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不择手段都要活着的人最后竟选择了自我了断,突然之间谁敢相信这结局?
萧翎也轻易不敢相信,耗费一番功夫确认,心跳没了,呼吸没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死气,却仍怕他诈死,就差没抽出剑来戳几个窟窿,猛然想起自己这眼睛可辨亡魂,急忙抬头看向四周,果在人群外见着一团七彩霞光,此刻袭青岩的魂魄正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大活人的身体朝那团光走去。
一心想要将其剁碎了喂狗之人,如今终于死透了,她一时竟难以接受,这畜生合该千刀万剐,受尽苦痛折磨,岂能这般容易就死去?
萧翎恨恨地想着,却被身侧的人猛地揽住腰身往后退去,扭头一看就见那将将死去的人浑身上下竟燃起赤色的火,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那破破烂烂的身体就被烧了个精光,只留下一小堆焦灰,微风一吹便什么都不剩了。
这等场面可不多见,不知内情的皆当场震住,更有人直呼邪门儿,视线扫过一座座坟头,不禁毛骨悚然。
萧翎只得解释说他生前中了一种很厉害的火毒,死后尸身才莫名起火,这才解除了恐慌。
亲眼看着仇人死去,还实实在在落了个死无全尸,挫骨扬灰的下场,心底多多少少也得了些安慰,但想起再也回不来的亲人,许多人又忍不住抹起眼泪。
对于袭青岩的死,经历过一回骗局的人都格外谨慎,从胡老爹拉走袭鹤龄之后闻晚歌便一直压抑地抽泣着,这会儿急切想要询问,却奈何嗓子发紧只能发出哽咽之声。
谢遥见状便替她开口,问了一遍又一遍也总有疑心,甚至还走去老堡主墓碑前伸手摸了摸,确定什么也没摸到,又说:“好像是真的烧没了,萧翎啊,他确实是真的死了,对吧?”
搁在平时萧翎早失了耐性,可此刻看着闻晚歌那绞得发白的手指和哭得通红的眼睛心中唯有心疼,抬手抹去她脸上滑落的泪珠,耐心解释道:“这世上没有第二只上古凶兽供他作假,信我,袭青岩这次真的死透了,这会儿功夫说不好就已经被扔进地狱里去了,可有的他受得!”
地狱十八层,层层何种景象,以前听萧翎细细描述过,天道不公,至少那里尚有公道可寻。
“那便好,如此,这滔天之仇便终于报了。”闻晚歌按着嗓子哑声道,然后微微扯起一点唇角,感激地看了萧翎一眼,一步一步走到老堡主坟前跪下,拉着袖子在方才袭青岩靠过的地方使劲擦了擦,最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外公,阿爹阿娘,阿姐说你们已经重入了轮回,也不知道我说的话你们还能不能听见,那畜生终于下了地狱了!外公啊,您放心,晚歌一定会替您重振袭家堡,我……”
话到此处她突地顿住,愣怔了会儿,嘴巴一扁,茫然又无措地痛哭起来,“可是外公,我该怎么办啊?袭家三十六路刀法阿娘虽教过我,可我却总偷懒,至今连一式也没学会……”
袭家堡才出事那会儿,萧翎以及云泽山庄一众同门都曾信誓旦旦地同闻晚歌保证,待报了仇定会助她和袭鹤龄重振袭家堡。
放眼整个江湖袭家堡虽不是什么威名赫赫的大门派,但开宗立派的时间比天下第一宗碧水清江都还要久远许多,自然不能让它就此没落了。
可如今大仇得报,还未迈出第一步大家就彻底被难住了,袭家正经弟子现就剩袭鹤龄一人,但他自幼却尤爱舞剑,老堡主对小辈最是疼爱,也不勉强,索性就由着他跟着燕蓉菀习剑,故而,这唯一后人却对自家三十六路刀法一窍不通。
袭家刀法每一代皆由家主亲身相传,既没有心法口诀,也没有刀谱,换句话说,从袭家堡被灭门那日起,这刀法差不多就失传了。
老祖宗留下的资本都弄丢了,这基业还如何能传承下去?
见闻晚歌哭得伤心,谢遥本想安慰几句,伸出的手还未触到她的肩膀,又犹豫着收了回去,事已至此,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虞子珩竟抽出悲鸣刀古里古怪地舞起来,这突兀的行为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却毫无察觉般,一个劲地拎着刀比划,与其说是舞刀,倒不如说是在抡着玩,每个动作都懒散、随意又粗糙。
若在平常尚能勉强说他是在活动筋骨,可眼下这般境地……
怕不是在坟地里待久了沾了什么邪气了?
就连闻晚歌也顾不上哭了,半张着嘴巴奇怪地看着他,在虞子珩两手反握着刀慢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后,她蓦地眼前一亮,这,这不是幼时阿娘教她的刀法吗?
虽说当时阿娘舞得风声呼啸,但她跟在后头就是这么练的,那不情不愿的姿态都一模一样。
“小舅舅,你这耍的是袭家刀法?”闻晚歌激动的嗓音都忍不住颤抖,而后一拍巴掌蹦了起来,兴奋喊道:“是了是了,三十六式,一式不差!”
这看起来跟姑娘家家跳舞一般软绵无力的一套动作,竟是袭家三十六路刀法?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萧翎也惊呆了,这刀法她虽不会,可好歹也跟老堡主切磋过,他老人家施展起来可不是这般模样,内劲游走,刀身嗡鸣不止,震得她脑袋都是麻的,但细细回想,适才比划的虽粗制滥造了些,招式动作好像又确实是这么些。
这家伙!
“啧,人小姑娘都急得哭了,你这当人舅舅的闹着玩儿呢?就不能好好演示么?”
说完方才想起他还负伤在身,“你可是伤口又开裂了?”
虞子珩短暂地顿了下,捂着肚子点了点头。
萧翎顿时变了脸色,已然忘记自己身处何处,当即上前要检查他的伤势。
若非虞子珩反应迅速一把抓住了萧翎的手,场面就尴尬了。
见她不依不饶,只得无奈笑着解释,“逗你呢,我没事,本就是怕你又着急,所以才悠着劲。”说着他忽地凑近萧翎耳边,“这里人多,你若实在不放心,回去再给你检查,好不好?”
素来不苟言笑的人突然间狡黠起来,着实让人措手不及,萧翎毫无意外怔住。
身后传来噗嗤几声笑才醒过神,耳根一热,收回手,后退一步老老实实站好。
面上虽镇定,心中却是在呐喊,自己可能是疯了,众目睽睽下怎就扒起人家衣衫来了?
若是以前好像也无所谓,可现在毕竟不一样了,虽然也未曾瞒着大家伙儿,但总归是难为情得厉害,毕竟儿女情长这东西在这一千多年里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谢遥在一旁看着却甚是欣慰,师父师娘和白师叔都相继离去,他这个大师兄竟成了山庄里辈分最高的,萧翎是他看着长大的,俗话说长兄如父,见她觅得良缘,心中自是高兴不已。
虽说一个他叫小师叔一个管他叫大师兄,这辈分乱七八糟了些,但不妨碍他看着两人般配,大抵也就只有小师叔这般的人物才能与萧翎比肩同行了。
想来师父师娘泉下得知也是高兴的。
不过,起哄也得看场合,于是拿出大师兄的派头,喝止一众看戏的同门,顺势转移了话题,“小师叔,你何时学会的袭家刀法?”
虞子珩没回答,抬眼往袭老堡主坟前看去。
老堡主年轻时是个武痴,总巴不得自己能培养出一个旷古烁今的武学奇才,自袭青川会走路便每日都要将那三十六路刀法演示一遍给他瞧。
上一世袭青川被掳去地宫时已到了记事的年纪,虽然后来遭受种种折磨,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但有些东西早就已经深深刻进了骨血之中。
那晚握住悲鸣刀时竟不自觉将这套刀法耍了出来,连属于幼时袭青川的记忆也一点一点在脑海中浮现。
只是这等匪夷所思的际遇还没顾得上同旁人说起。
“大概是梦中跟老堡主学的吧。”他如是说。
闻晚歌听了,忿忿不平,转身一抹眼泪叉着腰埋怨起地下长眠的人,“外公,你好生偏心呐,怎的就只教小舅舅,也不来我梦里教教我?”
说着又摆摆手,很有自知之明道:“算了,算了,就我这资质估计在您投胎之前也学不会,还是外公英明,把小舅舅教会了,有他在晚歌日后总能练得成的,”
然后便走向虞子珩,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煞有其事道:“小舅舅,我决定从明日起便弃剑练刀,有朝一日定要将把袭家三十六路刀法发扬光大,你可得好好教我。”
“弃剑练刀?” 虞子珩有些嫌弃地扒拉开她的手,皱眉道:“那我这段时日岂不是白教你了?”
“不能吗?”闻晚歌眨了眨眼,指着自己一脸为难,“难不成你还指着我又学刀又练剑?不成的,小舅舅,你可千万别太看得起我了!”
虞子珩当然不能指望闻晚歌,先前有爹娘宠着,平日没少偷懒,故而根基不够扎实,即便她有些习武的天分,等她学完那三十六路刀法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他想做的事情还很多,可没那多功夫耗。
都不用考虑,这重任自然就落在了袭鹤龄身上,那孩子虽自幼修习剑法,甚少握刀,但胜在他课业扎实,头脑聪明,顿悟力也极好,怎么都比闻晚歌来的合适。
然视为信仰的父亲竟成了屠戮师门的畜生,这样的打击无疑压垮了袭鹤龄的内心。
别说练刀,每每想起自己握着匕首往萧翎胸口刺去那一幕,他甚至连剑都握不稳。
即便所有人都不再怨憎于他,说仇恨已消,说父是父,子是子,说他与那畜生不同,待他还同往常一样,可他终究是过不了自己心中这一关,整日了无生气地憋在房中不愿见人。
萧翎别无他法,思来想去只得请来了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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