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安知当年忠烈骨

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裴主簿,别写了,柳主簿来了。”

“来就来了呗,我又没做什么坏事。”话虽如此说,裴厌还是一把将自己写的东西揉成了团捏在手里,笑着和面前的人问了声好。

柳七嗯了一声,其他人识趣的下去了,一瞬间屋内就只剩下他和裴厌两个人,他朝着裴厌伸了伸手:“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裴厌摇了摇头:“没什么,随便涂写而已,就不入老师的眼了。”

柳七的语气听着温柔,却带着几分强硬:“拿过来。”

裴厌眼神在天地之间漂移了一圈,最后才不情不愿的将那一堆纸团摊开在桌上,纸张带着几分怎么也抚不平的褶皱,上面反复涂改的大字落在两个人眼中。

柳七看见,只是大笑了几声:“你在仿我的字?”

裴厌轻声道:“我就是见老师字写的好,才想着描摹一下,没什么其他心思。”

“没其他心思你藏什么?”

裴厌脚尖轻轻踢着桌沿:“毕竟……容易被误解……”

柳七只是拍了拍裴厌的肩膀,他取过一支笔,在纸上写了几个相同的字,用的却是不同的笔迹,看的裴厌惊呆了神,只觉得柳七是真能耐。

写完后柳七搁笔:“历来有这种能耐的大多都误入了歧途,但这并不是事物本身的错,技多不压身,只要我们用对了地方,那它就是对的。”

这并不是事物本身的错……

裴厌冷眼看向躺在地上烂醉如泥的人,心道你的对就是如此用的么?

或许在严恒说出那人仿的一手好字的时候,他便应该猜到些什么了。

也不至于如今在这里失了方寸。

初入长朔那年,在官场上教他人情正道的是柳七,如今在这里遇到,几乎可以断定一封书信诬陷大鸿胪卿的人亦是柳七。

他干脆的踹了一脚柳七,这一脚带着裴厌的怒气,将地上快要睡过去的人踹的蹦了起来:“谁!”

“要杀你的人。”

裴厌没好气的往后退了退,干脆开门见山:“要想活命便好好的答话,否则你今日就算能好运气躲过一劫,他日也定会有人将你送下去。”

柳七眯着眼睛打量着裴厌,他打了个酒嗝,一身的酒味便散了出去:“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昔日柳主簿千杯不醉,如今是在这里装傻,还是心中有愧借酒消愁呢?”

见裴厌一口说出了他当时的官职,柳七倒退了一步,方才的醉意消去了一半:“你谁啊你,认错了。”

裴厌挥了挥手,将眼前那股子难闻的味道挥去:“十年前,你曾写下了几封书信,这书信害了谢氏一家百余口了,你认吗?”

柳七十分干脆的回:“不认,没做过,什么书信什么谢氏,通通不知晓。”

裴厌转身在将那盏中剩下的茶倒在了杯中,然后直接泼在了柳七脸上,他似笑非笑,放在以往他还能伪装一下,但他现在着实没有心情。

他的目光凉薄至极,里面尽是厌恶,那是一种恶心到了极点的神情,裴厌以为他这一辈子遇到的事情足够多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可以影响他的东西,但到了现在,只能说一句世事无常。

如此一遭,实在是太过分了些。

茶杯被摔在地上,瞬间成了碎片,裴厌开口:“我真是佩服你,在犯下那般事情之后还能面不改色的入廷尉府办事,也真是羡慕你见过楚稷最好的样子,你们作的恶,枉死忠贤,害得无辜之人存愧,如今你们却好端端的或在这里,你觉得这应该吗,柳七?”

“有什么应不应该的啊……”柳七抹了一把脸上的茶水,他长叹了一口气,似是不再否认,“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嘛,死了的人一死了之,活着的人再悼念也还是活着,这位公子是来给谢家讨公道的吗?”

裴厌弯腰将一块碎片捡起,他听着柳七继续道:“又或者我听你提起楚稷,难不成你是为了那位殿下来的,那你可来错了啊。”

碎片在裴厌手上转了转:“如何就来错了?”

柳七找了个柱子靠好,他掏了掏耳朵,笑着道:“因为没有用。”

裴厌眼神扫过他:“有没有用不是你说了算的。”

“那我说我不知道。”柳七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看着裴厌,总觉得这人的固执与曾经认识的一个人有的一拼。

柳七思考了一下,然后道:“你能找到我,想必是玉阳那边出了岔子,所以今日的山匪是朝着我来的,但其实我活不活,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且你问我的这件事情,你家殿下知道吗?”

什么意思?

裴厌被他的话搅得有些意外,什么叫做你家殿下知道吗?

他怎么知道自己瞒着楚稷的?

柳七:“不必意外,我手里确实有能翻案的证据,但此案你翻不了。”

“能翻。”裴厌看着他,坚定的道,“这世间总有公道正义在。”

“是啊。”柳七只是笑,“是有公道正义,可迟到的正义还是正义吗?”

“如何就不是呢?”

柳七这才隐约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是认真的,他稍微站直了一点身子,张了张嘴:“可世间总有不平事,是非公道若是只在心而不在世,是改变不了这泱泱乱局的。”

裴厌看着这个曾经教过他的老师,目光掺杂了很多东西,他的话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只是道:“那我便让他现世。”

“高位之人不会应允。”

“如果高位之人是这般存在,那他凭什么坐高位?”裴厌眨了一下眼睛,如果徐悟能看到此刻裴厌的气势,想必是不会觉得沈公子是个只会以色侍人的小白脸了。

可惜徐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而裴厌一副上位者的神情,碎片被他随手揣在衣袖之中:“方才有话没说完,乱世之中自有正义,但正义不会天降,我会为忠臣平反,让奸佞伏诛,还世间一个太平盛世,将如今的荒诞世道扭转回原先的模样。”

柳七听完他这番豪言壮语,只是轻飘飘的吐出了两个字:“天真。”

“我还年轻,可以天真。”毕竟他在如今这幅身子的年纪,只是初入长朔,而现在依旧是同样的年岁,他却多了七年的部署。

多了挚交,多了依靠,排除了邱尽落这个祸害,他凭什么不能成功?

柳七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放声大笑,他笑出了眼泪,笑的感觉酒气只往上冒,曾经确实千杯不醉的他此时好像是真的醉了,醉的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差点将自己笑吐,最后扶着柱子才能将身子站稳:“知道上一个和你一般的人现在如何了吗?”

裴厌下意识觉得柳七说的是自己,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听了下去。

柳七道:“一朝无限风光,再一朝深陷泥潭,命都没了。”

“所以他便失败了吗?”裴厌从不排斥提起自己是否身死,他甚至站在沈公子的角度上继续大放厥词,“最起码他让很多人知道,乌烟瘴气是不对的,他也曾拨云见日,虽身死但意犹在。”

说到这里,柳七终于沉默了下来,他目光遥望而去,看的是那长朔的方向,那里有风,长久不止。

他酒彻底醒了,最后只是道:“如果从一开始,这一切都是那位的意思呢?”

那位是哪位?

……裴厌觉得自己不用再问,有权能让柳七活的好好的,能让楚稷无奈之下变了性子的,能主掌大局说一不二的,还有哪位呢?

当时十六岁的楚稷,失去了挚友,往后查的时候,是不是也查到了背后的人,才一时放弃,然后就有了想要推翻这统治的心思呢?

所以他才不愿意坐上那高位吗?

因为看见坐在高位上的父亲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些皇权背后是**裸的阴谋算计,而楚稷自己又发现,这监国的名头落在他身上,但相对应的权利却依旧握在那个人手里,再往后加在他身上的只有污名,他在无助之下想的是什么呢?

那么小一个少年,会不会想要推开那座门,去问那个自称不问世的父亲呢?

会不会觉得委屈,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抱着自己无助的哭泣?

裴厌想象着楚稷没敲开门,缩在角落哭泣的样子,那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好像落在了他的心底,连带着他的心也一起痛。

痛的他红了眼眶,五感顿失,只觉得心疼。

他心疼楚稷,不止是心疼他在失去挚友后又连带着失去父爱……当时多少人都觉得监国的皇权落在楚稷身上,是那位对楚稷的恩宠啊……

裴厌捂了捂胸口,什么都没有捂住,只觉得泪还在落……他更心疼失去了这一切的楚稷还要撑着往下走,独自的,漫无目的的走……

所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个位置除了楚稷就别无二选呢?

明明皇帝知道这大权只会成为镣铐,多少人虎视眈眈,却依旧将楚稷推了上去,明明皇帝知道楚稷和谢临酒的关系,还是义无反顾的给大鸿胪卿安上了一个谋反的罪名……他是在打压谁?

裴厌大口的呼吸着,抬眼再看柳七:“那我就要他死。”

柳七被他满眼的杀气惊得一抖,他没想到这人居然敢说出如此大不逆的话,简直大胆。

但莫名的,他又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觉得他能做到。

方才他的情绪变化被柳七全部看在眼里,柳七只能傻愣愣的问道:“你……你和二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

裴厌正在气头上,觉得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再往下他实在是没什么心情,于是便往外走,听到柳七的话,他一边推门,一边扭头恶狠狠的道:“看见我这张脸了吗?好看吗?我是他养的姘头!”

恰好门推开,他放完话往出走,下一刻对上了白管家那一张欲言又止的脸……

裴厌:……

不是宝宝,你气蒙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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