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寺,季琢玉趴在墙头上,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钻进肺腑,强行压下背后的阵阵抽痛。
白天想要混进去比晚上还要难,正门是走不通的,只能翻墙。
翻墙也得找准时机,寻好落脚的地方。
不知什么缘故,今日报恩寺中巡逻的守卫少了些,比昨日至少要少一半。
按理说,不该如此,寺中刚被“贼人”闯入,应该加强守卫才是。
季琢玉不敢放松警惕,在墙头上趴了许久,确定周围没什么异常,才飞身一跃,从墙头上跳了下去,稳稳当当落在院子里。
落地的地方是一间禅房,看起来荒废已久,角落里不是碎石就是杂草,没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门上落了锁,锁身生锈,铁链上布满尘土。
眼前便是龙潭虎穴,她当然知晓,走出这个院子便是自投罗网,她心知肚明。
这条路,必须她一个人走。
一个和尚端着饭碗走出来,应该是刚从饭堂出来,她眼疾手快,立刻缩身到参天大树后。
大树粗壮的躯干将她遮挡地严严实实,和尚旁边经过,丝毫没有察觉。
季琢玉屏住呼吸,身体贴紧树干,余光撇见和尚走远,才动身离开。
昨日跟崔恪一路逃跑,跌落山下,她分明瞧见有一个洞穴,就在佛像不远处,洞穴的穴口被用木板钉住,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报恩寺香火旺盛,那么多少女不可能被藏在禅房里,只有可能是在隐秘的洞穴里。
她得去把人救出来,只有将人都救出来,才算有了寺中管事作案的证据。
巡逻的守卫挎刀走过,窃窃私语交谈。
“孙大人说了,这几日让咱们都机灵点,守好洞穴别让人混进去,等他找来新的泥匠重塑佛像,哥几个都能领到赏银。”
“可是那洞穴……不是说关着女鬼吗,我可不敢过去。”
“怕什么,就算里面有女鬼,也被这寺中的金光镇压着,大师早就做过法事了,里头的女鬼出不来更不敢害人。”
“就算不害人,光是听到女鬼的哭声,我就浑身出冷汗,总归,晚上我不当值。”
“瞧你那怂样,真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才得来这个好差事,山下村子里的王寡妇都比你胆子大。”
……
季琢玉仔细听着他们的谈话,心里明白,到了晚上,洞穴外的守卫会更少。
但是,等不及了。
她心里估摸着,明日这案子再不破,长安城的天后就该得知崔恪受伤的消息了,定会下令让他即刻回长安。
到那时,金身塑成,一切都晚了。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想让崔恪被贬到岭南去,他要长长久久地留在长安城。
守卫离开,她的后背依旧紧贴冰冷梁木,伤口硌得生疼,积灰落到鼻尖,硬生生憋住喷嚏,憋得眼眶发酸。
从树后出来,凭着昨晚的记忆,好不容易找到洞穴。
山洞被木板钉死,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逼仄。
季琢玉跑了过去,拿起旁边的石头砸开木板,钻进去,长长的暗道里一点光亮也没有,只有凉风从耳边呼过去。
她顺着风吹来的方向一直走,终于,看到了微弱的烛光。
半截蜡烛被嵌在墙壁里,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姑娘,穿着一身红色嫁衣,披头散发,眼神怯懦地看着她。
“谁,谁在那!”少女惊慌失措的声音。
“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季琢玉快步走过去,解开捆在她身上的粗麻绳子。
少女久未见太阳,被关在洞穴中数日,眼睛布满血丝,脸色是不健康的苍白。
她抓住季琢玉的手臂,哀求道:“救救我,我不想死在这,她们都死了……”
季琢玉一愣,知道少女口中的“她们”便是之前失踪的那些妙龄少女。
总共十三人,只剩下她活着。
“快走,下山去府衙,把你知道的一一告诉陆长史。”季琢玉压低声音,拽住少女拉着她往外走。
少女如梦初醒,连连点头,一瘸一拐紧跟着她的脚步朝着洞穴外走去。
眼看就要出去了,少女忽然停下脚步,像是想到了什么。
她抓住季琢玉的手臂,声音颤抖得厉害:“恩人,小女子名唤新荔,数日前成亲路上花轿被劫,” 她眼泪涌出来,“被掳来数日,夫家定嫌我不清白了,我……”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自身难保,还有闲心思在意流言蜚语。
季琢玉眉头猛地一拧,反手扣住她肩膀,力道不小,迫使她抬头,声音斩钉截铁。
“听着,他们若因这个嫌你,你就算花轿平安进门,往后也没好日子过。”
新荔哭声噎住,茫然看着她。
“为这种人哭?不值!”季琢玉用力一推她后背,“快走,活命要紧!”
新荔踉跄着,被她拉走。
两人出了洞穴,外面空无一人,好险没有撞上巡逻的守卫。
正当季琢玉放松警惕的时候,身后一声平和的佛号响起。
“阿弥陀佛。”
季琢玉猛得转身,护在新荔身前。
正是之前手持戒尺阻止她和崔恪混入寺中的和尚,法号“能一”。
“恩人,是他!劫走花轿将我掳来的人就是他!”新荔惊恐万分,吓得脸色惨白。
圆脸白净的管事和尚,绸缎僧袍,双手合十做悲悯众生的模样,让人看了只觉得可笑至极。
沾满鲜血的双手是怎么拨动佛珠的,又是怎么敲下木鱼的,他就不怕遭天谴吗?
季琢玉眼神灼灼,盯着他一字一句说:“我听闻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怜悯众生,你私下大开杀戒,如何配得江南的百姓捐香火供养?”
能一大师充耳不闻,轻飘飘地看她一眼,眼神如同看蝼蚁。
就算她知道了寺中的秘密又如何,今日她不会活着走出报恩寺,这里就是她的葬身之地。
“善哉,”能一大师双手合十,单手捏着佛串,目光落到季琢玉脸上,“季公子,哦不,玉兄弟,还是说贫僧应该唤你一声……玉姑娘。”
季琢玉一脸惊愕,眼睛睁圆,屏住呼吸。
她没想到,这和尚竟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知晓她的姓氏,更知道她是女扮男装。
一个僧人,消息竟灵通到这个地步,昨日刚见一面,今日就对她了如指掌。
能一大师瞥一眼躲在季琢玉身后的新荔,又将目光再次聚焦到季琢玉身上,语气不善:“玉姑娘,你竟敢带走供奉天后慈悲像的玉女,好大的胆子。”
新荔吓得抓紧季琢玉的胳膊,眼神哀求,她真的不能再被抓回去了,她会死的。
那些跟她一样被关在山洞里的少女,一个接一个被能一大师带出去,却没有一个能再回来,她们都死了……
下一个就是她了。
“恩人,我求求你,救救我吧,我不想死在这里……”
季琢玉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说:“你别害怕,我会救你出去的。”
救她,也是在救崔恪。
查案抓人讲究证据,这话是崔大人说过的,新荔就是此案的人证。
“呵,就凭你,也想把人救走。”能一大师冷声冷语。
此话一出,几个武僧拿着长棍跳出来,只等能一大师一声令下,将季琢玉拿下。
“等等!”季琢玉忽然喊出声,话锋一转道:“我知道你抓她们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要一张漂亮无暇的脸皮吗?”
能一大师眯眯眼,目光打量着她,似乎想看她准备耍什么花招。
季琢玉松开新荔,抬手拔掉挽着长发的木簪,青丝如瀑,垂落至腰间。
快走朝着一旁的水井走过去,舀起水洗干净脸上。
眨眼间,原本男人般粗狂的宽眉变成了细长的柳叶眉,双眸含雾笼烟,面颊丰盈如牡丹初绽,红唇如樱珠,柔润欲滴。
她扭头看向能一大师,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惊讶,她微扬唇角,释然地说:“放了她,让我当供奉天后佛像的玉女。”
显然,比起新荔,她才是最佳人选。
能一大师心中大喜,终于让他寻到了最合适的玉女,甚至后怕差点把她杀了。
如果错过眼前这个绝佳的玉女,耽搁佛像塑成,国公爷怪罪下来,他是要被砍头的。
“好,”能一大师一个眼神让身旁的武僧全部退下,“我答应了,放她走,你留下。”
新荔不停地摇头,抓着季琢玉的袖子不撒手,“不,恩人,你不能留下,他会杀了你的。”
取人的脸皮,是要活剥下来的,人一旦先死了,脸皮就没废了。
季琢玉推她一把,眼神坚定,小声在她耳边说:“别耽搁时间了,赶紧下山去,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她要新荔下山去府衙,将被掳走的事情一一告知长史大人。
新荔姑娘得是案子的人证,不然她涉险所做的这一切就都白费了。
新荔眼里含着泪,感激涕零地点头,头也不回地跑下山。
季琢玉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但愿她能信守承诺,去府衙状告报恩寺一众人的恶行。
此案告破,崔恪自然就知晓她身在报恩寺,到时候大理寺来人,必能将她救出去。
可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能一大师此刻就要动手,亲手为天后的慈悲像捏上世上最精巧的唇。
他等不及了。
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迫不及待要完成自己的“心血作品”。
为了为天后寻合适的唇,他杀了很多少女,可是总是不满意,直到看到季琢玉,他确信,她的唇就是最合适的。
她的这张脸皮,双唇,似乎就是为天后佛像而生的。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