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过,京城里多许多了各地赶来春闱的学子。
或出身显赫住在宅院里,整日参加宴席;或屈身借宿京中远亲,以求能登青云梯,也有住在或明净或脏乱的客栈里一心备考。
三年一次的春闱在即,使得京城中的酒楼茶楼尤其热闹。
“一间雅间,好酒好菜都尽管上。”一个身穿苍蓝色锦袍的男子对小二说道。
小二笑回:“哎哟,贵客您瞧,这楼上雅间都坐满啦,眼下只有一楼大厅了。”
男子闻言,神色颇为不满:“这么大一个酒楼,没雅间了?”
小二仍挂着得宜的笑:“这段日子天下学子都进京赶考,人多得很哩,小的给你安排角落里人少的地儿您看如何?”
“行吧,就这样吧。”男子不耐,但还是忍下了,这里是京城,不是自己能一手遮天的地方。
于是便由小二引着,坐到一楼角落里人还未坐满的地方。
待到点完菜式,男子神色仍有不满,打量了一眼周围语焉不详:“这酒楼倒是样式新奇,菜式的花样也多。”
书童在一旁点头:“这京城真是不一样啊,衬的府城好像村庄似的。”
苍蓝色锦袍男子举目望去,一楼大厅里坐的也几乎全都是来京城赶考的学子。
隔桌突然传来一声叹息:“唉,王兄,在下这次怕是重在参与了。”
另外一人道:“贤弟何出此言?尚未开考,怎的就这样自衰了?”
那一人压低声音道:“王兄啊,你还不知道呢吧,我昨日听到那个籍贯楚州的贾举人说,他早已打点了人,只待去走个过场在家里等消息便是。”
另一人满脸惊色,不由也压低了声音:“还有这事?那简直……那我等贫苦出身,如何能争得过?”
“唉,谁说不是呢,听说是朝中几位王……要……所以收钱办事。”
“可是那贾举人方从楚州过来,如何就这么快搭上这……等贵人了?
苍蓝色锦袍男子瞳孔急转,悄悄侧身凑近那说话二人的方向。
只听那人声音更加低了:“这样的贵人,手下幕僚人才无数,只消搭上其中一个,重金砸下去,铁疙瘩也能砸出一个洞来。”
“这……唉,命也……只盼主考官能公正些,多与我等一点活路吧。”
那人叹了口气:“命也,若是在下家中有资产,定也要砸出一条路来。”
另外一人叹道:“纵是有万亩资产,那等幕僚也非我等平常所能接触到啊。”
两人齐齐一同叹了口,却听那人看着正要抬脚往楼上走去的男子压低声音道:“快快快,瞧见没,那个青绿直裰的男子,听说便是……靖……王的幕僚,方才还听小二说楼上雅间满了,原来是我等不够格。”
苍蓝色锦袍的男子也不动声色的顺着打量过去,便见时慎初一袭素色直裰,通身气质端方,被小二领着上了二楼。
“那人器宇轩昂,也是位了不起的世家公子吧?”
“在下这便不知了,知道这位幕僚还是因着上次进城,他排于在下车前,道是为靖王办事,守门的官兵看到这人的令牌之后恭敬的很,直接放了行。”
几人目送着时慎初上了二楼,直到看不见才收回目光。
另一个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我等没有那个重金,还是尽人事吧。”
“唉,王兄说的是,在下敬王兄一杯。”
苍蓝色锦袍男子收回视线,同自家的书童对了一眼。
书童弯腰凑在男子脸旁离的很近,听到自家公子吩咐:“你去打探打探,那是不是靖王手下的幕僚。”
书童应声去打探了,苍蓝锦袍男子则一边吃着刚上来的菜肴,一边继续侧耳听着那两人的交谈。
只可惜,二人似乎也知道出门在外隔墙有耳,未再一个劲的谈论这些事,只纷纷喝着闷酒,一时无言。
过了两盏茶功夫,书童回来,弯腰低声回道:“回公子,正如公子所想。小的给了那守门的小厮二十两银子才知道的,一开始给十两,那小厮还嫌少。”
苍蓝色锦袍男子一愣,他家虽然家底雄厚,不理俗世,但因外祖经商,却也知道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也不过十两:“一个小厮而已,也这么大胃口?”
书童面有尬色的点点头:“可不是,拽的二五八万的,给了银子也才说了一句是眼下靖王府中最受重用的幕僚,住在……”
苍蓝锦袍男子闻言点头:“既然说了住在哪变好,二十两便二十两。”顿了顿又道,“快回赁的宅子里,我要赶紧写信给母亲。”说着赶紧起身,也不管桌上方上来的饭菜。
看到苍蓝锦袍男子急匆匆起身离开,方才交谈的两人相视一笑,举杯互敬。
时慎初的宅子是在酉时末被敲响的,守门的护卫打量了眼书童,语气很是不善:“阁下谁啊,这个点来做什么?”
那书童递进去一包银子和一个信封,挂着谄媚的笑:“大人,我们公子有事想要求见时大人,时大人一定会感兴趣的,烦请大人进去通报一声,耽误不了您多少时候。”
那守门的护卫掂了掂手上的银子,还算满意,往一旁唾了一口,拿着信封慢吞吞起身往院内走:“行吧,你们就在这里先等着吧。”
过了两盏茶,那护卫回来,神情较之方才缓和不少:“时大人让二位进去。”
一个小厮走来,引着苍蓝锦袍男子和小厮进去,走进房间便见时慎初坐在主位上神色莫辨的喝茶。
苍蓝锦袍男子忙向时慎初拱手见过礼。
时慎初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坐吧。”
一旁的小厮前来奉茶,苍蓝锦袍男子看向奉来的茶水,茶香馥郁,茶色清亮,是上好的君山银针,京中一个王爷手下的幕僚竟也能喝这等茶叶,心中不免又对眼前这位时大人恭敬几分。
几次斟酌着才开口:“这个时辰来拜谒大人,实在是在下不敬,还请大人见谅。”
时慎初呷了口茶,淡淡开口:“直接说吧,什么事。”
苍蓝锦袍男子未曾料到眼前人如此开门见山,想来也不是什么九曲回肠之人,正好,自己也不是多会绕圈子的。于是压低了声音道:“春闱在即,还请大人能为在下周旋,愿十万两白银奉上。”
时慎初抬眼看向苍蓝锦袍男子,眼里不屑:“阁下怕是找错人了,你既找到这里,想来也知道,我背靠靖王,何必冒着风险做这种买卖。”
苍蓝锦袍男子陪着笑:“正如大人所说的呢,往后大人定染是加官晋爵的,可是眼下这不是……您若能出手相帮一二,我也念着大人的好,必为大人马首是瞻。”
时慎初再次抬起眼看了苍蓝锦袍男子一眼,抬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未曾出声。
苍蓝锦袍男子觑着时慎初的脸色,咬了咬牙:“二十万两,您看如何?”
时慎初放下茶盏,静默良久方才神色傲慢的开口:“这事儿……且待我与靖王商议再说,你先回去吧。”
那苍蓝锦袍男子闻言起身拱手行礼,神色多了几分激动:“多谢大人,有劳大人了。”
“送客。”时慎初淡淡吩咐小厮。
苍蓝锦袍男子走出宅院后,书童低声问:“公子,这靠谱吗?”
苍蓝锦袍男子抬手一敲那书童的头顶,斥道:“这还能不靠谱?没瞧见你家公子上赶着送钱都差点被拒绝吗?你个榆木脑袋。”
书童忙点头谄媚笑道:“瞧公子说的,小的要不是榆木脑袋,那小的也去能考功名了不是。”
苍蓝锦袍男子闻言一乐:“好了,快上马车回去了。”
房内的时慎初看着桌上的信封和一包银子勾唇一笑,灯火映着他的脸一时明一时暗。
只听得他很低声的呢喃轻笑:“……还真会找人。”找了个这样的,随后吩咐身旁的小厮,“将这信送过去。”
靖王府——
时慎初进到靖王书房的时候,林仁义也在,见到后者,时慎初眉头一跳,拱手行礼:“见过王爷,丞相大人。”
萧元靖眉头紧簇,不甚在意的挥手:“免礼。”
时慎初拿过小厮手上的锦盒,挥手让他出去,随后才道:“殿下,相爷,属下今日来,是有一桩事请二位定夺,或许能解眼下之急,”
萧元靖接过时慎初递来的锦盒打开,见是厚厚一叠银票,全都是一百两的,估摸着有二十万两了。
“这?是如何来的?”时慎初的家庭情况他是知道的,只有一个年老体弱的母亲,生活很是清贫,现在住的宅院还是在他手下做幕僚之后租赁的,怎么会一下拿出二十万两?
林仁义表情不变的看着那一盒子银票,坐在一旁喝了口茶。
“春闱在即,学子众多,总有些学识不够却又家底丰厚的,因此想了门路找上属下。”时慎初回答。
萧元靖挑眉,眼中带着不屑:“找你?”
时慎初恭敬道:“自然不是找我,您说呢?”顿了顿又道,“属下原也不想答应,只是念及王爷前段时间为金银之物发愁,见这类学子又确实出手阔绰,因此便想着同王爷相商是否可行。”
萧元靖闻言点点头,复又皱眉:“只是那礼部侍郎又不是本王的人。”
林仁义紧簇眉头,看着时慎初语气不明:“那学子是如何找的你?”
时慎初回答的滴水不漏:“那人也是讨巧,前几日在酒楼中瞧见属下进了雅间满了的二楼,便同属下的小厮打听想要结交一二,昨日便登门拜访了。”
林仁义点点头,又道:“只是这点银子杯水车薪,何至于为他去疏通。”
萧元靖觉得也有道理,二十万两对于他要做的事,实在不够看。
时慎初嘴角一勾:“相爷,春闱在即,学子众多啊。”
林仁义闻言抬头看向时慎初,目光沉沉,在萧元靖前段时日跟他说缺银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可以在此次春闱上做手脚,只是眼下这竟有人主动上上门来了……
萧元靖听得此言,疯狂动心,若是多几个学子……那何愁……
林仁义看着这个外孙用期待的目光看向自己,避开继续垂头喝茶。
萧元靖殷切劝着林仁义:“外祖,这是个好机会啊,眼下正是我们需要用钱打点的时候,这是送上门来的好事啊,您上次不也说了春闱一事可以……”
林仁义仍旧没说话,照自己外孙这意思,怕是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架势,他自然犹豫。
萧元靖又劝道:“一个学子就能出二十万了,若是多几个学子……外祖,时不我待啊。”
林仁义紧锁着眉头:“你也知道,眼下这主考官是礼部侍郎,是六皇子的人。”
萧元靖一哽,看向时慎初,希望他能想个办法。
时慎初启唇回道:“相爷,不知道这礼部侍郎手上干不干净?”顿了顿又神色一滞道,“只是……就算礼部侍郎下去,还有礼部尚书……”
林仁义透着精光的眼神落在时慎初脸上,又收回目光,轻蔑一笑,这幕僚到底还是年轻了,为官者多贪,像温太傅那样的纯臣能有几个,他为官多年,还怕找不出一个侍郎的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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