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妘梅(三)

思念,应离别而生。重逢,应离别在相遇。

故人的身影逐渐模糊,眸中人如镜中花,明明触手可及却遥不可及。

玉天眼前的景象在眨眼间变化。

重现了宅子那时的场景,红墙梅花露墙头,回眸不见故人归。

只不过此时红墙梅花露墙头,悠悠岁月君相伴。

唯一株山茶花在众花中格格不入,其余花一片一片凋落,唯它在绚烂时整朵凋落。

场景早就不是妘梅家了,而是那宅子。

万物都被这余晖染上了色彩,玉天站在那儿,夕阳勾勒出他的侧脸,思念聚成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故人站在那株山茶花旁边,手捧落花夹着雪,指尖微红,低头叹气。

花被风吹落零落成泥,被雪埋葬。

玉天一步一步走过去,怕幻境散了。

好不容易见面,却是别人在幻境。

故人抬头,与玉天目光相撞。

玉天看着那张带着淡淡微笑的脸,他眼底划过一丝惊讶,停下来脚步。

故人竟与念奕舟一模一样,除衣着以外。

故人捧着落花,他垂下眼眸“长子……,今年它盛开在寒冬啊!”

玉天心里不知怎么疼了一下。

念奕舟一直身着玄色衣裳,眸中更多是迷茫如寒冬般凄凉。故人一袭青色衣裳,眸里总是带光如春风般温暖。

玉天踉跄退后几步,他不敢相信自己朝朝暮暮思的人是念奕舟。

可念奕舟是凡人啊!怎能与那位故人相比。他们才认识几天,怎么可能!

他一挥手,欲挥散此场景,忘却刚刚之事。回到了妘梅家里,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玉天抹了抹脸上干了的泪痕,脸埋入掌心喃喃自语“假的,一定是假的!他怎么可能?……一定是幻境…哈哈。”说到后面,失声笑了出来。

念奕舟不配,他只是自己的恩人。

而故人是皎洁的神明,他只是个凡人,他不配!

呵呵,可笑。编也不编个真的。

染尽尘埃怎能比得过洁白无瑕……

———

念奕舟笑着对妘梅说道“溪儿姑娘,令堂病情可有好转。”

他意识到妘梅一定是痛苦才会被魔气缠身,可他又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想,只是默默看着。

妘梅“好了许多,好了有几年了!”她嘴角忍不住上扬,形成了一个优美的弧度。

她闻到饭菜的香味,激动道“娘肯定在做好吃的,奕舟也可以来尝尝,只要奕舟不嫌弃。”

念奕舟相貌柔美,语气温柔,性格不明,待人真诚。给人一种想靠近他的感觉,妘梅也是如此,不管别人怎么亲切叫他,都是微微一笑。

念奕舟“嗯。”

她推开房门“娘,妘梅回来看您了,这次还有一位特别的客人!”

妘春,妘梅的生母。

妘春在堂前的杜台烧饭,听到妘梅的声音便出来迎接。

妘春似夏日的骄阳,开朗不失礼貌,在这世道她能活成自己,不被世俗刻板的印象所定义。

一朵盛开在烈日下的花,不惧烈日,不惧寒冬,只为等来自己的春天。

念奕舟没露过几面,没多少人认识,妘春自然也不认识,她们只听说过有念奕舟这个国师。

妘春只当念奕舟与妘梅是车笠之交。

她热情欢迎念奕舟“哎呦溪水你带了位贵公子回来,公子要是不嫌弃,就留下来吃晚膳吧!”

念奕舟作辑答谢道“多谢。”

妘春“我叫妘春,叫我小春就可以了。”

妘梅提醒道“娘,再不去堂前饭就要糊了哦!”

妘春才想起自己还烧了饭,对念奕舟笑道:“哎呦真是的,我这记性。”说罢,便继续去烧饭了。

念奕舟观察起周围,室内只有一张木床、朴素白色的被子,一张木桌子,还有两个不太稳的凳子,堂前还是简陋的布置。

虽布置简陋,基础的还是样样都有。

受潮的木桌桌角生了霉点,桌面上有些磨损,其他的也有些磨损。

这里唯一不同的被套,白色被套可不是吉利的象征,被套干干净净,像是刚换上去的。

念奕舟也意识到了,白色的被套、荒凉的院子、老旧的房屋,这些说明妘春早已不在人世,这些全是妘梅幻想出来的。

他叹了口气,准备告诉妘梅事情的真相。

妘春笑容满面端着饭出来,她没有白丝,脸上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只有阳光美丽自信。

这就是妘梅希望母亲永远都是最美的模样。

妘梅“娘,我帮您端吧!”

妘春“坐着,娘来就行。”

夕阳照进屋内暖暖的,念奕舟到口的话又憋了回去,真相太过残忍,他无法说出口。

屋内只有两个凳子,妘春擦了擦凳子“公子做吧!”

他笑着摆摆手“慈母辛苦,我站着就行。”

妘春笑着问道“哎呀,公子客气了。还不知公子叫什么?”

念奕舟“念奕舟,昱奕的奕,行舟的舟。”

妘春有些惊讶,这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国师,如今一见并无口中那样的恶,反而如春风般温柔“呀!您是国师,国师能笠临寒舍是我们的荣幸。”

念奕舟作辑“奕舟多谢妘姑娘款待”顿了顿“我也不算国师,还是兄长垂爱赐此地位。”

简单点就是给个位置混吃等死,他当然不能说混吃等死。

天色依旧还是夕落,风儿轻轻的吹,花儿静静的开,妈妈拉着孩童的手走在铺满余晖、路边长满鲜花的路上。

妘春走向门外,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肩膀止不住颤抖。

念奕舟也跟着出去,妘春见状抹了抹眼泪。

她眼角的微红还是暴露了她脆弱的一面。

念奕舟“妘姑娘……”

话未毕,妘春先开口,嗓音沙哑道“念公子请您带妘梅离开。”语气中带有请求与身为母亲未能帮到女儿的无可奈何。

念奕舟看向余晖下那可盛开着花的树“嗯,我答应过她会帮到底。”

妘春“多谢”转过来对他笑了笑,很温柔“该走了…”

念奕舟沉默不语,尘世间太多分别又重逢,悲欢与欢喜。

妘春透过窗看着妘梅,眸中有悲伤更多是不舍。

妘梅像是能感应到妘春的离去,跌跌撞撞跑出去。

念奕舟走过去安慰妘梅。

余晖勾勒出妘春饱受沧桑的身影,青丝慢慢褪去,白丝替代青丝,美若天仙的脸起了皱纹。

晚风吹起她的白发,泪水滑落脸颊,她笑的依旧温柔。

妘春最后一次笑了笑,她身体渐渐透明。

妘梅吼道“娘!”

她欲冲上去,却不能动弹一点,身体被绿光包围。

玉天站在她后面,掌心不断有绿光冒出围住妘梅。

妘梅瞪大眼睛,咆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我和母亲团圆!”

她脸庞瞬间消瘦,美中带有疲惫,黑色的雾气不断从她体内冒出,树上盛开的花、满地的绿枯萎凋谢。

黑雾朝他袭来,念奕舟离得太近无法及时躲开,黑雾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要将他彻底吞没于黑暗。

电光火石间,念奕舟对着汹涌袭来的黑雾伸出手,食指蜻蜓点水般地点了黑雾,它没有在向前袭来而是渐渐消散直至化作点点星光融入暮霭。

他手臂如玉般光洁,戴着菩提手串,斑驳之木,珠光闪烁。

食指上沾了朱砂,蜻蜓点水般点了黑雾。

念奕舟关上装有朱砂的小巧精致的楠木盒子,上面刻着龙凤图,栩栩如生。

他松了一口气“方才真险。”

玉天不解“这是…?”

念奕舟解释道:“阿爹教我的,朱砂乃是赤凤血,水银乃是黑龟肝。朱砂是辟邪挡煞之物,能够镇压邪气。”

又道“阿爹还教我武功,没熙华好。嘿嘿,基本自保还是可以的!”

玉天瞥了一眼妘梅“她怎么办?”

说罢加大了力度以防万一像方才那样,碧绿色的星光越来越多,星光化作绳子将她捆住。

妘梅猛力挣扎,她手上出现狰狞的伤口,越挣扎越深,她浑然不觉疼痛,一心只有阿娘,好不容易见面又要分开,只有这一个亲人了!绳子捆的更紧了。

她恶狠狠地瞪着念奕舟和玉天,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什么人都没伤害,什么坏事也没做,明明自己就只想与亲人见面,却不能。

她不懂什么魔气缠身,只知这可以让她和母亲见面。

念奕舟想了想“熙华不在,我试试吧!”沾有朱砂的食指轻点在妘梅额头上。

妘梅慢慢停止了挣扎,眼神慢慢空洞。

她与母亲一起的回忆浮现在眼前。

———

在寒冬中终于迎来一次暖阳——

妘春坐在院子里与妘梅享受着温柔,闻着花香。

妘梅突然道“阿娘,溪儿以后要是成名了,一定要阿娘过好日子!”水汪汪的大眼睛认真看着妘春。

妘春觉得好笑,道“溪儿乖,阿娘不用过好日子。”顿了顿,转移话题“那溪儿可知阿娘为何取梅字给溪儿?”

妘梅摇了摇头,笑容甜蜜“不知道啊~”

妘春摸了摸妘梅的头“梅不与百花争宠,不与严寒相斗,在风雪中独自绽放。溪字,溪水般干净清澈,奔腾向前。愿女如梅般坚强似溪一样干净。”

又道:“溪儿要记住,众人之浊我可清,千日之醉我可醒。”

妘梅懵懂点点头,妘春笑的很温柔、很暖。

———

她回忆结束,泛红的眼眶包着泪水,一颗颗豆大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

念奕舟递给她手帕,“溪儿姑娘,令堂望你走出去,前途日夜皆有美景,日后阳光更盛。”

场景回到了那个破烂的小屋,妘梅会一直记得那个之前被自己遗忘的记忆。

夕阳很美,记忆里的人也很美。

“朱砂乃是赤凤血,水银乃是黑龟肝”说法出自于白玉蟾的《快活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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