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跟着容周行到萧府门前的时候,门口站着绝望中透着一丝麻木的萧芰荷。
萧芰荷有个弟弟叫萧青佩,早年两个人在灞州官学上学的时候,都是容周行的学生。后来萧芰荷自己偷偷翘了课,找到宋却转投北境军。
宋却只给萧芰荷提供了进新兵营的机会,此外一概撒手不管,他清清楚楚地跟萧芰荷说,从军是辛苦的,要是吃不下这个苦,也就不必在军营里待着充数。
军旅生活难,其中女子尤难。
萧芰荷重新站在宋却面前的时候,黑了瘦了,已经是新兵营的小队长。
她从小队长成为班长,又从营长成为宋却的副手,她身先士卒给想要从军的女子们打开一条全新的路,每次新兵营招募她都会在,只要她在,负责人就不敢明目张胆的拒绝力当男子的女性入伍。
唯独萧老爷,听闻消息后差点晕过去,大发雷霆把萧芰荷召回家,拿着家法追着萧芰荷打,后来是宋却的父亲宋将军从北境军专门赶过来一趟,才劝住了萧老爷。
萧芰荷一念之差从了武,当年和她一起念过书的小弟则从文,规规矩矩地接着念书,中了举人,又参加了二十二年春天的会试,名次不高,但也上了榜,在翰林院闲职两年,就调回灞州府为官。
萧家做的是古玩鉴赏生意,全家都主张从文不从武。这次萧青佩回灞州府,萧老爷大摆宴席,给容周行递了专门的帖子,说是谢师宴,要千万光临。
这会北境军中横刀立马的萧芰荷穿着一件灞州府小姐时兴的纹花襦裙,头上插一堆她自己也叫不明白的钗环,正在萧府门口扮作迎宾的吉祥物。
江秋一看就她就乐了。
萧芰荷手长腿长,不适合这类娇小姑娘版型的衣服,她被强行塞进这件衣服里,像一只不小心穿了人衣服的大马猴。
容周行听见他笑,又顺着他的眼光看见恶狠狠瞪过来的萧芰荷,心想大概是他们年轻人之间会更有共同话题一些,说:“你跟着萧姑娘去玩儿吧,晚点入席的时候过来找我。”
萧芰荷一肘子劈在江秋腰侧,江秋“嗷”的一声未出口,又强行憋了回去。
“笑什么笑!”
“我没笑。”
“我出门前照镜子了,这衣服穿着也没那么夸张吧。”
“你倒是在镜子前走两步看看呢……嗷,嗷,女侠饶命!”
萧芰荷宛若一只灵活的大马猴,夹着弱小但刻薄的江秋窜进了萧府,在自己家探头探脑半天,总算确定了环境安全。
江秋被她拉着飞奔了一路,这会还没缓过气来,扶着一棵树猛咳。他准备抱怨萧芰荷两句,转过脸却看见萧芰荷突然正色起来。
萧芰荷说:“我爹今天请容公子来,表面是给萧青佩谢师,其实是想找他谈条件。我不知道我爹的筹码是什么,我只知道他要求容公子把我从泸县守备军前线撤到后方去。你赶紧替我去和容公子说,千万不要答应我爹。”
萧老爷专程和容周行谈条件,只为了把萧芰荷从前线撤走。
萧家是在边境做的古玩鉴赏生意,接触的两国往来商人都多,有点军方还尚不知道的消息不足为奇。
但这个消息背后的信息含量极大,几乎等同于在告诉江秋,北境,起码是泸县,近期要与北燕开战。
江秋说:“你爹是为了保护你,我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必须先向你确认,你确定自己想要留在泸县前线吗?如果这个消息属实,接下来的泸县守备军会非常危险。”
萧芰荷顶着一身滑稽的穿着,在风里站得笔直,像是一颗摧不弯的青松,她说:“我确定。我是泸县守备军的副将,我会与诸将士同甘共苦。”
“好。”江秋深吸了一口气。
“你现在马上去太守府,把三殿下请过来了,到了不用找我,直接去……你父亲平时在哪里谈公务?”
“书房。”
“你把三殿下请来之后,直接领着他去书房找我们。我现在去找老师,你要快,如果萧老爷开出的条件足够诱人,我不见得能拖很久。”
江秋去寻容周行,却被告知容周行已经被老爷请到后厅去了。后厅属内院,江秋属外男,理论而言,他是不能擅入的。
事急从权,被逮了萧芰荷兜着。江秋一咬牙,闯了进去。
江秋走到书房窗下时,正听见里面容周行的声音。
“灞州萧氏这一支,是当年元翡丞相的后人啊,老爷子难道如今宁可只经商,也不愿意继承先辈的遗志,助我们一臂之力,以解大梁的危局吗?”
江秋的脚步骤然一顿。
元翡丞相的后人?
房里萧老爷的声音很沉,说:“萧家前后三代人,献给大梁的已经足够多了,大梁没能回报我们,将我们驱逐到北境,我们便在此处安家。芰荷和青佩这些小辈,没有受过大梁的恩惠,自然也不必替大梁效死。”
“可是……”
容周行耳尖一动,厉声喝到:“谁在门外?”
江秋从廊下转出,道:“老师。”
他转向萧老爷,一拱手,先是带了歉意,告罪自己的擅闯,接着说:“刚刚我见到芰荷姑娘,和她简单谈了两句,对这件事,晚辈倒是有些不一样的看法。”
容周行不阻止他,环起手靠在一边的廊柱上,等着听他说。
“萧家是元翡丞相的后人。太祖一朝,元翡丞相为太祖持节出使、游说四方,奠定大梁根基,于是太祖封元翡丞相为十二功臣,入登龙台。也因为元翡丞相,明旨允许女子入官学、参与科举选士,开了女子为官的先例,成就君臣佳话。”
“太祖之后的武帝朝,我是个后生,知之不详。大梁或许确有愧对萧氏之处,但到芰荷姑娘这一代,芰荷像继上先祖的志向,从戎报效家国,大梁也不曾愧对她,如今她已经是泸州营的副将。”
“因此,晚辈倒是觉得,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恩怨,既然芰荷有心像在军中有所作为,为何不放手让她去试一试,若是成功,也是接续元翡丞相当年的门楣。”
江秋如果生在太祖一朝,大概也是个如丞相萧元翡一般善于雄辩的纵横家,他一番话说完,萧老爷沉默了许久。
“你是个后生。”萧老爷缓慢但坚定地摇头道,“你说得很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恩怨,但萧家到这一代,只剩芰荷和青佩两个孩子了,撇开前尘不谈,我不愿意他们冒险。”
他转向容周行:“容公子,您替我把芰荷从泸州营撤下来,到北境军或者干脆送回萧家,我便把萧家此次消息的来源全数告知。”
容周行直起身,他几不可觉地瞥了江秋一眼,心道年轻人吃点亏,也不全是坏事。
容周行就要开口的时候,突然有人快步而来。
“且慢。”
季怀仁快步而来,身后跟着去搬救兵的萧芰荷。
“萧老爷,本王没有听错吧,你身为大梁子民,是想延误军情,来换取私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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