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二十五分。
付时允站在学校后门那条僻静小街的拐角,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悬在喉咙口,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夕阳的余晖将他脚下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射在布满裂纹的水泥地上。空气清冷,带着冬日傍晚特有的、萧瑟的气息。
他不停地看表,秒针每一次细微的跳动,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紧绷的太阳穴上。目光死死盯着街道的来向,搜寻着那个约定中的身影。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向俞景那双盛满恐惧却又递出确认纸条的眼睛,闪过他单薄颤抖的背影,闪过那扇紧闭的、仿佛通往地狱的深绿色铁门。
焦灼,担忧,还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在他胸腔里翻腾、发酵。
终于,在五点二十八分,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路边停下。车门打开,一位穿着米色长风衣、年纪约莫三十五六岁、面容温和但眼神沉静干练的女性走了下来。她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普通的文件袋,目光迅速锁定了靠在墙边的付时允。
“付时允同学?”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平稳。
付时允立刻站直身体,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干:“王女士?”
“是我。”王女士走近几步,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在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握的拳头上停留了一瞬,语气放缓了些,“别紧张。我们今天的首要目标是建立沟通,了解情况,一切以向同学的情绪和意愿为准。你准备好了吗?”
付时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攥得发白的拳头,点了点头:“准备好了。”
“好,那我们走吧。路上,你再跟我详细说一下他家具体的位置和楼道情况。”王女士没有多余的话,转身示意付时允上车。
车子再次悄无声息地启动,汇入傍晚稀疏的车流。付时允坐在副驾驶,报出向俞景家的地址,并简单描述了那栋老楼的破败和楼道里坏掉的声控灯。他的语速很快,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女士专注地听着,偶尔问一两个细节问题,语气始终平静。她的沉稳像一块镇石,稍稍压下了付时允心中翻涌的惊涛。
车子在离那栋旧楼还有一个路口的地方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停下。
“走吧。”王女士拿起文件袋,率先下了车。
付时允跟在她身后,两人沉默地走向那条熟悉的、幽暗的巷道。越是靠近,付时允的心跳就越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巷子里的霉味和垃圾酸腐气息扑面而来,比记忆中更加令人窒息。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四楼那扇窗户。
窗帘紧闭着,和往常一样,透不出丝毫光亮,像一个沉默的、拒绝窥探的黑洞。
向俞景在里面吗?
他是不是正蜷缩在某个角落,害怕得浑身发抖?
他会不会……临时反悔,不敢开门?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
走到单元楼下,王女士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楼道口,然后转向付时允,目光沉静而带着力量:“付同学,记住,冷静。你的情绪会直接影响他。敲门的事情,你来。”
付时允用力点了点头,感觉自己的掌心已经全是冷汗。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死一般,抬脚踏进了昏暗的楼道。
果然,声控灯依旧罢工。只有从气窗透进来的、微弱的暮色,勉强照亮脚下布满灰尘和杂物的台阶。每一步踏上去,都发出空旷而沉闷的回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敲打在付时允紧绷的神经上。
王女士跟在他身后,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一楼,二楼,三楼……
越往上,空气似乎越凝重,那股混合着陈年灰尘、潮湿霉味和某种无法言说的、沉闷压抑的气息也越发浓烈。付时允甚至能闻到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是他的错觉吗?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终于,他踏上了四楼的平台。
那扇深绿色的、漆皮剥落的铁门,静静地矗立在最深处的阴影里,像一头蛰伏的、沉默的怪兽。门缝底下,没有透出一丝光。
付时允在距离铁门几步远的地方停住,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他回头看了一眼王女士。
王女士对他点了点头,眼神平静,带着鼓励。
付时允转回头,死死盯着那扇门。他抬起手,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知道,这一下敲下去,可能敲开的是希望,也可能……是更深的绝望。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向俞景那双带着微弱希冀的眼睛用力刻印在心底。
然后,他不再犹豫,屈起手指,用指节,不轻不重地,敲在了冰冷粗糙的铁门上。
“咚、咚、咚。”
三声。清晰,稳定,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在死寂的楼道里回荡。
敲门声落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付时允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调动到了极致,死死地盯着那扇门,耳朵捕捉着门内任何一丝可能的动静。
王女士也安静地站在他侧后方,目光沉凝。
一秒,两秒,三秒……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付时允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向俞景……他反悔了?
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就在那绝望的冰冷几乎要将他彻底冻结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响动,从门内传来。
是门锁转动的声音!
付时允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门,被从里面,缓缓地,拉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没有灯光从里面透出,只有比楼道更浓重的、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闷气味的黑暗,从那条缝隙里弥漫出来。
一张脸,出现在门缝后面。
是向俞景。
他的脸在黑暗中显得异常苍白,几乎没有任何血色,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他的眼神空洞得吓人,没有焦点,仿佛灵魂已经飘离,只剩下一个被恐惧彻底掏空的躯壳。他的嘴唇微微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门缝透出的那片浓重黑暗的衬托下,他整个人像一抹随时会消散的、脆弱的幽魂。
付时允看着他这副样子,看着他脸上那种近乎麻木的、死寂般的平静,心脏像是被无数根细针同时刺穿,传来一阵密集而尖锐的疼痛。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上去。
就在这时,王女士上前一步,她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带着一种专业性的安抚力量,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向俞景同学,你好。我是区青少年保护中心的社工,我姓王。是付时允同学联系到我,我们都很关心你,可以和你聊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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