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日,叁水市明光区,无名巷子某楼二层】
“您好。米薇小姐……对吗。”
“是的。”
“我听【Magnet】先生说,您最近出现了睡眠问题。您之前睡眠质量还不错,对吧?”
“是的,我失眠的情况不多。但这个月……好吧,能好好睡一晚上的次数和曾经失眠的次数差不多。”
“嗯,我会尽力为您找到解决的方法。您不愿意依靠药物,那么,我们会采取心理疗法来尝试克服这一问题。您可以放心,我不会录音,您说过的话也不会外传,今天过后,我就会忘记您说的任何事。”
“没关系,医生。我如果不信任你,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啊,确切来说,我相信叁水市明光区的,‘信誉’。”
“感谢您的信任。那么,我们来聊聊吧。在这个月之前,您的人生出现了很重大的变故?”
“是的。具体很难说清,会很浪费时间,我简要概括一下。对方以性命威胁我,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时间大概是三个月。”
“在这次变故中,您失去了您的听力。您认为,这会是您的心结么?您想取回它吗?”
“想当然是想的。但比起重新听得见,我更不愿意回到那个地方去……我也没把握还能从那里出来。”
“那么,困扰您的应该不是这个。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您的梦境一般是什么样的吗?”
“大部分时候,是黑暗。”
“嗯。黑暗。”
“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就像被什么东西裹得紧紧的,或者掉进深海里,五感什么也感觉不到。然后,是惨叫声。”
“您能听见的惨叫声。”
“是。因为是我自己的声音。”
“那是您在变故里体验过的场景,对吗?”
“……是的。”
“也许那就是您无法安眠的原因。如果是这样,我的建议是——”
“不,医生。等等。”
(一段漫长的沉默)
“请告诉我……请用一个正常人的视角告诉我。”
“好的。”
“我认为,我必须重新回到那个地方去。……这种想法是正常的吗?”
“没有什么想法是不正常的,米薇小姐。您想要回去,在我看来,非常正常。不管是为了取回听力也好,还是不甘心被人玩弄渴望复仇也好,还是想要寻求刺激也好……这都是你的组成部分,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我不认为是这样。我一直想要一个平稳的、正常的人生。所以我不会……因为这些回去。但我心里就是一直有个声音:它告诉我,我必须回去。”
“您想要了解自己执念形成的原因,对吗?”
“也许是这样。”
“您说过,回来之后,您有时能睡得着。这种时候,您会做梦吗?”
“也会。”
“可以向我描述一下吗?”
“我坐在那个地方给我们分配的房子的客厅里。有时候有其他在场的人,有时候没有,但有一个看不清脸的人一直会在。在我身边。”
“对于这个人的存在,您有什么感觉?”
“我感觉……我感觉,很安心?……不,不是。不是有被保护、不会被伤害的那种感觉。更确切来说,应该是……有人在支持你。你知道你有自身之外可以借助的力量。你知道,在这一刻,你的同伴比敌人多。爱你的人……比想要伤害你的人多。那让我觉得坚实。嗯,我能够脚踏实地站在地上。让我觉得我更有勇气和底气去面对。”
“那么,您想回去的原因,或许就在这个梦里。再大胆一点猜测,就在这个看不清脸的人身上。”
“可是,那会是什么呢?”
“这就要问您自己了。也许是您向他许下过一个承诺,您要回到那个地方去,为他做什么……之类的。也可能是您在那个地方还有什么没做完的事,您想要将它完成,因此潜意识敦促你回去。”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更可怕了,医生。”
“为什么?”
“我有超忆症。理论上来说,我会记得任何事。”
“——可是,这个人是谁、这个承诺是什么、要完成的事是什么……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我什么都不记得。”
*****
舒觉看着身边的男性,不由觉得有些奇异:她怎么就和他这么自然地搭档起来了?
祝时明正弯腰在一堆报纸里翻找着。他全神贯注,带着一双手套,离她不过几步远,看上去并没有任何拘谨。但她之前看到姜满和他靠近说话的时候他都会紧张。
这是什么原因?他觉得他们熟悉到不需要在意这段距离?
舒觉甩甩头发,把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甩出去。她还是把精力放在手头工作上比较好。
现在,她和祝时明正在图书馆的旧刊收集室里。这里储存着许多旧报纸,自从上次询问图书出版年限后,舒觉认为,指不定可以在报纸里找到什么线索。或者至少确认一下是几年到几年的范围也好。
这能方便他们确认幕后凶手的身份。他打造出一个图书馆,在这里塞满过去的记录,不可能什么用意都没有。至少有那么几个东西,应该对他是具有意义的。
如果能确认身份,外部世界就可以展开行动,也就能把他们救出去。那也算是完成了一部分她进来的目的了。
不过说实话,舒觉并不抱有太大希望。谁知道什么东西才是线索?况且,她的疑问,即使在找出幕后真凶身份之后,也未必就能被解答。
她这厢往外抽着报纸,快速浏览,将内容尽数记录在脑,方便日后比对。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她曾经被逼着记下了一个档案馆里四十年间所有的研究资料,现在也还全部记得。
尽管那些东西都没什么用了,但她还是无法忘记。反正存在脑子里也不会有什么坏处,她也就放任不管了。
现在在记录的过程中,她也已经在将内容汇总归类。一般的日报不必多说,有趣的是这里还有许多科学研究相关的报道,有几本刊物是一期不落,全部收集了。
据她所知,这些报刊都专业性极强,是小范围传播的,只有那个领域的人会订阅。现在也有许多停刊或者转型了。这里收集得如此之全,甚至能做个博物馆展览了。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不同类型的报纸,只是这一个领域比较特别,才被她注意到了。
光幕上字符滚动:我们大学的学刊这里还蛮多的。
祝时明抬起头,脸上表情有点复杂。大概是在这个离奇的地方里看到熟悉的事物,多少不大适应吧。
“我看看。”舒觉凑过去,头发在他目前扫过。祝时明飞快眨了几下眼睛。
光幕:你要不要扎起来?
“是有点挡眼睛。”舒觉用手把侧边头发拨到肩后,“但我没带皮筋啊。”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摊开的掌心里,是一个黑色发圈。舒觉带着点诧异看向他,祝时明撇开视线,没解释什么。
舒觉拿走它,利落地快速扎了个马尾。她总觉得这个桥段有点熟悉。是在哪部电视剧里吗?
她决定先不管了。如祝时明所说,他那边堆着一摊冀湖大学的学报,不过与其说是这个大学全部出版过的学报,不如说……
“这好像都是生物工程、医学系、计算机系和人工智能学系的。没有其他学院的吗?”
舒觉捏着学报一角,从上到下飞了一遍标题。至少在这一堆期刊里,没有别的学院出现。
光幕:最新一期截止到四十年前为止。
祝时明的脸庞从她肩上探出,他刚刚也整理过一番这些内容。
“看来,这个年份对某人来说有重要意义。”舒觉站起来,拍拍手套上的灰尘。那是祝时明找给她的。
他点点头。暂且把这个年份记下来,两人又投入了新的寻找过程中。
直到祝时明停在一个地方,久久不动弹。舒觉称得上专心致志,即使如此她也注意到那边的异常。
她走过去。“怎么了?”
祝时明没有说话。他的嘴唇没有动作。他蹲在那里,像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伸出手,将一张薄薄的纸递给她。
舒觉疑惑地接过。她抖了两下,让纸张迎风展开,黑体加粗的大标题映入眼中——
“邪教团体七日教会全体落网!”
那几个字仿佛过强的光,一时间刺得她头晕目眩。刹那间,那些她企图忘记却永远不可能忘记的日子如同浪潮,将她席卷攫走。
她根本不可能压得住自己的震惊与恐惧。手中过度用力,剪报被攥成一团皱卷,指甲隔着一层纤维,在掌心掐出深刻的痕迹。舒觉身子晃了一下,她猛地撑住身后桌角,维持住自己。
祝时明望着她。舒觉惊恐地意识到,他全看见了。这和直接说自己与这东西有关系有什么区别?
他站了起来,但没有贸然行动,而是保持着一定距离,仅仅只是望着她。舒觉难以辨明,那眼神中是什么意味。
半晌,他迟缓地半抬起一只手,像是想要触碰她。难以置信,在这样的境况里,舒觉没有感觉到任何威胁的意思。他似乎真的只是想确认她好不好。
舒觉用力深呼吸,才强迫自己将手松开。“……你从哪里找到的?”
“就在这边的报纸里。夹在了里面。这是唯一一份不是四十年前的东西。”他缩回手,神色看不出什么不对。
这不可能。这张报纸,连她都只见过一次,没有保存实物。政府应该派人把所有原件都销毁了——漏网之鱼?复印件?
不管是哪种,她都不能把这份报纸示于人前。但祝时明已经看过。她要如何解释?
带着或许看错的侥幸心理,她又把内容浏览一遍:“今日,破坏社会安定的邪教团体‘七日教会’终于落网。百余信众和领导团体均已被公安缉拿,其中受害者也已被解救安置。
“‘七日教会’公然宣扬末日邪说、个人崇拜,以此吸纳大量信徒与钱财。有切实证据证明,多起凶杀案与盗窃案均与该邪教有关,其中最为公众所知的便是‘十号线人体炸弹案’,其中造成了多少生命的消逝、多少家庭的悲剧,此不赘述。
“值得我们高兴的是,太阳煌煌,正义与安宁终于到来。所有邪恶终将被绳之以法,法律会审判每一份罪行,给人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一字不差。
那天她摇下车窗,阳光是从未见过的刺目。路边报刊亭上贴着这张头版,白底黑字,她以为那就是结束了。
而直至今日,过往仍然缠着她。如同月亮钉住地上的影子,逃得越远,黑暗延伸越长,却始终不从脚跟离去。
她的心脏剧烈鼓动。她不能示弱。她不能屈服。她不能让他人发觉。
她吞咽一下,再开口语调冷静到平板无调的程度:“我没看过这个新闻。你有了解过吗?这个……‘七日教会’什么的?”
金棕色的瞳孔注视着她。祝时明说:“没有。”
舒觉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她就知道,这种六年前的旧闻应该很多人都已遗忘。或是根本没有印象。毕竟,这与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无关。
“不管是什么东西,反正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年份对不上。”这点舒觉说得极肯定,祝时明也点头赞同。
“我们要怎么做?”祝时明问。他指指那张剪报。
舒觉大脑飞速运转。她要编出什么样的借口,才能说服他不把这件事告诉他人?才能让他同意她来保管这个东西?
思绪川流间,她抬眼,看见祝时明。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只是看着她,等着她做出决定。
而那副神态就像,不论她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会支持到底。
她忽然心中一定。同时涌起的是一股亲切的熟悉,带着淡淡的怅然。如同梦中浮现的幻影,但在醒来的片刻后便尽数忘却。
她已经想好了理由。就在舒觉张口欲说时,手环遽然震动起来,宽大的光幕凭空舒展开,穷奇在光点中浮现于他们面前。
那个小姑娘俯视他们,笑容粲然,“让我看看,谁是我们的幸运儿呀?”
舒觉一时吃不准她是什么意思。还是祝时明开口:“又是你们搞的鬼,是吗?”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这可是我们剧团给予各位的小小福利!”穷奇咧开嘴唇,“你——们已经找到了第一份线索,真不错。”
线索?什么线索?难道这个鬼地方还和七日教会有关系?难道七日教会还余烬残存,将死灰重燃?不,这不可能。
还是说,上一轮她被选中、曾经的演绎中其他人被选中——都不只是一个巧合?
她正思考着,穷奇接着说:“来,向大家展示一下吧?”
她轻轻一挥手,那张剪报展现在光幕上,每个字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舒觉脸色骤变,她用力咬住下唇,幸亏现在没人在看她。
“如各位演员所见,这就是‘线索’。”穷奇维持端坐在半空的姿势,“具体来说,就是关于猜出背叛者的线索。”
她解释道:“看到各位如此迷茫不安,即使是我们剧团也于心不忍呢!所以,特意出了一条新的规则,用以提示各位,究竟该如何猜出编剧,很贴心吧?”
没人真觉得被贴到心了。穷奇也不在乎,她说:“看到任何觉得与本剧场有违和的物品,均可以向‘幕后’确认是否为线索。各位演员大可放心,‘幕后’没有说谎这一功能。”
她笑了几声,话语中充满恶意:“不过,还请小心。‘幕后’只能确认这件东西是否为线索,但线索究竟为真为假,还需各位自己思考与确认。”
“这是什么意思?”原本已经要确认这里与七日教会有关,却猛然来个反转。舒觉不由质问她。
“线索携带的内容或传达的信息,一定为真。”穷奇慢条斯理讲,“然而,它指向的对象却不一定为真。”
“也就是说,线索必定会指向我们中的某个人,但这个人不一定是编剧,对吗?”祝时明冷静地开口,他仰望空中玩弄他们的存在,眼中毫无畏惧和迷茫。
“没错。这位演员,我很欣赏你啊。务必要在这个舞台上多待一会儿,让我好好欣赏你的身姿。”穷奇捧他两句,然而这句话难以说清究竟是祝福还是诅咒。
“所以,到底哪个线索是有用的、指向的,哪个又只是在混淆你们、引发猜忌,就由各位自行判断了。”穷奇说,“当然,剧团也没有那么苛刻——前三条线索可以向‘幕后’确认指向谁。”
舒觉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但仅限线索指向者亲自向‘幕后’发问时,这个额外的福利才会生效。并且,幕后不会告知线索指向者是否为‘编剧’,这一点是不变的。”凶兽补充道。
穷奇正待消失,却被祝时明叫住。“那我们要怎么判断?判断的标准是什么?”
穷奇的身形停止消散。她原本已经背过身去,此时却转回头来,那双仿若兽瞳的古怪眼睛紧紧盯着祝时明,仿佛要从他身上找到什么东西。
她缓缓道:“嗯,这个嘛。真相和谎言之间自有分界,在这里,它是泾渭分明的,绝不会有任何混淆。并且,这分界线,只有一条。”
“尝试分个类吧?你这样聪明,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4号演员祝时明。”
她甜甜一笑,看上去却相当恐怖。这次,这位经理人是真的消失了。
驻足片刻,祝时明才转身面对她。舒觉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精心编造的借口和理由,在穷奇的插手下,现在全部白费了。
同一刻,她才意识到,她根本不想骗祝时明。哪怕只是这点必要的谎言。
这让她感到恐惧。
你怎么能对一个不是家人的人如此心软?
祝时明说:“走吧。”
他轻轻抽走她手中的剪报,为她分担那对他人微不足道、对她重若千钧的重量。他什么都没多问。
他这样的态度反而让舒觉困惑,进而心慌。但她什么都不能问,否则就是在不打自招。
因此,她只是走在他的身旁,沉默不语。
至少,我知道一件事。舒觉想。
第一份线索,为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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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没经历过正常合规的心理咨询流程,全是编的,如有不相合之处请当做世界观架空私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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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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