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哀·十

付子沐还懵着,骆长周已经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不要命般向东冲去,强势地破开一层又一层飞蚁群,生生撞死好几只,车前窗溅上一排绿汁。

她的身上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

后座的无面兴奋地乱叫,夸赞骆长周短短一天中飙升的车技。成卓峰战战兢兢地一手拉着自己的弟弟,一手拉着昏睡的女孩,照顾病患。

本来以为外面已经够多了,没想到还能变得更多,他们就像来到了飞蚁的巢穴,密密麻麻的飞蚁连接成厚厚的毯子盖住了两旁的建筑,游戏城上空的黑线在此汇聚,遮天蔽日。

他们不得不打开方向灯才能看清一点路,靠着远处时不时传来的枪声和爆破声找到方向。

付子沐终于看到了褚梁的身影,在群蚁纷飞间,他模样看上去有些狼狈,黑色外套和白衬衫上都沾染了绿色的粘液。

脸上的黑框眼镜不见踪迹,露出一双翡翠绿的眼睛。他手上握着手枪,防备地向袭击而来的飞蚁攻击,绿色的眼睛像黑暗中的幽火,随着他的动作流转。

付子沐正想下车大喊,却发现已经不用他救了。褚梁的身边多了道高大的身影,正是十分钟前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浅金发雇佣兵。

他站在褚梁身边,帮他处理背后顾及不到的视觉盲区。

通体漆黑流有暗红色纹路的义体手臂数弹齐发,每一发都能将半空中的飞蚁轰出一片空洞来。

付子沐寻找起陈好的影子,扭头发现他正半跪在地上,深深地低着头。

他的右手上拿着一个带有红绳的黑色东西,远远地分辨不出是什么,直到他看到陈好举起放到嘴边,发出古怪又沉闷的声音,才知道那是哨子。

褚梁竭尽全力声音沙哑地吼道:“快点停下来!哪有什么驱逐瘟疫,怎么可能是真的!”

付子沐还是第一次见到古板规矩的邻居这副失态的样子,如果不是因为飞蚁的阻拦,他恐怕已经上手抢了。

但陈好仿佛没听到,仍然不停地吹着,累了就拿下,然后换口气放到嘴边继续吹。

在陈好的前面,一只三层楼高的巨大飞蚁随着哨声动作。每响一次,它就震动翅膀,扬起脑袋向天空发出人类接收不到的长鸣。

接受到信号的飞蚁们不停地往它身边聚集。

飞蚁大军的攻击性越来越高,就像最初的那场异变般,近乎自杀般横冲直撞。这是它们刻入基因深处的本能,即便经受感染变异,变化了外形也变化了习性,但唯独这一点没有一点改变。

为了种群的延续,它们的祖辈、祖辈的祖辈都将成群结队的出现,用数量堆出生存,用百分之九十九的死亡,换来一只成功落地,建立起繁衍的巢穴。

而此刻,它们的女王在呼唤它们。

巨型飞蚁长长的触须伸长向高悬的天幕,不断晃动,口器开开合合,长满毛刺的长足在半空中挥舞,肥厚的长尾拖曳在地上。

它是族群的王。

它要动员它的族群们,彻底侵占这片领地,建立起真正的王朝。

“停下!”褚梁再次怒吼。

付子沐终于搞清楚了状况,问题出在那哨子上,他开口喊他的名字。

面包车的后座上躺着陈好的女儿,闭着眼,似乎感受到外界,不安地喊着爸爸。

骆长周紧张地抓着方向盘,死死盯着外面群魔乱舞的场面。几只飞蚁撞上面包车,将车身撞得一阵摇晃,车门凹下去片,车窗上也多了一丝裂纹。

成卓峰抓着人,不敢乱动,只能默默祈祷这辆面包车不要出事。

无面往前前排探头,盯着陈好手上的哨子瞧,“那个该不会就是钥匙吧。”

车里喊对方根本听不见,付子沐咬咬牙决定下车去叫,让其他人留在车里等他。

不知道是陈好听见了他的喊声,还是冥冥中感受到车内女儿的呼唤,他似有所觉地转过头。

“陈好!”付子沐向他挥手。

他要赶紧带陈好和褚梁两人离开这里,在这里呆下去,他们迟早会被蚁群分尸。

他拔出手枪,一边抬手清扫身边的虫子,一边向中心靠近。无面也从车上跑了下来,和他一起,帮他减轻了不少压力。

陈好拿着哨子站了起来,哨声一停,躁动的飞蚁顿时停歇了许多,虽然仍在狂舞,但至少没有再愈演愈烈的趋势。

“囡囡?”陈好左右张望,向面包车的方向看来,抬脚朝他们奔来,忽然他停住脚步,双眼瞪大,目眦欲裂。

“囡囡!”

付子沐回头,震惊地发现他们竟然被偷了家。

比他们晚几分钟到的其他玩家盯上了陈好手上的口哨,得知车内女孩的身份,毫不犹豫地将女孩从车内扯了出来,当作人质。

森冷的小刀抵在女孩带着红斑的白嫩脖子。女孩迷迷糊糊睁开眼,被桎梏得疼痛不已,挣了挣,没挣开。

“爸爸。”她望向远处的陈好,迷茫道。

“住手!你们想做什么!”陈好吼道。

绑住女孩的恰好是“蟑螂”之一,他咧嘴狞笑,“把你手上的哨子交给我,我就放了她。”

本来因为陈好终于不吹哨子而松了口气的褚梁见状,再次提起心。

该死的,本来就因为女儿染上瘟疫而情绪不稳定的人再受到刺激,褚梁不敢想对方会做出什么。

陈好握紧双拳,身体不住颤抖,哨子紧紧捏在手中,隔得掌心通红近乎撕裂而不自知。

“……我给你,我给你,你放了她!”

“好,那就交出来。”

“我给你,我给你……”

“把哨子扔过来!”蟑螂人不耐烦了。

而陈好还是在喃喃不断:“放了她……”

付子沐夹在中间,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不知如何是好……不是,你们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半晌,他试探道:“要不我来帮你……”

“你到底还要不要你女儿了!”女孩脖子上的刀又逼近了半寸。

浅金发男人已举起左手,默默瞄准了劫持的玩家。

“不——”就在陈好精神濒临崩溃的时候,褚梁突然出声道。

“那不是你女儿,陈好!”

全场骤然一静,只剩下对飞蚁开枪的声音。

“那不是女儿,你仔细看清楚了。”褚梁冷声道,“她只是游戏里的NPC,根本不是玩家。”

“一个十岁的女孩能一个人凑齐客栈的房钱吗?能看懂游戏规则找到钥匙吗?能拿着钥匙交给那怪物巨人进副本吗?”

“如果有人帮她,那是谁?你觉得游戏里会有这样的人?就算有,那现在应该是她的队友,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出现?”

当然,最重要的是,当他们这群玩家提起“游戏”“钥匙”这些字眼的时候,女孩没有半点反应。她就像车里的骆长周那样,茫然地看着车外。

“这是做什么,平白无故劫持人家的女儿!”

“爸爸……”女孩不懂自己的处境,开口呼唤远处的父亲。

*

在他和付子沐一起,好不容易抵达安全屋的那个晚上,他的房间里来了一位客人。

那客人带着帽子,披着神秘的长袍,手上拿着中世纪贵族的手杖,彬彬有礼地向他问好。

陈好已经脱下防护服,正准备上床休息,见状赶紧下床,愣愣地回了一礼。

“请问,您是来……”他问。

他以为中年男人是安全屋里的人,不知道找来是要他帮忙做什么。

优雅神秘的男人微微笑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只是来给你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陈好疑惑,他和男人素不相识,不知道对方要给他什么东西。

便问:“其他人也有吗?”

“不,只有你一个人。”

男人说着,从衣襟里拿出一张相片,递了过来。

“你一定认识,因为这是你的东西。”

陈好低头看去。照片上是一位笑得天真灿烂的女孩,举着手比耶,露出掉了一颗的残缺门牙。

“囡囡?”

他自然认得女孩,这世上没有比他更熟悉相片里的人了,这是他的女儿。他自己也在照片里,拦着女孩的腰抱着她,没有露出脸。

正如男人所说,这确实是他的东西。

只是,照片里的女儿所处的地方他却从来没见过,这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他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陈好从男人手中接过,仔细看了起来。

照片里的女儿看上去模样并不好,面颊红扑扑的,脖子上还有露出的手臂上爬着粉色的斑点,像是染了什么皮肤病。

陈好下意识心揪了起来。

“这是从哪来的?”他问。

男人笑而不答,陈好突然想到两天前骆长周的意思,他加入她的探险小队就是为了来废都找他的女儿。

难道……他呼吸一窒,那不仅仅是任务,他的女儿和自己一样被卷进了游戏吗?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难以挥去。

他夜晚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男人又出现了,依然穿着神秘的斗篷,拿着手撑,银灰色的中长头发绑着缎带,垂直背,落在漆黑的斗篷外。

他说,见他如此苦恼,他于心不忍,恰好他从东方来,意外见到过女孩的身影。

接着,他详细地向他描绘了女孩所在的圆堡的模样。

陈好急忙追问:“在哪边?”

“就在东边。”

“你是谁?”陈好询问。

男人抬起包裹在皮质手套中的手指,抵住下巴,思考许久,道:“我的名字已经遗失在漫长的过去,如果您想称呼我,可以叫我——”

“阿斯莫德。”

说完,他脱下礼帽,优雅地行了一礼。

陈好看着照片里傻笑的女孩,越看越不安,但又不能保证男人说得一定是对的,最终,他决定告别付子沐先一步找过去。

一连四天,他不眠不休地赶路,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撑下来的。

身上的衣服已经磨破,双脚痛得没了感觉。防护服在突然发狂的飞蚁的攻击下报废。

数日没打理,他的脸上早已胡子拉碴,或许等女儿看到,都不一定能认出他。

想到这儿,陈好忍不住笑了。

他来到女儿身边,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仔仔细细端详半响。

是他的囡囡,一模一样!

和照片里一样,和他的记忆里也一样!

他的囡囡也进游戏了!他的囡囡受苦了!

一时间,他什么也顾不上,照顾起病重的孩子。

然而,精心的照顾并没有让孩子的病情好转。或许是这里的物资实在匮乏,又或许是这病太过古怪,孩子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

哪怕吃了退烧药、用了酒精降温,也无济于事,没一会儿,温度又慢慢爬升了上来,宛若纠缠不休的梦魇。

而孩子身上的红点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颜色也越来越深。或许未来的某一天,女孩会彻底被这些恶魔般的红点吞没。

而这还仅仅只是肉眼见到的部分,他不敢想,在孩子的体内究竟还发生着什么。

“怎么会呢,明明该打的疫苗全都打过啊。”陈好慌张无措起来。

圆堡里的人笑话他:“这里谁没有打过疫苗?”

又有人喊起了政府,叫起了财阀,要他们赔钱。

陈好的恐慌在圆堡中第一个人倒下时达到了巅峰,那人身上的斑点已经近乎黑色,沉沉地陷入熟睡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

就在他疯狂地在四周寻找有没有药应急的时候,那个神秘的男人又一次出现了。

他踩着精致的细跟长靴,像鸟一样出现在窗沿上,漆黑的长袍在他身后轻轻飘荡。

男人告诉他,有一个解决瘟疫的办法。

“那是赶鬼人的哨子,就埋在城外的沙子下面。”

“如果你吹响它,赶鬼人会帮你驱逐瘟疫的邪魔。”

他说着荒诞的话,任何一个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相信。陈好却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他沉默地道了谢,表示自己会好好考虑。

“驱除瘟疫”“驱除瘟疫”……这四个字一刻不停地盘旋在他的脑海。

*

群蚁纷飞中,陈好坚定地否认道:“不,她是我的女儿……她和我一起去了海滨,我们只是走散了一会儿而已,她和我一起进了游戏……”

就在这时,无面趁机扑倒劫持女孩的蟑螂人,手指抵住他的太阳穴,“不要动哟,我的指头不小心走火,你的脑袋就要开花啦。”

付子沐捞过女孩,抱着女孩来到陈好身边。

“要不你再仔细看看?”

女孩向陈好伸出手,“爸爸。”

陈好落下眼泪。然而,其他人可没有围观父女情深的爱好,就在陈好想伸手接过女孩的同时,一颗子弹精准地打在他拿哨子的手上。

哨子飞了出去。

“快,抢!”他们顿时比发疯的飞蚁还要疯狂地扑了上去。

钥匙碎片一共五个,赶鬼人的哨子作为最稀有的碎片位置,可能其他碎片找到十几个都不一定能遇到一次稀有碎片。

褚梁长叹一口气,他身旁的浅金色男人反应也很快,在其他玩家扑上去时,也出手了。

一枪打在地上,激起沙尘模糊哨子踪迹。

他的腿上似乎也做了改造手术,抬腿间便以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来到了哨子附近,眨眼间跨越了十米远。

那群玩家顿时反应过来,他们对男人无比忌惮。

“有他在哨子怎么可能还有我们的份?”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选择联手。

无面从付子沐身旁蹿出,“嗨嗨!还有我,还有我!”

“蟑螂人”立刻抬手指向他,“这个小子也得防着!”

身旁接二连三的冲击让付子沐抱着孩子几乎站不稳,但好在其他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哨子上,没有空理会他们。

他要带着陈好和褚梁马上回车里,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至于无面……付子沐扭头看了眼人群中蹦蹦跳跳的妹妹头,那张彩绘面具一上一下的,看上去乐在其中。

算了。

陈好伤了手臂,在子弹的冲击下不住倒退三步,没能抱住女孩。褚梁朝他们大步跑来。

就在这时,哨声停下后似乎也跟着停止呼唤而被众人无视的巨型飞蚁动了。

它迟缓地低下头,庞大的身体上,动作看起来是那样的慢,可下一秒,比人还粗的前足怦然向哨子所在的位置落下。

黑足上长满钢针一样的刺,就算躲过黑足的碾压,被这刺扫到,人类毫无防备的身体也要千疮百孔,直接被刮成条状的肉。

阴影笼罩下来的一秒,付子沐大感不妙。然而,手上抱着孩子,还一边拖着没换过来的陈好,饶是他力气再打,速度再快,也没办法躲开。

糟糕!

付子沐脑海中警报拉响。不知为何,这样的危机让他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阴影在视野中放大,随后将他完全笼罩,付子沐眼前骤然一黑。

褚梁看着付子沐在众目睽睽中倒下,就在他的身体即将贴到地面时,忽然再次挺起,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下一秒,只见“付子沐”粗暴地拎起陈好的衣领,甩手将他丢给另一端本来准备救援的浅金发男人,而他自己则单手抱着孩子,灵巧地蹿出阴影范围内。

这是……谁?

褚梁不自觉停下脚步,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远处的修长的身影。

“付子沐”脱离危险后,将怀中的女孩轻轻放到地上。扭过头,他向褚梁的方向看来。

俊秀的面庞,温柔的眉眼,半长的黑发柔顺的垂在脸侧……这张脸还是褚梁熟悉的脸,却莫名让他感到一股陌生。

就当他想要细看,那双黑色的眼睛盯住了他。

顿时,他仿佛被阴森处的毒蛇盯上,后背一凉。

一秒后,“付子沐”朝他笑了起来,然而,黑色眼瞳里的冷意却并没有因这微笑散去半分。

他轻轻歪了歪头,道:“你就是,‘他’的邻居吗?”

“……!”

褚梁顿时大为震撼,他后退半步,以陌生的眼神看向过去熟悉的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邻居?他们不就是邻居吗,当了三年的邻居?

头脑风暴中,褚梁忽然想起在游戏大厅时,付子沐对他说过的抱怨。

他说,他的身体在睡觉的时候不受控制,被“邪魔”附体,在镜子里看到“另一个人”的脸。

当时,他还以为是开玩笑……褚梁感到前所未有的荒谬。

不会吧,相处了三年多的邻居当着他的面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副性格。

甚至,这个“付子沐”看上去比原本的付子沐要不好惹得多。

对着他笑完后,“付子沐”低头慢悠悠从腰间的工具包里挑出一把银色的小刀。

“他”依然熟悉工具包中道具的摆放习惯。

银白的刀被他举到半空中,似是欣赏般折射出一道寒芒。

他轻轻勾唇,笑了。

转过身,他原地跃起,轻盈地踩在巨型飞蚁长足的钢鬓上,手上的长柄小刀在指尖调准了方向,最后向长足落去,坚不可摧的钢鬓像脆弱的纸一样掉落了下来。

他又落到那粗壮的长足上。

仿佛精心研究人体结构的医生,熟悉每一处弱点,天然地知道从哪里落刀能轻易地将人肢解,又从哪里切入能轻易的破开血管。

几个起舞般的跳跃后,那长足上钢鬓少了大半,连带着一起落下的,还有长足的前端截肢。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飞蚁足部的拆卸。

随后,他沿着长足一路向上奔跑,奔向飞蚁恐怖的庞大身躯。

褚梁想喊付子沐的名字,可到嘴边又半点说不出口,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缓缓变小。

此刻,他已经完全能确定了,那不是作为他三年邻居的付子沐,

他让他感到恐惧。

……可是,既然不是付子沐,那又会是谁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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