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师。”
汪西程看到来人,连忙迎上去握手。
娱乐圈比任何地方都看背景、资本和能力,而江海荣则是其中翘楚。
早年他入圈时,传闻他是香港娱乐大亨的私生子,后来他凭一部处女作电影拿奖证明了他的演技和实力,这种传闻也随之淡去,汪西程就算轻视他的出身,也不敢表现出来。
如今江海荣实力、资本和流量兼具,他还要求着人跟自己合作,更是笑脸相迎。
“江老师,快坐,听说您喜欢喝咖啡,我这有法国的进口咖啡,麻烦您帮我试试看好不好。”
江海荣和他握了握手,略一转头,意外和谢执对上视线。
江海荣今天一身驼色风衣,银边眼镜显得他更是成熟矜贵,即使什么也不做,也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另一边的汪西程注意到他的视线,连忙吩咐:“谢执你先下去吧,合同的事我们之后再聊。”
“知道了。”谢执看到江海荣,也是一愣,却躲开了江海荣的视线,合上那本合同抓在手心,低头就走开了。
这种情况下,谢执没什么兴趣跟江海荣打招呼。
他不过是一个被钱和生存追着跑的普通人,月薪两千八的工资像把刀顶在他的后背,戳着他摇摇欲坠的自尊。
他希望江海荣也能装作不认识他,可天不遂人愿,江海荣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谢执,你怎么在这里?”
谢执还没说话,汪西程先惊讶道:“江老师认识我们小谢?”
我们小谢?
江海荣听着这四个字,有点玩味地一笑,看向低着头的谢执:“我们是老同学了。”
“哇。”汪西程拍了拍谢执的肩:“藏的够深啊你小子,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说着就叫助理进来煮咖啡,打了两个电话都没见到人,汪西程也没多想,转头吩咐谢执:“既然是老同学,你去帮我倒两杯咖啡,刚好叙叙旧?”
谢执能感受到江海荣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他点了点头,转身去倒咖啡。
汪总的办公室很大,坐北朝南,中间是办公桌和接待用的茶台,右手边则是一排文件柜和小流理台。
谢执站在流理台的咖啡机面前,突然发现汪总买的是胶囊咖啡机,谢执只喝过速溶,这东西他只在电视里看过一两次,从没用过,不知道该怎么用。
他盯着咖啡机看了几秒,手足无措,又看到一旁的咖啡胶囊,心里松了口气,咖啡机上有个漏斗形状的凹槽,应该是放胶囊的地方。
他把合同放到一旁,胶囊放进凹槽,又摸索着添了水,准备把立起来的拱门杠按下去压咖啡胶囊,那条杠却纹丝不动,谢执压了压,却不敢太蛮干,怕把机器弄坏。
身后汪西程和江海荣低声在谈一个项目,谢执没太听懂,只对着眼前这台机器发怔。
他其实可以开口问汪西程怎么用的,但他偏偏就是不想在江海荣面前,露出如此洋相。
又试了几次,把胶囊放进去,用力按下那横杠压咖啡胶囊,再按电源键,出来的却不是热咖啡,而是清水。
谢执有些着急,他的不当操作已经废了三四个胶囊,却没压出咖啡,这玩意应该挺贵。
他后背发间都有些发汗,正逼自己快想出一个解决办法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疑问。
江西程不耐烦道:“还没好吗谢执?你……”
他话没说完,电话就响了,江西程打了个招呼出去接电话。谢执站在流理台前面,撸起袖子,仍捣鼓着那机器,就不信他一个简单的咖啡机都搞不定。
明明是冬天,这一阵操作却把谢执热出了一身汗,又想着江海荣可能就在后面盯着他,更紧张了。
一紧张,咖啡胶囊又被他弄碎一个,咖啡粉从机子里漏出来,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像是在嘲笑谢执的笨。
谢执心里简直想要骂人。
他刚想回头看有没有被江海荣看见,一回头,却差点撞进一个人怀里。
他脚步一顿,惊讶地抬头,江海荣站在他侧身身后,不知道已经站在那里看了他多久,他竟然完全没有发觉。
眼前的江海荣身形高大,落下的阴影仿佛要把谢执整个人笼罩,他微微俯身,目光从镜片俯视下来,扫过被咖啡粉撒得一片狼藉的桌面,又落回谢执的脸上,有种冷漠的压迫感。
谢执感受到一阵莫名的紧绷,在他的目光下,连呼吸都变得有些不自然。他立刻转回去:“我快好了。”
“好什么?电源都没开。”
怎么可能?
他明明开了。
谢执看着咖啡机,还没来得及开始反驳,一阵温热的呼吸就从身后压下来,一只手从侧后方绕过他的手臂,轻轻触碰上了流理台。那只手修长而有力,指尖带着点凉意,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咖啡机的电源键。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干脆利落地把咖啡胶囊塞进卡口里,仿佛他已经做过无数次。
谢执瞬间僵住了,江海荣这个动作几乎是将他环在了怀里。温热的呼吸擦过他的耳根,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强调着江海荣的存在感。
谢执有点不安,下意识抬了下手,想挣脱这种尴尬的境地,江海荣却低声叫他别动,一只手按下那竖起的横杠。
不知为何,在谢执手里不管怎么弄都按不下来的横杠,在他手里轻而易举压制住,乖乖落下来。
几秒后,咖啡机发出一阵嗡嗡的声音,浓郁的咖啡香气蔓延开来,深褐色的液体匀速落在杯中,微微升起热气。
谢执松了口气,与此同时,江海荣抽身而退,拿走了那杯咖啡。
他轻靠在流理台上,边慢慢喝着咖啡,边盯着擦桌子的谢执看。
咖啡粉特别难清理。
不管怎么擦,总有颗粒紧贴着台面,或者落在缝隙中,用手指去抹,那些顽固的小颗粒又沾到指尖,怎么甩都甩不掉,粗糙细小得黏着,让他心头忍不住升起一丝烦躁。
就在他为这些咖啡粉烦心时,旁边的江海荣突然开口了:“谢执,你要不跟我吧。”
江海荣的声音有些低,却很笃定。谢执愣了一下,转头看他,江海荣把手边的咖啡拿远了些,不容置疑的冷静目光轻轻落在谢执脸上,似乎在等待着某种回应。
“什么意思?”
谢执抓着手里的抹布,疑惑地看过去。
空气里还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气,夹杂着咖啡粉微苦的焦香,在房间里交织,像是压制和放纵的博弈。
江海荣一手握着咖啡,另只手却轻轻点了点桌面,示意那不知何时摊开的合同条款:“一个月两千八,我给司机开的工资都有三倍不止。”
他伸出指尖,随意勾了勾那份合同纸边,有点漫不经心,又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淡漠:
“我二十万包你一个月,陪我睡。”
“……”谢执握着抹布的手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江海荣,似乎还没有理解他的那句话。
但江海荣斜晲下来的目光是如此冷漠,如此真实,谢执感觉大脑一片空白,接着是无法掩饰的愤怒涌上心头:“你他妈有病吧?”
“嫌少,三十万?”
江海荣轻轻摩挲着合同纸边,漫不经心地看他,谢执的失控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反而更加镇定从容,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商业谈判。
谢执感觉怒火好像在心头四处乱窜,羞耻和和怒火像一记重锤,碾进他的太阳穴,带走他所有的理智。
江海荣,让他陪睡?
谢执眼前一黑,此时空气里弥漫的那股咖啡和焦香气更是令他作呕,自凌晨开始压抑着的阴暗潮湿的情绪此时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谢执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巴掌打掉了江海荣手里的咖啡:“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咖啡杯翻倒在地,溢出的灰黑色液体抹脏了流理台和地板,江海荣垂眼看了看地面,神情仍旧冷漠的像一潭死水:“生气了?”
这种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冷漠的反应让谢执更生气了,怒火在胸腔里翻腾,几乎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你是恨我、整我还是想侮辱我?”谢执捏住江海荣的衣领,将人拉下来对视,熨烫板正的衣领在他手中扭曲:“跟你上床,除非我真的疯了。”
门被狠狠甩开,谢执头也不回地下楼,脑子空白,几乎无法思考,心脏仍在狂跳。
直到冷风迎面吹来,灌进衣领,他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深吸了一口气。刚才的那一幕,那句话,不断在他脑子里重映。
江海荣居高临下落下来的眼神,手拿着咖啡,说着‘我二十万包你一个月,陪我睡。’那一副再正常再自然不过的做派,一切都让他如此愤怒和屈辱。
但愤怒之后,又是深深的无力感。这个月就要还上一百万,要不然就要签合同,他上哪弄那么多钱?
谢执紧紧攥着手里的合同,仇恨,愤恨,无力,羞耻、委屈等一切混乱的感觉压在他心头,感觉呼吸都如此艰难。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掏出手机,艰难划开碎屏,是医院来的电话。
“喂,是103床的家属吗?”
谢执紧绷起来:“我是,怎么了?”
“你的病床费不够,今天之内要补上,否则我就要把病床腾出来了。”
“差多少钱?我现在来。”
“你先过来再说吧!”
医院仍然充斥着难闻的消毒水味,谢执穿过走廊,赶到外婆平时住的病房,却没有看到外婆,而是一个陌生男人,斜倚在病床上,正在吊水。
“不好意思,”谢执走过去:“你知道原本住这个病床的人去哪了吗?
男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知道,别问我。”
谢执转身就走,心里吊了起来,就这么一会,外婆去哪了?
他急冲冲地跑到导诊台,匆忙中还不小心撞到了走廊里的一张病床,也没来得及道歉,赶紧找护士:“护士,那个103号病床原来的人呢?刚刚你们有人打电话给我,说我外婆的病床费不够让我来补,我立刻赶过来了,但是你们把我外婆弄哪去了?”
“别着急,你慢慢说。”
护士问了名字病床,又用系统查了查,问清楚了情况:“我们这边房间里的病床已经放不下病人了,你外婆估计现在是睡在走廊里,你找找吧。”
“走廊里?”
谢执愣了一下,转头去看医院的走廊。
他刚才走过来的路里,塞满了病床,床跟床之间的缝隙很窄,几乎都容不下人穿过。有病人侧身面着墙昏睡着,面色疲倦,有的病人闭着眼睛在微弱的呻吟,仿佛已经被病折磨得痛苦不堪。
有些人匆忙从病床中穿过,时不时还会撞到病床,不小心磕碰到病人,隐约传来道歉和咒骂的声音。白色的床单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发灰,刺鼻的消毒水味混着无力和苦涩,吸入鼻腔,在胸腔里久久萦绕。
“如果不想在走廊,就把差的病床费补了,就能在病房里。”
护士的声音有着公事公办的冷静,听上去甚至有些残忍,谢执转过头去看她,喉咙有些干涩:“多少钱?”
“再补一千二。”
“多久的?”
“一个星期。”
“我这里……还有五百块,你能不能先给我续上几天?”谢执连忙掏兜:“我知道不够,但是先续上,我再补行不行?”
“不行。”护士摇摇头,“我都说了现在人太多了,病床真的供不上,我给你续了你后面要没交上我负不了责的。”
“但是……”谢执攥着手里那五百块钱,一瞬间脑袋空白,嗫嚅道。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能说什么,但这瞬间感觉,此时他唯一只有这个机会,搞砸了仿佛天都会塌下来。
“好了没啊。”后面的人不耐烦地走上来,看了谢执一眼:“走廊也可以睡啊,怎么就不行了。没钱别为难人家护士。”
谢执默默地看了眼说话的那人,把钱塞回自己口袋,离开了。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走廊,五百块钱被攥在手心,像是羽毛一样的轻盈。
走廊里满是陌生人。每一声痛苦的呻吟,安慰的低语,沉默的轻叹,都在这狭长的空间里回荡,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压抑的氛围。
但这统统和谢执无关,他面色冷静,机械地在走廊上巡过一张张病床,出神地在脑子里跟自己说话。
这张床不是外婆的。
你太弱小了,太没用了。
为什么七百块都拿不出来?
这张床也不是。
为什么这点钱都赚不到?为什么只会拖累别人?为什么要意气用事?为什么别人能装作看不见潜规则你不能?
这也不是外婆。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唯有这么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人,你却不能保护好她?为什么这么废物?你就不能再努力一点吗?
“小执。”
有道声音落入耳朵里,谢执呆呆地转身,看见了外婆斜靠在病床上,冲他一笑:“你来啦?”
“嗯。”谢执鼻尖一酸,走过去抓住了她的手:“对不起外婆,我来晚了。”
“没事,没事。”外婆摸了摸他的头发:“吃饭了吗?”
“吃了。”谢执点了点头,“你怎么没接我电话?我刚刚跟护士说了,你别担心,等会我们就换回病房。”
“别花钱了。”外婆摇了摇头:“我在这里也是好吃好睡,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
谢执捏了捏她手,语气很轻柔:“我答应过妈妈的,我要好好照顾你。你等着,我去给你买饭,医院的饭不好吃。”
“别花那个钱啦。”外婆在身后叨叨地说,叹了口气。
谢执走到清炒店要了一份打包的玉米胡萝卜炖排骨汤,一份皮蛋瘦肉粥,一份西兰花炒鸡肉,两份饭。他抽出一百块付了款,又用剩下的钱买了包□□。
如今已经将近傍晚,太阳西垂,落在地面的阳光都有些苍白。
谢执站在店旁沉默地抽烟,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深长地吐着烟雾,似乎想把心里的压抑和无奈都一起掏出来,烟消云散。
随手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名片,谢执低头看着上面江海荣的名字,边缘都被他捏得皱巴巴,似乎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良久,谢执深吸一口气,手指划过破碎的屏幕,拨出了那个号码。
医院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在匆忙赶路,无人知道,也无人注意到他此刻的挣扎和沉重。
电话接通,谢执闭了闭眼,开口道:“三十万太少了,一百万,我陪你睡。”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