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默醒来时,四周一片黑暗。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
身下是柔软的被褥,隐约带着些熟悉的气息,却一时分辨不出来源。他翻身把自己用被子裹了一圈又一圈,久违地感到疲惫。
这种疲惫源自心里。他知晓了一直以来自己刻意规避的真相,也听清了那些魂骸最后说的那两个字。与母亲的会面并不会带来什么额外的情绪,他只是懊恼自己过分轻敌,又或者,不该在那一瞬间卸下防御。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在被刺穿的一瞬间,他已经想过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作为魂骸的一员出现在黄昏蔓延的区域,等待昔日的战友把自己的身躯消灭,而后由宫溯宁把自己的灵魂引渡到那棵神奇的命运之树上。
但他没有死。是谁救了他?
答案显而易见。他僵硬着身子把自己重新翻回去,果不其然看见黑暗中,身旁的另一个人正幽怨地看着他。
“嗨?”他试探性地打了个招呼,把被子从自己的身上扒拉下来,“抱歉,我刚刚不知道身边有人......”
“没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凌默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超乎意料地正常。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原本狰狞的伤口毫无存在的痕迹。
他恍惚地问:“你什么时候找到我的?”
“在你即将被二次袭击前。”宫溯宁回答,“赶到时,你倒在地上。”
“那我......”凌默想起一些传言,“你的血那么管用?一点痕迹都没有......”
“没有用血,我发动了时间回溯。”
“时间回溯?”
宫溯宁没有解释:“如果你想体验用血......或者其他体.液,我也可以为你展示。”
凌默赶紧说:“不必了不必了。”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琢磨了半天才意识到,宫溯宁对他的态度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变得非常......生硬,像是在例行公事地回答。
这是生气了吗?但遭遇魂骸潮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事,他在整件事中犯的唯一的错就是不该离魂骸那么近,在关键时刻失去反击的机会。
但这件事......他应该不知道吧?
凌默有些心虚地裹紧被子,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心虚什么。管他知不知道,宫溯宁也管不着自己。
于是他安然地闭上眼睛,继续睡觉,以缓解心灵上的疲倦,却不知道在黑暗中,另一个人始终没有挪开眼。
宫溯宁眨也不眨地盯着身旁的人,耳羽时不时颤动一下。
这是他认真思考的表现。自从认识凌默,他发现自己思考的次数变多,平均每次思考的时间也变久了。
这很不正常,不死鸟通常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去思考过于高深的问题,这会降低他们的生活质量。
话又说回来,他似乎也没有思考什么高深的问题。
一切的根源都是眼前这个睡的很香的人。对方似乎完全放松了警惕,常年微蹙的眉头也自然地舒展开,呈现出一副乖巧无害的模样。
但此人的行为实在和这四个字毫不沾边。
宫溯宁很生气,但他也就兀自气了一会儿,对方似乎根本没有在意他的态度。
他认真思考的结果是,自己实在没有任何理由,或是身份,去阻止凌默的冒险行为。凌默的目的是找到线索消灭黄昏,他也是。凌默身后是仅存的全人类,而他只不过是一个过客。
想着想着他又开始生气,也不知道在生气什么。他打定主意不再管凌默,反正他的承诺还未给出,他跟对方的关系不过是好一点的朋友罢了。
五分钟后,凌默往他的方向靠了靠,似乎在自主寻找热源。于是宫溯宁生气地把翅膀打开,轻柔地覆盖在凌默身上,把对方用温暖的羽毛包裹起来。
凌默顺势往他怀里钻,嘴里迷糊地嘟囔:“什么味道,好香......”
宫溯宁:“......”
什么味道?他怎么闻不到?
凌默找到了合适的姿势,满意地睡去,留下宫溯宁一人又陷入了漫无止境的思考。
*
“你使用了时空回溯,是出了什么事吗?”
静谧的空间中,树灵幽幽地问。
“不是什么大事。”
“时空回溯不可轻易使用,那是违背命运规则的产物,命运的宠儿。”树灵在半空中坐下,无波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宫溯宁的脑袋,“是为了你未来的爱人吗?可这同样会害了他。”
“未来的事未来说,总之,我赢得了时间。”
树灵“呵”了一声:“也罢。不过祂的视线已经再次关注到了你目前所在的世界,或许,你任务完成的时间又要推迟了。”
宫溯宁浅浅勾起嘴角:“正好,我的事还没想清楚,我很乐意再以官方的名义在那个世界多待一会儿。”
“但这也意味着更多变数。”
“变数?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宫溯宁自信地说。
树灵微微合眼。命运之树给予的痕迹如此清晰,祂早已看见不死鸟狂妄的代价。时间从来都令人敬畏,更是祂竭力规避的方向。
不过祂从不干涉命运。
*
凌默的鸟死了,死于他回来的第三天。
他在主城分给宫溯宁的临时住所外围找了个有树的地方,平静地在树下挖了个小坑,平静地把小鸟的尸体掩埋,而后平静地坐在那里许久。
雒云鸢怕他心理出问题,匆匆赶去时,只听见凌默说:“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她不过是到了时候。”
雒云鸢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你真的没问题?”
“没有,你去忙吧,我可能还得休整几天。”
凌默的脸色有些苍白。虽然他的致命伤被宫溯宁以一种神奇的方式挽回,但常年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各种小问题就涌上来了。
他本人在主城没有住的地方,他也不想跟凌渊住在一起。宫溯宁便提出让他继续呆在自己的住所,反正宫溯宁本人在这里呆的时间不多,刚好可以给凌默一个独立、安静的修养空间。
“如果没事了,就快些回屋吧,天要黑了,你又穿的那么少......”
凌默沉沉地应了一声,裹紧身上的外套:“还好。放心,我不会乱来。”
雒云鸢离开了,正如她来时那样匆忙。凌默也不打算多呆,站起来时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差点栽倒在小鸟的墓前。
“人果然不能太放松啊......”
“不要侮辱放松的含义。”
带着他人体温的外套被强行裹在他的身上,带着那人的气息,像一个温暖的拥抱。
但事实也和拥抱差不多。宫溯宁从背后悄悄半搂住凌默,低头看着那个小小的土包。
虽然这样想很不道德,也有辱他和凌默的鸟的感情,但他总是想着,自己或许可以成为这只鸟的平替。
如果运气好,或许是上位替代。
“你也觉得,我活的太累了吗?”凌默突然问。
宫溯宁的思绪迅速回转:“嗯,你承担了过多本不应该属于你的责任。”
“但没办法啊。”凌默轻声说,“如果我不站出来,我身边的人都会像她这样离我而去了。”
宫溯宁不觉得一只鸟的死亡会压垮这个人,但对方的话语中明明白白透露着茫然无措。凌默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太久,早已忘记自己的来路,也忘记自己身为人而存在的理由。
这样不行。作为一只自私的鸟,他并不觉得别人的事会比自己的事更重要。
“如果是你,你会......你在干什么?”
凌默转过身,恰好看见宫溯宁极速收手,笔直地站在他身后,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没什么。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哦,我是想说,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宫溯宁开始思考。
怎么回答才能既具有说服力,又不显得自己无情呢?
“咳咳,其实......如果是我,我只会尽可能保护身边我在乎的人。至于其他人,他们的生死与我无关。”宫溯宁吞吞吐吐地解释道。
凌默瞪大眼睛:“你是说......”
“嗯,我本质上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人。”宫溯宁自暴自弃地说,“人类的生死存亡都与我无关......不对,按照我的视角,不死鸟的生死存亡与我无关。”
凌默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他的嘴角抽了抽,问道:“即使是灭族的危险,而你又有能力去阻止......”
“灭族的危险,就大难临头各自飞,谁也不用管谁,物竞天择嘛。”宫溯宁耸耸肩,“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你想要以一人的力量团结所有人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到头来吃力不讨好,我从来不会做这种事。”
他想了想,又找补道:“当然,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在危机来临时,总要有人站出来反抗。这是合理且伟大的选择。只是你选择做英雄,我选择做英雄的伴......咳,伴随者。”
凌默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笑了笑:“这样啊,那我们还可以勉强说是同路人?”
宫溯宁点点头:“你我当下目的一致,自然是同路人。”
“好啊。”凌默疲倦地勾起嘴角,“那就希望,我们永远不要走到对立面,不然我会很伤心的。”
两人在夜色下慢慢走向屋子。这不过是一次平等的交流,没有人会把它当真。
最近现生忙碌,更新不稳定,非常抱歉[心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7章 选择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