着同样的数学题,手指间的笔转得飞快,显得有些烦躁。他旁边的孙皓正对着题目抓耳挠腮,唉声叹气。

向俞景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草稿纸上那条清晰简洁的辅助线和几个关键步骤注解,手指微微蜷缩。

一个念头,大胆得让他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把这个,给他。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像野草般疯狂滋长。恐惧随之而来:他会怎么看?觉得自己多管闲事?或者,更糟,怜悯自己这微不足道的“聪明”?

他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指尖冰凉。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就在这时,后排传来孙皓压低声音的抱怨:“我去,这题也太绕了吧,允哥你搞明白没?”

付时允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别吵,正想着。”

向俞景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赴死一般。他不再犹豫,用最快的速度,将草稿纸上那条清晰的辅助线和关键步骤,工整地誊抄在一张干净的小纸条上。字迹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用力。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飞快地将纸条折叠起来,捏在手心,那薄薄的纸张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手。

机会出现在课间。付时允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帮忙搬器材,他的数学课本就随意地摊在桌上。

向俞景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那本摊开的课本,看着付时允空着的座位,周围是喧闹的课间人群。时机稍纵即逝。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自己的椅子,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噪音。他也顾不上扶,低着头,像是被什么追赶一样,快步穿过过道,来到付时允的座位旁。

周围有同学在说笑,似乎没人特别注意他。他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勇气和力气,将那张攥得温热甚至有些潮湿的纸条,飞快地、精准地,塞进了付时允摊开的数学课本里,夹在正在讲的那一页。

做完这一切,他像触电般缩回手,头也不敢回,几乎是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重重坐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趴在桌子上,将滚烫的脸颊埋进臂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在细微地发抖。

他做了。他真的做了。

不是被动地接受,不是小心翼翼地回应。

是主动地,跨越了那道他一直不敢跨越的界限,将自己的一点“不同”,递了出去。

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罪恶感的兴奋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付时允抱着器材回到教室时,敏锐地察觉到前排那个身影异常的紧绷。向俞景整个人几乎要缩进课桌里,连头发丝都透着一股“别看我”的气息。付时允挑了挑眉,走到自己座位坐下。

他随手翻开数学课本,准备继续和那道难题死磕。然后,他的动作顿住了。

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有些被捏皱的纸条,安静地躺在他刚才看的那一页上。

不是他惯用的那种随意撕下的草稿纸,而是一张裁剪得相对整齐的便签纸。

付时允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抬眼看了一眼前排那个恨不得钻进地缝的背影,然后,缓缓地,打开了那张纸条。

清晰的辅助线,简洁的步骤注解,工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字迹。

是那道让他和孙皓抓狂的数学题的另一种解法。更巧妙,更直接。

付时允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很久。

他认得这字迹。和他之前收到的、那些写着不同解题思路的纸条,一模一样。

但这一次,感觉完全不同。

这不是被他“逼”出来的回应,不是在安全距离内小心翼翼的试探。这是一种……主动的、带着某种破壳般勇气的……给予。

付时允甚至可以想象出,向俞景是怀着怎样巨大的恐惧和挣扎,写下这些字,又是怎样趁着课间的混乱,鼓起所有勇气,将这张纸条塞进他的书里。

他仿佛能看到那双总是盛满惊惶的眼睛里,在写下这些步骤时,或许会闪过一丝属于他自己的、微弱的光彩;能看到他那双布满新旧伤痕的手,在递出纸条时,是怎样的颤抖而坚定。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像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付时允心中因为等待和无助而筑起的焦躁堤坝。那情感里有关切,有心疼,有看到微弱进步的巨大喜悦,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更深层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条重新折好,没有像往常那样随手夹进书里,而是格外郑重地,放进了自己随身带着的、那个印着篮球明星logo的皮质笔袋最内层。

那里,还躺着之前向俞景悄悄放回来的、写着其他解题思路的零星纸条。

他拉上笔袋拉链,发出轻微的“嘶啦”声。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教室嘈杂的空气,落在前排那个依旧将脸深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点泛红耳尖的身影上。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带着守护意味的坚定,更糅杂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软的,近乎……珍视的光芒。

冰层之下,那潭死水,不仅开始了流动,甚至……开始尝试着,用自己的方式,去触碰那道固执地照耀着它的光了。

付时允低下头,拿起笔,在那道数学题旁边,按照纸条上的思路,顺畅地写下了剩下的步骤。

嘴角,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扬起了一个清晰而温柔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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