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初召面首

瑶光殿——

言玉身着一身月白锦袍,衣袖下手指不安地捏着袖口,身上还散发着刚沐浴过的芬香水汽。

萧清欢坐在主位上,一手撑在扶手上,一手拿着一卷书册。

久久不见萧清欢说话,言玉也不敢出声,只安静垂头站着。

殿内烛火通明,一时无声,言玉只能偶尔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每一声翻动书页的声音都像落在他心上的一场雨,淋的他无处躲避。

终于,萧清欢合上书册,放到一旁:“抬起头来。”

言玉谨慎地抬头看向萧清欢,心猛地一颤。

萧清欢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没再出声,而是细细打量起言玉。

言玉迎着萧清欢的视线,心里是难捱的挣扎,面上泛着羞人的红晕。

他久久未听到萧清欢出声,最终,他咬了咬牙,从广袖中伸出了颤着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腰带上,尔后解开了系带,衣衫顿时松散开来。

萧清欢一愣,抬手制止:“等等,本宫不是那样的人。”

言玉闻言手上的动作一抖,以为是哪处惹得萧清欢不快,长睫不受控制的颤了颤。

“方才路过望春阁,听见你在读《上李邕》。”萧清欢淡声开口。

言玉身形一颤,顾不得凌乱的衣衫,忙跪下解释道:“院中时日长,因而略读了几本诗词,打扰到殿下,望殿下恕罪。”

“本宫不是这个意思,你且先起来。”

言玉观萧清欢神色不似作假,方才起身。

他清楚的知道,殿下虽为女子,身份地位不比寻常,他不是单怕殿下的权势,还有殿下身上从骨子里透出的威压与凌厉肃杀。

萧清欢问道:“你既识文断字,怎会流落至醉云坊?”醉云坊那种地方,虽会教习一些文字让小馆用以添香或闺房之乐,但《上李邕》这类的诗,大抵不会在其中的。

言玉嘴唇蠕动,片刻之后才开口:“奴自幼家贫,无甚亲人,得同乡落魄的举子赏识,习了几年书,尔后一边抄书一边接受乡里的资助,才得以侥幸考取了秀才。”

萧清欢挑眉,便听言玉继续道:“可奴实在贫困,无力再支撑往上考取功名,举子也垂垂老矣,需要看诊求药。”

“奴只能在县城里的书院做些打杂的活计维持二人的生计,倒也算得上安然。”言玉苦笑一声,“可却未曾料到,县令的儿子在书院里瞧见奴的相貌,意图……”

“举子为了不让奴受威胁,最终上吊寻了去处。奴誓死不从,被打的伤痕累累后扔进了小倌馆里,馆主见奴相貌,将奴送到了能出大价钱的京城醉云坊。”

“之后……便得幸遇见了殿下。”

萧清欢抬眸看着他,只静静地听。

说到伤心处,这样一个男子不禁泪光隐隐。饮泣少顷,言玉自觉失态,忙擦干眼角的泪,拘谨地站好:“是奴失态了。”

“哪个府城的县令?你先前又唤什么名字?”

“灵州新水郡东昌县。”言玉顿了顿,像忆起什么悲伤的回忆,“奴得举子起名,曾名唤宋云林。”

“高松高干云,众林安可到?”萧清欢挑眉,确实,似这样的人儿,先不说才学如何,在穷乡僻壤的村庄里相貌就不是其他人能比的。

言玉略顿,面上爬上羞赧,颔首:“举子正是此意。”

下一息,言玉听到了一句改写自己一生的声音。

“想不想继续科考?”

言玉耳间如惊雷乍起,他嘴唇蠕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晃神过来后,言玉双腿往前跪在地上,松散的衣襟下是略带颤抖的身子。

萧清欢目光幽幽地看着他:“当然,有代价的,这代价也许还很大,大到或许要用性命去争。”

言玉抬头,眼神坚毅,他听到自己哽咽却坚定的声音:“奴,愿意。”

翌日——

微风习习,吹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亭外围着的软烟罗纱帐被风吹起,卷出绝美的弧度,宛如乘风欲飞的仙子。

夏至在一旁沏着茶,萧清欢卧在贵妃榻上,随意道:“白露,你去望春阁挑个人来唱唱曲儿。”

白露应是,便去望春阁了挑人了。

顾汀兰这时抱着一把琴走过桥梁来到亭子里:“姐姐,汀兰新学了一支曲子,看姐姐在此颇为无趣,想谈给姐姐听以此助兴。”

萧清欢抬眸,唇角自然勾起:“有劳了。”

弦音轻拨,宛如溪流潺潺,清脆而悠扬。

一曲弹罢,萧清欢连连颔首。

这时,白露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红衣的男子回来了。

跟着的男子正是慕朝,白露到望春阁挑人时,他拼命表现自己挣来了此次的机会。

顾汀兰见有男子来,脸色一滞,想要离开,萧清欢看了顾汀兰一眼:“无事,汀兰,你且坐下。”继而吩咐夏至,“为小姐沏茶。”

夏至诶了一声,在旁为顾汀兰沏茶。

慕朝面容俊魅,一身红衣更添韵味,甫一进亭中便盈盈一礼,声音也好似春日能掐出水的柳枝:“奴见过殿下。”又对坐着的顾汀兰一礼,“见过贵人。”

顾汀兰一愣,拘谨地坐在椅上,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悄悄抬眼看向这个男子。

萧清欢卧在贵妃榻上,双腿动了动,换了个动作。

慕朝忙不迭凑过去,双膝一跪伏在贵妃榻旁,双睫轻颤:“奴为殿下揉揉腿吧。”

萧清欢扫了一眼慕朝,点了点头。

慕朝伸手,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指轻轻按揉在萧清欢的小腿处,力度恰到好处:“公主想听什么曲?”

“你道呢?”萧清欢语气淡淡,仿佛全然不当回事。

“是,奴献丑了。”慕朝眼尾弯弯,眼波流转间妖魅惑人,扬声唱了起来。

“子规啼,不如归,倒是春归人未归。

几日添憔悴,虚飘飘柳絮飞。

一春鱼燕无消息,则见双燕斗衔泥。”

一曲唱罢,娓娓动听,清耳悦心。

萧清欢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别的表情。

顾汀兰则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使出十八般手艺服侍姐姐的男子。

眼前的这一幕却是对她心中的冲击很大,她自幼在家学礼,稍大后遭逢巨变,几经流落村庄和烟花之地,所面对的就是讨好献媚于男子的境地。可是现在……周围是金玉堆成的秀美风景,姐姐卧在千金难求的黄花梨贵妃榻上,姿态闲适,矜贵优雅,这一次,跪地献媚讨好的成了男子。

地位的悬殊,位置的调换……在烟花之地留下的阴影好像在此刻烟消云散。

顾汀兰看向萧清欢,目光盈盈,她怕什么呢,若是她有才能,日后也能高飞,纵然她平庸无能,在姐姐的羽翼下也能活得很好。

湖面上的风又吹起,刮起层层波浪,亭子外的纱幔撩起,萧清欢卧在贵妃榻上惬意闲适,侍女在一旁为其沏茶摘果,红衣的男子身段软绵地跪在萧清欢腿边唱着曲。

楚牧川方走进院中,看到的便是眼前这样一幕,原先带着浅淡弧度的嘴角僵硬的拉平,他握着锦盒手青筋暴起,死死扣着锦盒的边角。

他穿了一身白衣,带着自己猎的紫貂做成的围脖来寻她,而她脚边却卧着一个其他的男人。

楚牧川的眼里妒色翻涌,心里的妒火更是几乎要将他烧尽。

他努力想要克制住自己,但嫉妒还是如附骨之蛆,直直钻入他的骨血里。酸涩的胀意席卷而来,撑的他胸腔里的那颗心极端的跳着。

萧清欢若有所感,抬头便看到不远处站着的白衣身影,柳眉旋即蹙起,再待看清来人的脸,才发现是楚牧川,萧清欢心下疑惑一闪而过,这人平日不是喜好穿玄衣的吗?别说,这人穿玄衣时桀骜不驯,冷傲矜贵,眼下换了白衣,倒平白多了几分清冷禁欲。

萧清欢边想边从贵妃榻上坐直身,挥手示意慕朝下去。

慕朝心中自然很是不情愿,但还是依言回去了,好不容易他才得公主一次召见,都怪这个突然上门的人。

慕朝原是想狠狠地剜楚牧川一眼,可路过楚牧川时,对方比自己还冷上千分万分的森然眼神,就宛如看一团死物。

慕朝心中大骇,蓦地跳出想法,眼前这人是真的想杀了自己,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迅速回了望春阁。

萧清欢见楚牧川一直站在原地,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楚牧川看见萧清欢的动作,心中的寒意微微驱散,抬脚朝萧清欢走去。至少,他一来,那个人就得滚不是吗?至少,她待他不比寻常人不是吗?

顾汀兰见楚牧川过来,身姿挺拔,芝兰玉树,不禁脸色微红,福身一礼之后回了偏殿了。

楚牧川抬手将锦盒递给萧清欢,抿唇不语。

萧清欢觉得楚牧川今日确实奇怪,尚且不知楚牧川方才看慕朝的眼神为何那般冷厉,暗自猜度概是这人出身显赫,高傲矜贵,见不得男子这样服侍人的模样。

萧清欢接过锦盒打开,见是一条毛色鲜亮的紫貂围脖:“这是你春猎时猎的那紫貂?”

楚牧川的脸色回暖点了点头,她还记得他曾在春猎中打了两只紫貂。

萧清欢摸了摸锦盒里的紫貂围脖,触感极好,她扬唇:“谢谢,我很喜欢。”随后若有所思的打量起楚牧川身上的白色衣袍,疑惑道,“你不是唯爱穿玄衣吗?怎今日穿了件白衣?”

楚牧川心情渐渐的开始好转,她喜欢自己送的围脖,也知道自己喜欢穿玄衣。

“不好看吗?”楚牧川脸上的神色透着微微的别扭,以及不易察觉的卑怯。其实,他还想问,她不喜欢吗?不喜欢白衣吗?还是只是不喜欢他穿白衣。

明明是萧清欢坐在贵妃榻上仰头看着他,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个实在的下位者。

他看见萧清欢扬唇,眼里藏着星河一般,细碎的光仿佛照的他心中卑劣的想法无处遁形。

可他听见她说。

“你穿玄衣好看,你穿白衣也好看,都好看。”

楚牧川眼里的情绪渐浓,微微扬起的唇角一下使得他锋利的五官都柔和了起来。他知道这或许是萧清欢未带一丝其他念头的客观想法,可他还是忍不住心中歪曲,只要是他,都好看,只是他,只有他。

夜间,萧清欢坐在妆台旁卸簪,顾汀兰站在萧清欢一旁,歪着头问:“今日那个是以后的姐夫吗?”

萧清欢卸簪的手一顿,想起白日里的楚牧川,侧头看向顾汀兰:“姐夫?何处来的姐夫?你从何看出来的?”

顾汀兰甜甜一笑,直言道:“姐姐看府中望春阁那些公子的眼神都像看玩物,可是看那位楚将军的眼神就不一样呀。”

萧清欢眼中情绪翻涌,她看楚牧川的眼神不一样吗?

清欢好笑,伸手戳了戳顾汀兰:“单你的眼神好使,这都看出来了。”

夜间躺在榻上时,萧清欢不禁想起白日里的楚牧川,又想起顾汀兰方才的话,便也掠过一丝好奇,不一样是怎样不一样?但她终究没在这事上留太多时间,复又想到他同自己在疆场,五年同袍情谊,自然不一样,于是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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