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没有出门来，谢翩然也没有回头。

出了城关，应长明已经在等着了，见到她来便走到马车前招呼停下。

“下来吧，今日必须赶到那里。”

谢翩然掀开帘子探出头来：“不能乘马车去吗？”

应长明无奈于她的天真：“马车太慢，一天到不了。”

谢翩然不再说话，老老实实下来乘上快马。“应将军先请，我不认路。”

应长明拽了拽缰绳，回头问：“你跟得上？”

想到方才谢翩然那笨拙的样子，应长明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不料谢翩然赌气似的：“应将军只管骑就是。”

应长明自觉无趣，也不再管她，拉起缰绳便奔腾而去。谢翩然紧跟其后，半个时辰过去，谢翩然与应长明的距离没有丝毫变化。

一直到正午时分，应长明才提出打个尖再继续。

两人吃完后又休息了一会，谢翩然找店家要了些马草来喂马，应长明则试图把所有东西都塞进一个包里，还腾出一个空包裹装吃的以备路上不时之需。

谢翩然喂完马回来，应长明已经在等着她了。

眼前人似是才拴好缰绳，回头见她过来，轻车熟路坐到马背上。长发束起，貌耸神溢。

倒是有几分将军模样，谢翩然又转念一想，似乎他就是位将军。

谢翩然只愣了一瞬，迅速踩上马镫而后与应长明并肩。

应长明有些惊讶：“学会了？”

“一回生，二回熟。”

不过夕阳，应长明和谢翩然已经到了城楼之下。谢翩然仰视着面前的城楼，它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遮天蔽日，还不如因风而起的黄沙来得悲壮。

“多看看吧，趁着敌人还没来。”应长明骑在马上望着城内，喃喃道：

“进了城，就不会再有这么安稳的时候了。”

谢翩然没有留恋，拽了拽缰绳随他进了城。

城内恍若隔世，地上的血迹已然干涸，呈暗红色，越往里走越觉得仿佛她已经身在战火纷飞之地。

“谢姑娘，这是李大夫。”

谢翩然才回过神来，匆忙下马。

应长明身边直立立站着一名女子，生得虽不算花容月貌，但胜在温婉的气质，身处这么一片狼藉之地，脸上也不见灰尘，衣服虽是粗麻所制，但能看出剪裁精心，形制得体，与四周的肃杀之气格格不入。

“不用叫我李大夫，我名李巧，你唤我名字就好。走吧，我带你去你的营帐。”

谢翩然跟着李巧走着，一路上没见到几个士兵。至于营帐，也只是比她想象中的木条撑白布要好些，看起来能挡风雨。

“这城的状况你也见了，搭不出更好的帐篷来了，你要是不适应，我就再找几根木头来。”

谢翩然摆了摆手：“多谢，我没那么娇气。”

李巧莞尔，对她行了礼就回去忙了。

谢翩然按照自己的习惯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躺在床上适应了一会，又辗转难眠，便起身去往外面看看。

也是她想象过度，她原以为她来这只有睡草席吹夜风的份。她甚至还带来了一席暖被当做对自己最后的宽容。

谢翩然摸索着上了城楼，往外望去，只有一片漆黑，但漆黑之中又能隐约分出山的轮廓，天的边界，边塞风光比她想象中要好上太多。空气里尽是土香，木香。铁锈味甚至比她府中还要少。

“喝酒吗？”

谢翩然回过头，她竟才发现应长明在她身后，手里端着一杯酒，腰间还挎着一个酒壶，比穿着盔甲时看起来亲和许多。

“谢谢，我不会喝酒。”谢翩然摆了摆手，随后把视线移回了远方。

应长明走过来与她并肩而立，“不喝酒，你在这的生活会很无聊的。”

“不是来打仗吗，难道喝酒才是你的主业？”

应长明笑了笑，吞了口闷酒，没再说话。

毕竟他刚来这的时候也不喝酒。

“这是城防图，你有空看看。”应长明喝完把酒瓶收起来，变戏法般拿出一张图，“刚赶完的，略有粗糙，有时间再给你画一幅精细点的。”谢翩然接过那图看了看，向他道了谢。

谢翩然和应长明的第一天是和平之下的不欢而散。

第二天，谢翩然是被帐外震耳欲聋的铁蹄声吵醒的。眼看也睡不着，谢翩然起来简单收拾了一番，出帐去找应长明。

见面时，应长明已经在沙盘上运筹许久了，见她来也没有回应，一门心思想着下一步拔掉哪面旗帜。

谢翩然也识趣，围着沙盘走了一圈，沙盘上有旗帜拔出后残留的印记，谢翩然顺着推演了一遍，大致了解了应长明的行军路线。

“我没猜错的话，你在绕山谷和正面冲关之间犹豫。”

应长明没有回应，但点了点头，示意他听到了。

“不如兵分两路？”

“他们没有这么多兵。”

谢翩然不解，回问道：“他们？”

谢翩然再仔细看了看那沙盘，这才发现，军队的起点在邻国。

“那这些被拔掉的旗帜……”

应长明语气沉闷：“我们丢了的。”

谢翩然望向那些旗帜，心里第一次对边疆有了真正的认识。

若不亲自走一遭，她也许一辈子都不懂何为边疆危机。

应长明看出谢翩然情绪不稳，忙换了神情招她回去休息，而自己则琢磨至深夜。

谢翩然也一夜无眠，到后半夜实在觉得蹉跎，起身拿出纸笔，写了封家书。可到她写完才想起，这边疆地区根本无人能为她送信。

……罢了，谢翩然把家书收起来，转身睡去了。

可还未睡着，谢翩然就被帐外传来的炮声惊起身来。

谢翩然拿起枪出门去，却看外面已经乱作一团。她又回屋去换上盔甲，出来后绕着炮火一路跑到主营帐里，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她又问了一个士兵才知道应长明已经去到城楼上杀敌去了。

谢翩然没空细想，提着枪就往城楼跑去，然而她还没有赶到城楼下，只见哀嚎满目，城楼上掉下许多人来。

他们攻城不下，直接搭梯上了城楼。

谢翩然心一横，长枪一挥向楼上跑去。

她算了很多，独独没想到夜袭。

好在炮火轰鸣之中，真正活到爬上城墙的人还算少数，谢翩然一路杀敌，又趁乱直接把梯子推了下去，但敌方夜袭人数众多，谢翩然一时分身乏术。

“小心!”谢翩然从侧面一枪穿入一人胸膛，虽即一甩将他扔至城下。再回过来看，她方才救下的人已经无力站稳了，以剑驻地才能勉强站起来，看到后方危机解除顺势瘫下。

谢翩然知道这样不是办法，只能问他：“应将军呢？”

那人气息不稳，只能动手指把剑拨向左边。谢翩然心领神会，一路向左杀去。

城墙并不窄，只是此刻挤满了人，城下的人顺着梯子向上攀爬，像是四面八方的水流汇到城墙上，把本应在城楼上的士兵赶下台去，自己好唱一出霸王戏。

谢翩然一路杀去，刀光剑影里，她好像在某一瞬看到了应长明，但她并不确定，因为每个人的盔甲此刻都被血涂成了同一形制。

一直到天蒙蒙亮，敌人不愿鏖战，随而撤去。

谢翩然劈下最后一枪后，也瘫倒在地，喘着粗气，但持枪的手没有丝毫放松，绷得毫无血色。

只是，一直到最后她也没和应长明碰头。

谢翩然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踉踉跄跄，好不容易站起来又倒回原来的位置。

等谢翩然再清醒过来，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李巧。

见谢翩然醒了就要起身，李巧忙放下手里的绵布过来按住她：“你别乱动，你虽无大伤，但耗费的体力太多，加上各处林林总总的小伤，你至少要躺到明天才能下地。”

谢翩然张嘴想问是谁把她送回来的，可张了张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尽是哑声。

李巧为她倒了杯水，轻捧起她的头来，看到半杯水下去才放下。

“是魏昕送你回来的，你方才救的人里，他是其中一个。”

谢翩然闭上眼，她想这次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

梦里，她好像又在写家书。谢翩然想凑近看看她自己写的什么，却是一片污墨，再看她自己，竟是在用左手提笔，右手扶纸。而装扮还是她在京城那一套。

谢翩然沉在梦里，不知不觉睡过了一天，李巧的药很见效，她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

可她也想起来了一个问题。

当时情况如此紧急，为何没有一个人来通知她？

以及，应长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