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洒在城市的街道上,带着初秋特有的微凉。许知年的车平稳地停在市心理卫生中心门口,他没有立刻下车,而是转头看向副驾驶座上的沈听白。
沈听白穿着一件宽松的米白色针织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纤细的锁骨。他侧着头,目光落在窗外行道树的叶片上,那些被秋霜染得微微泛黄的边缘,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只是他紧抿的唇角、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有放在膝盖上、不自觉蜷缩的手指,都泄露了他此刻的紧张。
“还有十分钟才到预约时间,”许知年放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生怕惊扰到他,“要不要先下车透透气?或者我去买杯热牛奶?”
沈听白缓缓转过头,看向许知年。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休闲西装,褪去了往日职场上的凌厉与冷漠,眉宇间满是耐心的迁就。他想起几天前,许知年拿着一张写满专家信息的纸,忐忑地问他要不要试试这家医院的心理科,语气里的紧张甚至超过了他自己。
那时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头。不是因为立刻就原谅了许知年,而是在画展风波之后,他清晰地意识到,那些被压抑在心底的伤痛,像一根顽固的刺,始终扎在那里,稍一碰触就会引发剧烈的疼痛。他需要一个出口,需要有人帮他把那些混乱的情绪梳理清楚,哪怕这个帮他的人,曾经是带给她伤害最深的人。
“不用了,”沈听白摇了摇头,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们进去吧。”
许知年立刻点头,推开车门绕到副驾驶座这边,替沈听白打开车门,手臂微微护在他的头顶,避免他碰到车门框。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呵护,让沈听白的身体微微一顿,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走了下来。
走进心理卫生中心的大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却并不刺鼻,反而带着一种让人沉静下来的气息。大厅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工作人员轻柔的说话声和打印机工作的轻微声响。许知年走在沈听白身侧,刻意放慢了脚步,和他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既不会让他感到压迫,又能随时提供帮助的距离。
他们按照指示牌来到三楼的心理诊室区域,走廊两侧的墙壁被刷成了温暖的米黄色,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幅色彩柔和的抽象画,画框下方摆放着生机勃勃的绿植,最大限度地消解了医院固有的冰冷感。
“就是这里了。”许知年指着走廊尽头的一间诊室,门牌上写着“张悦 主任医师”。他转头看向沈听白,眼神里满是询问,“需要我陪你进去吗?如果你想一个人,我就在外面等你。”
沈听白的目光落在诊室紧闭的门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的边缘。他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闪过那些无数个在深夜里辗转难眠、被噩梦惊醒的画面,又想起许知年这些天小心翼翼的陪伴,还有他手机备忘录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关于自己喜好和禁忌的记录。
最终,他轻轻点了点头:“你……进来吧。”
许知年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压抑住心底的狂喜,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语气依旧保持着平稳:“好。”
他抬手轻轻敲了敲诊室的门,里面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请进。”
推开门,诊室里的布置比想象中更加温馨。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排书架,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心理学书籍和一些装帧精美的绘本,靠窗的角落放着一张柔软的沙发和一个小小的茶几,茶几上摆着一个白色的陶瓷花瓶,里面插着几支新鲜的向日葵,阳光透过白色的纱帘洒在花瓣上,泛着温暖的光泽。
张医生坐在书桌后,是一位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女性,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戴着一副细框眼镜,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眼神温和而有力量,让人不自觉地放下防备。
“请坐吧。”张医生指了指书桌前的两张椅子,目光在沈听白和许知年身上轻轻扫过,没有过多的探究,“我是张悦,你们可以叫我张医生。”
沈听白在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放在膝盖上,显得有些拘谨。许知年坐在他身边,腰背挺直,却刻意放低了姿态,双手自然地放在腿上,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无声地给予沈听白支持。
“沈先生,是吗?”张医生翻开面前的病历本,温和地看着沈听白,“之前在电话里,你的朋友简单和我说了一下你的情况,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自己的感受,可以吗?不用着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在这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安全的。”
沈听白的嘴唇动了动,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那些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的话,此刻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他能感受到许知年投来的目光,里面没有催促,只有耐心的等待,可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张医生没有催促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而平稳,像是在引导他放松下来。过了几分钟,沈听白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张医生,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我经常会失眠,晚上很难睡着,就算睡着了,也会做很多噩梦,梦见以前被误解、被指责的场景,每次醒来都会浑身是汗,再也睡不着。”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浓浓的疲惫和痛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挤出来的。许知年坐在一旁,手指紧紧地攥着裤子,指节微微泛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沈听白诉说那些他不曾参与的、深夜里的痛苦,那种无力感和愧疚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我知道那些经历对你来说,是很难愈合的伤口,”张医生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温和,“你愿意和我说说那些让你痛苦的事情吗?当然,如果你现在还没有准备好,我们可以先不说,我们慢慢来。”
沈听白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玻璃镇纸,里面嵌着一片干枯的枫叶。他的思绪像是被拉回了很久之前,回到了那个他被指控泄露公司机密的下午。
“那天,我本来是想把一份整理好的项目报告交给许知年,”沈听白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痛苦,“可是我到他办公室的时候,他不在,我就把报告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结果第二天,公司就传出了机密泄露的消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我,说是我把文件拿走了,卖给了竞争对手。”
他转头看向许知年,眼神复杂,里面有痛苦,有委屈,却没有了当初的怨恨,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许知年当时很生气,他当着公司所有人的面指责我,说我贪得无厌,说我背叛了他,背叛了公司。他没有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就把我赶出了公司,甚至……甚至冻结了我所有的银行卡,让我无家可归。”
许知年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张了张嘴,想道歉,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些痛苦的经历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只能伸出手,想要握住沈听白的手,却在快要碰到他的时候,又犹豫着收了回来,只是低声说:“听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沈听白没有理会他的道歉,只是继续对着张医生说:“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和谩骂中,以前认识的朋友都疏远了我,我找不到工作,只能住在一个小小的出租屋里,每天靠着泡面度日。我不明白,我那么信任他,那么爱他,他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一次……”
说到这里,沈听白的声音哽咽了,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他慌忙低下头,用手背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许知年看着他流泪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他再也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沈听白冰凉的手。这一次,沈听白没有挣扎,只是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就任由他握着。许知年的手心很温暖,那种温暖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像是一股微弱却坚定的力量,让沈听白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张医生递过来一张纸巾,语气里带着共情,“当我们最信任的人,用最决绝的方式伤害我们的时候,那种痛苦是毁灭性的,它会让我们怀疑自己,怀疑所有的感情,甚至会让我们失去对生活的希望。”
她看向许知年,眼神温和却带着一丝严肃:“许先生,我知道你现在很愧疚,也很想弥补,但是沈先生的伤口,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愈合的。在接下来的治疗过程中,你的陪伴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要学会真正地倾听他的感受,理解他的痛苦,而不是仅仅用道歉来弥补。”
许知年用力点头,紧紧握着沈听白的手,眼神无比坚定:“我知道,张医生,我会的,我一定会好好陪着他,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他好起来。”
张医生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沈听白:“沈先生,心理治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能不会立刻看到效果,但只要你愿意尝试,愿意打开心扉,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慢慢走出过去的阴影。接下来,我会给你制定一个适合你的治疗方案,包括认知行为治疗和放松训练,同时也会给你开一些辅助治疗的药物,帮助你改善睡眠和情绪,好吗?”
沈听白接过纸巾,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点了点头:“好,谢谢张医生。”
“不用客气,这是我的工作,”张医生笑了笑,开始在病历本上记录,“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下一次治疗定在一周后,同样的时间。回去之后,你可以试着每天晚上睡前听一些舒缓的音乐,做一些深呼吸,放松自己的身体和心情。许先生,这段时间,麻烦你多注意一下沈先生的情绪变化,如果他有什么不舒服或者情绪波动很大的情况,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我记住了,谢谢张医生。”许知年站起身,扶着沈听白也慢慢站了起来。
离开诊室的时候,沈听白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一些,虽然眼眶依旧泛红,但脸上的神情却不像之前那么沉重了。许知年依旧走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生怕他会摔倒。
走到电梯口,等待电梯的时候,沈听白忽然转过头,看向许知年,轻声说:“刚才……谢谢你。”
许知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看着沈听白的眼睛,里面带着一丝惊讶和小心翼翼的喜悦:“不用谢,听白,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不是说你陪我来这里,”沈听白的目光有些闪躲,声音轻轻的,“我是说……刚才在里面,你没有打断我。”
以前,不管他说什么,只要和许知年的想法不一样,许知年总会立刻打断他,用自己的想法去否定他,从来没有耐心听他把话说完。可是刚才在诊室里,就算他说出了那些指责许知年的话,许知年也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
许知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看着沈听白,眼神里满是愧疚:“听白,以前是我不好,总是不愿意听你说话,总是误解你。以后,我会改,我会认真听你说每一句话,再也不会误解你了。”
电梯门开了,两人走了进去。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沈听白靠在电梯壁上,闭上眼睛,轻轻靠了一会儿,许知年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守护神,默默守护着他。
走出医院大楼,阳光比早上更加明媚了。许知年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沈听白:“听白,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我查了附近有一家粥店,口碑很好,粥很清淡,应该适合你。”
沈听白睁开眼睛,看向许知年,点了点头:“好。”
许知年立刻喜出望外,连忙领着沈听白走向停车的地方。车子行驶了十几分钟,就到了那家粥店。店面不大,装修得很雅致,里面人不多,很安静。
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务员递过来菜单,许知年接过菜单,没有看,而是直接递给沈听白:“听白,你看看想吃什么?这里有皮蛋瘦肉粥、蔬菜粥、海鲜粥,还有一些小菜。”
沈听白接过菜单,翻了几页,点了一份青菜瘦肉粥和一份凉拌黄瓜。许知年也点了一份和他一样的粥,又额外点了一份沈听白以前喜欢吃的水晶虾饺。
等餐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落在沈听白的头发上,泛着柔和的光泽。许知年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充满了满足感。虽然沈听白还没有完全原谅他,虽然他们之间还有很多隔阂,但至少,沈听白愿意让他陪伴,愿意和他一起吃饭,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很快,粥和小菜就端了上来。温热的粥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沈听白拿起勺子,轻轻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温热的粥滑进胃里,带来一阵暖意,让他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
许知年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粥,自己也拿起勺子,却没怎么吃,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沈听白。他注意到沈听白喝粥的时候,喜欢把青菜挑出来放在一边,只吃肉和粥,就像以前一样。
“你还是不喜欢吃青菜吗?”许知年轻声问。
沈听白抬起头,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嗯,不太喜欢。”
“可是青菜有营养,还是要吃一点的,”许知年拿起沈听白碗里的青菜,用勺子压碎了,和粥拌在一起,“这样拌着吃,就不会觉得难吃了,你试试。”
沈听白看着碗里被拌碎的青菜,心里微微一动。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许知年也总是这样,把他不喜欢吃的东西拌在饭里或者粥里,逼着他吃下去。那时候他觉得很烦躁,觉得许知年总是管着他,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拌着青菜的粥放进嘴里,果然没有那么难吃了。他抬起头,对许知年说了一声:“谢谢。”
“不客气,”许知年笑了笑,眼里满是温柔,“慢点吃,别着急。”
吃完饭,许知年本来想送沈听白回家,沈听白却忽然说:“我想逛逛附近的公园,可以吗?”
“当然可以,”许知年立刻点头,“正好饭后散步,有助于消化。”
粥店旁边就有一个小型的城市公园,两人沿着人行道慢慢走了过去。公园里的树木都已经开始泛黄,秋风一吹,落叶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像一只只蝴蝶在空中飞舞。公园里人不多,偶尔能看到几个老人在散步,还有一些孩子在草坪上玩耍,笑声清脆。
沈听白走在铺满落叶的小路上,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微微仰起头,看着头顶上被阳光染成金色的树叶,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这是许知年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看到沈听白发自内心的笑容,虽然很淡,却像一缕阳光,照亮了他的整个世界。
许知年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走着,手里拿着一件外套,随时准备着如果沈听白冷了,就给他披上。他看着沈听白的背影,看着他偶尔弯腰捡起一片形状好看的落叶,看着他脸上淡淡的笑容,心里默默发誓,这一次,他一定要好好守护这份笑容,再也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沈听白走到一片草坪边,停下脚步,看着草坪上玩耍的孩子们。那些孩子笑得无忧无虑,眼神清澈,充满了童真。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这样在阳光下奔跑玩耍,那时候的他,也有着无忧无虑的童年,只是后来,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让他渐渐失去了那份快乐。
“以前,我也很喜欢在公园里玩,”沈听白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许知年说,“那时候我爸妈工作忙,经常把我放在外婆家,外婆家附近也有一个这样的公园,每天下午,我都会和邻居家的小朋友一起在公园里疯跑,直到天黑才回家。”
许知年走到他身边,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外婆很疼我,每次我回家晚了,她都不会骂我,只会给我留着热腾腾的饭菜,”沈听白的眼神里充满了怀念,“她还会给我讲故事,教我画画,我的画画天赋,就是外婆发现的。”
“你外婆一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许知年轻声说。
“嗯,她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沈听白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悲伤,“可惜,她在我高中的时候就去世了,走得很突然,我甚至没有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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