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棂洒进墨家的花厅，将满屋都镀上了一层暖光。苏白芷看着笑盈盈的祖母，心中虽有不舍，却也知道再不回去，宫门就要落锁。

“老太爷、祖母，阁主、夫人”苏白芷起身微微屈膝行礼，准备告辞。

却见老太爷眉头微蹙，缓声说道：“祖母都叫了，也不差这一声祖父吧。”

“是啊”老阁主也开了口：“以后别称呼阁主，就叫伯父吧……还有夫人就叫伯母。”

苏白芷眼中闪过一抹错愕，随后反应过来又满是欣喜，心中更是一暖，她终于得到了，墨家人全部的认可。

没有丝毫矫情，大方开口：“祖父、祖母、伯父、伯母，时候不早了，那晚辈就先告辞了。”

“嗯”几人听了都点头应下。

老夫人上前拉着苏白芷的手舍不得松开，反复叮嘱着：“一个人在宫里要好好的照顾自己，按时休息吃饭，别太累了，有什么事情就打发人来说一声，言儿会去看你的。”

“知道了，祖母”苏白芷眼眶有些泛红，用力的点着头。

墨言替苏白芷拢了拢肩上的斗篷，对着长辈们颔首行礼：“祖父、祖母、父亲……”最后眼神落在了夫人的身上，嘴唇微动，却什么都没叫出来。

淡淡的收回视线，继续说道：“那我和芷儿就先走了。”

夫人似乎早已习惯了墨言对她的态度，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

苏白芷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的直觉没错，阿言对夫人的态度怎么说呢？或许他以把她当做了家人，可却并不是亲人……依着自己对墨言的性格了解，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叫继母一声母亲的。

两人并肩走出墨家，坐上马车，马车平稳的向千机阁驶去。

马车里，苏白芷又想到了夫人，心里其实很想知道墨言和他这位继母的关系，毕竟自己和墨言的关系摆在这儿，若能提前了解，也方便以后的相处不是。

很想问，却又有些犹豫，万一墨言不想对她说这些，自己先提出来，那是不是不好？想到这内心纠结，脸上自然也就有所表现。

墨言见她表情有些不对，握着她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

见墨言主动问自己，苏白芷也就不再纠结，算了——豁出去了，若墨言生气或不想说她就立刻打住：“阿言，我想知道你和你继母的关系？”

墨言握着苏白芷的手顿了一下，眸色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绪，缓声说道：“为何突然问这个？”

苏白芷对上他的目光，眼神真诚，轻声说道：“她是你的继母，同样也是墨府现在的当家主母，我想知道你们的关系到底如何？这样也好方便日后的相处。”

墨言沉默了许久，久到苏白芷以为他不会回答，心里刚想说：你若不愿，那就不必说。

却听墨言在她之前开了口：“她待我，不算太好，也不算坏。”声音里没有一丝起伏，更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仿佛说的不是他自己的事情。

苏白芷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心想：不算好，也不算坏……看来是和自己想的差不多，他们的关系就是互不打扰，互不伤害。

就在苏白芷还在想象时，墨言又开了口：“我的母亲，其实是圣月国的小公主。”

“圣月国的小公主”苏白芷眼中闪过惊讶，她从未听墨言以及别人提起过他的母亲和外祖家，原来一切竟是这样。

“是的”墨言继续叙说着：“二十五年前，圣月国国主携带着家眷前来为先皇贺寿，那时的皇上还未登基，也还只是个皇子。而我的母亲刚好二八年华，她性子娇俏浪漫，对黎国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在宫宴上见到了我爹，只一眼便动了心。圣月国与黎国素来交好，先皇见公主有意，便问了我爹意见，我爹同意后，便做主赐了婚事，成全了一段佳话。”

苏白芷静静的听着，想象着当年那位异国小公主的模样，心中一片柔软，轻声说道：“听起来倒是一段美谈。”

墨言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很快便消散了：“的确是一段美谈，只是好景不长。我娘怀我之时本就体弱，生我时更是难产，足足痛了三日才将我生下，御医说伤了根本，以后不仅不能再生育，就连身子也垮了。”

他的指尖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身体有轻微的发颤，声音也不由低了几分：“自那以后，母亲便缠绵病榻，汤药不断，我幼时的记忆里，只要到了冬日，母亲总是坐在窗边，披着厚厚的毯子，脸色很是苍白，却总笑着叫我言儿。给我讲圣月国的风土人情——说那里到处都是山峦，冬日也没那么冷，几乎不会下雪，春日里桃花漫山遍野，湖水清的能看见水里的卵石。”

说到这，墨言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泪水潸然落下：“其实有时我在想，这一切会不会都怨我？如果母亲不生我，就不会难产，更不会垮了身子，也就不会如此年轻便离开人世。”

见墨言情绪崩溃，苏白芷连忙握紧他的手安慰着：“阿言，你冷静点，不要乱说，更不要乱想，虽然我没见过你的娘亲，可是从你的叙述里，我能感受得到她很爱你，她那么爱你，怎么忍心看到你伤心自责。”

墨言努力的缓了缓情绪，他抬手抹下脸上的泪滴，继续说道：“我十岁那年的冬天，雪下的特别大。”似是回想起了那日的情景，墨言声音哽咽：“母亲突然病情加重，弥留之际，她拉着我和爹的手说，此生遗憾，便是没能再回一次圣月国，没能让我见见外祖父和外祖母，说以后要是有机会便让我替她前去一趟，替她看看亲人。”说到这，已经泣不成声，转身趴在了苏白芷的肩头上。

感受到墨言的伤心难过，苏白芷瞬间被感染，眼眶湿润，泪水也跟着落下。她抱紧了墨言，来回抚着他的后背希望能以此来缓解他的心情，心里有些后悔，自己为何突然要问这个问题。

可事已至此，也只能轻声在墨言耳畔劝慰：“阿言，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相信伯母在天有灵，看到你如今过得好，她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你说的是真的”此刻的墨言就像一个迷茫的孩子，他离开苏白芷的怀抱，坐正了身子，苏白芷则连忙拿出身上的帕子，给墨言擦了擦脸上还未干的眼泪。

“当然是真的”苏白芷继续安慰：“一切都过去了，更不要多想。伯母她那么好，来世一定会平安幸福的。”

“嗯”墨言点头，他相信苏白芷的话，他的母亲那么好，来生一定会平安顺遂。

“对不起，是我让你伤心了。”苏白芷自责的说道。

墨言红着眼看着苏白芷，声音有些沙哑：“不怪你，其实我心里早就想和你说了，只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要从何说起。今日既然你提了出来，那我就借此说出来，你早晚都需知道的。”

“你不要再难过了”苏白芷紧了紧握着墨言的手。

“好”墨言又继续说道：“母亲走后，父亲派人去圣月国送了信，外祖父和外祖母派了使臣前来吊唁，还交代，倘若日后有机会，便让我去圣月国看看，也好认认簇亲，以前年龄小，父亲不准我去，长大后，接手了千机阁，朝中和阁里诸事繁多，更是离不开，是我不孝，始终没能完成母亲的遗愿。”

苏白芷望着墨言眼底的惆怅，轻声说道：“如今两国依旧交好，日后总会有机会的，若你愿意，以后我陪你去可好。”

墨言侧过头，望进她清澈温柔的眼眸，心底那片沉寂已久的角落，忽然涌上一股暖意，他轻轻握住苏白芷的手，指尖传来她掌心的温度，安稳而踏实：“好。”

回想墨言说的话，苏白芷心中亦是无比感叹：此刻才懂得那些欲言又止的背后，藏着一段怎样温柔又怅惘的过往。圣月国与黎国交好，联姻本是美事，可偏偏天不随人愿，那位娇俏烂漫的公主，终究没能熬过岁月的磋磨，只留下年幼的儿子，带着对故土的思念离开了人世。还真是世事无常，人生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