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野岭中,妇人正在一座新堆的孤坟前烧纸钱。
阵阵阴冷拂面而来,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缩着脖子往那坟头上瞧,“姑娘,婶子知道你死得冤,但已去了那边就放下恩怨好生的去投胎吧,若实在寻不到姑娘的家人,日后逢清明寒食,只要婶子还走得动,定前来给姑娘烧纸……”
话未说完,隐约就觉得坟里头似乎有声响传来,脚下那数寸土地似乎也在震动,更忍不住一阵胆寒,正欲起身离开,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带着风声贴着头顶飞过,吓得她慌忙伏在地上。
泥土飞溅,又冰又硬,噼里啪啦仿若天降雹子一般,直砸的后背生疼。
好半晌儿不见别的动静才壮着胆子抬头看去,只见那坟头竟炸开了,森森寒气不断从棺材里冒出,不多时,周围的地面竟诡异地结起了一层霜花。
接着就见白雾中慢慢伸出一只惨白的手,一身形高挑却单薄的女子从棺材中站了起来。
她肢体僵硬,动作迟缓,每动一下便有古怪咯吱声音传来,像极了说书人口中怨气不散化成的女鬼。
那妇人登时吓得半死,一骨碌爬起来躲去一旁的大树后头,瞥见四分五裂的棺材板,腿脚一软,又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浑身抖个不停,捂着心口念着“阿弥陀佛”。
雾气逐渐散去,见那撑着棺材艰难地往外爬的女子,双颊和鼻子冻得通红,嘴唇泛紫,眉毛上还挂着一层白霜。
她爬出来后便席地而坐,两手虚握置于膝盖上方,微弱的红光在身体四周萦绕,不多时面色已恢复如常。
萧翎缓缓睁开眼,呆坐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底染上几分激动,她微微垂首,屏息凝神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里戳了戳,滑滑的,暖暖的。
似乎不太敢相信那过于陌生又真实的触感,又使劲戳了几下,确定手指下的触感不再是冰冰凉凉,而是真真切切有了温度,她嘴角极慢极慢地勾起一抹欣喜的笑容来。
满地白花花的阳光入眼,萧翎抬起头,下一刻便撇过脸,不适地拿手去挡那晃眼的光,这次真真正正地挡住了。
阳光落在手心里,在那半张白皙精致的脸上洒下了一片温和的阴影。
她站起身,看着草地上阔别已久自己的影子,胸膛中酸胀难忍。
有多久没晒过太阳了?
八百年还是一千年?
太久了,都已经记不得了。
原来被太阳晒着的感觉这么好,浑身上下乃至体内流淌的血液都是暖洋洋的,愉悦的。
活着,竟然有这么好。
她抬起胳膊活动着腰身,瞥见树后头伸出的一只哆嗦着脚,她揉了揉喉咙尝试着张口,清脆的声音溢出,直笑眯了眼,“张婶子莫怕,萧翎,不再是鬼。”
*
“阿寻,像我这样的人,死后是要入地狱的啊……”
虞子珩又一次从梦中惊醒,掀开眼皮入眼的依旧是那轮明月,拢着一层轻雾,朦朦胧胧,同旧时一样。
出了会儿神,他纵身从房顶跳下,却见对面忽有一道红色影子一闪而过。
悄无声息地绕过去,就见一戴着半截面具的红衣少年正扒在塌了半边的砖墙后,鬼鬼祟祟地往他适才呆过的地方张望,嘴里念念有词,皆是些气音,似呓语般听不太真切。
赤沙岛蛟龙岭之众尽数被剿灭,以碧水清江为首的征讨军也已全部凯旋回朝。
虞子珩在此处逗留了两日,每个角落皆仔细检查过,满城死气,除他之外,只剩下数不尽古怪又恐怖的干尸。
倒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活物,能瞒过他的耳目,想来绝非等闲之辈。
陡然四目相对,莫名恍了下神,那少年也怔了怔,接着咧开嘴,突然撑着残墙跳出来朝着他拔足狂奔起来。
待虞子珩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抱住,那少年埋首在他心口,两只胳膊紧紧勒住他的后背。
活了这二十六年,除自家兄长外,虞子珩从未曾和旁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更别提还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一愣过后便把要人扯开来,却不料这姑娘看起来瘦不拉几,柔柔弱弱,力气却是大的出奇。
扯不动不说,那两只细胳膊直勒得人要断气,最后戳了她的穴道,才迫使她撒手退开。
这莫名其妙的姑娘退开后,便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任何一寸皆不放过,热切的目光几乎要在他身上烧出窟窿来。
须臾,她忽地弯唇笑起来,笑着笑着竟还笑出了两行清泪,神似痴儿。
虞子珩皱了皱眉,正欲离开目光陡然落在她腰间所悬挂的竹子造型的配饰上,原本漠然的眸子微微地眯了眯。
那玉石晶莹剔透,月光洒在上面散着荧光,表面似水波流淌,世所罕见,便是技艺再超群的工匠也造不出假的。
自碧水清江第十一代宗主曲修竹莫名失踪后,旁人便再没见过这玉佩。
曲修竹一辈子自视甚高,除了可与他匹敌的八拜之交徐同风外,其余人等谁也瞧不上,还以为他这辈子都寻不到徒弟了,没想到却找了个傻子?
不能,八成是混战中不慎被打坏了脑子,然后被同门遗忘在了此地。
能被曲修竹认可的人就算没有他那般本事,至少不会是个没自保能力的废物,管她作甚?
陡然意识到自己竟在意起旁人的安危,虞子珩又是一怔,略微烦躁地看了她一眼旋脚离开。
“哎,你,你站住!”音色急切又低沉,若非适才已然察觉到她是个女子,这声音倒是能完美糊弄过去。
然而离谱的是自己这身体忽然不受控制起来,竟真的站住了。
见他眉心拧得更深了,萧翎终于意识到自己适才的行为于一个初次打照面的人而言太过唐突,尴尬地笑了下,低头挠了挠眉毛,脸上戴着面.具,只摸到坚硬的铁,又讪讪地把手放下,“那个,这里满城都是干尸,难得见着一个大活人,一下子太激动,不好意思,公子别介意!”
事实上萧翎又何止是激动,眼前之人可是她徒弟转世呐,孤魂野鬼在这世间飘了千百年,不想有朝一日竟借尸还魂了,此时此刻她连指尖都还是颤抖的。
那日她便是跟着这徒弟转世来的这瀚海境外的赤沙岛。
蛟龙岭乃是三十多年前横空出现的一支魔教组织,早些年里还算安分,但近一年不知为何突然就在瀚海挑起了事端,今天灭了这个帮,明天挑了那个派。
但非世家大派,庄子又都被烧毁,连人也被烧成了灰,什么都没留下,即便怀疑乃魔教下的手,却苦无证据,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命各处加强警戒。
直到一个半月前,有位家主拼着最后一口气从赤沙岛逃回来,说蛟龙岭领主正在修炼邪功,抓了许多修武人士去,夺了他们的内力化为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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