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放《新闻周刊》,没有老师在,他们班提前两分钟溜了大半。其他年级也差不多。
她在西楼梯刚听到高三下课铃,便被林荫道上吵吵闹闹的声音吸引过去。
“好像下雪了。”
江今澄听见一个女生说。
这个天气下雪积不起来,贴到人的皮肤或落在柏油马路上和雨一样,湿漉漉一片。但如果昂头透过橘黄色路灯看,小雪细碎漫天飞扬,还真是“未若柳絮因风起”。
江今澄换了只手撑伞,晚上气温低,在外面吹几分钟风她忍不住吸鼻子。
纸叠好放在口袋里,现在去摸口袋里好像又多了点东西。纸单独抽不出来,只好全部掏出来。
“等久了吗?”
许松年来的正好,江今澄看他单手撑伞没拿什么东西,把伞递给他说:“帮我撑一下,我擤鼻涕。”
其实站在香樟树下雪要小很多,但她还是不想淋到太多浑身潮潮的回家。许松年撑得很稳,斜挡住风来的方向。
她斜跨一步扔完擤鼻涕纸接过自己的伞。
“好了,走吧。”
手下意识插回口袋,有锯齿一样的东西划过掌心,想起来她口袋里还有方砚清给的陈皮糖。
“你吃糖吗?别人给我的,比较多,分你一个。”
指尖捏着包装纸晃了两下,许松年没接。
“你同桌?”
这糖和他第一次坐江今澄家车回家她在地上捡起来的一模一样,当时没有追问,现在追问似乎晚了。
“啊,不是。之前是。”
思绪打了结,江今澄忘了有没有和许松年说过方砚清调位的事。
“就是方砚清,你见过的,不过现在她调走了。你不吃的话我自己留着了。”
“给我吧。”
他摊开手掌接过,装进校服口袋里。
临近车棚,许多结伴走的人挥挥手分开。综合楼有十多层,遮住东面来风,他们并排撑伞走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下。
雪疏风缓,天地悠悠。
这段路挨着车棚,车棚到了尽头,路也到了拐弯的时候。
水蓝色车棚与柏油路相连的滑坡冒出一个又一个人,鲜少有人穿雨衣,最多也就带个帽子。
这小雪完全不影响视线,落在皮肤上也就冰冰凉凉的一个点。
“你不是说物化生,怎么又改,马上该填表了,你到底想好没?”
“再说吧。”
“你看那人是不是江今澄?”
“好像是。”
他们骑车一前一后从车棚出来,声音越来越清晰。江今澄虽然看不清人脸,但李元说话调调辨识度太强,想假装没认出来都不行。
他骑电动车在前面,大大方方和江今澄打了个招呼。
“明天见啊江今澄。”
“明天见。”
温天南应该住得近,骑的是江今澄脚够不到地的那种公路自行车。他似乎心情不好,脸色也很差,只轻轻对江今澄点了头。
她也挥了挥手,只是不如刚刚和李元挥得自然,等温天南偏过头去立刻收了手如释重负般呼了口气。
“这么紧张。”许松年打趣道。
确认温天南走远不会听到他们说话江今澄才开口:“有点尴尬,我和温天南不熟。”
“怎么说?”
他嘴角噙着笑看江今澄,似乎真的感兴趣,而不是单纯为了聊天。
“就感觉,感觉他好像看不惯我,不过我也没他没说过几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得罪过他。”
“奇奇怪怪的。”
她晃了晃脑袋也没想清楚为什么。
“奇奇怪怪的。”
许松年复述一遍她的话。
“早上看你们一起打伞还以为很熟呢。”
“你说这个啊,上次去小卖部他借我伞,我欠他一次。再说都是同学,他主动问我能不能一起走,我总不能说不可以,你自己跑回去吧。”
他在调侃江今澄,但这一路风雪交加,难以分辨声调起伏的异常。
移开遮挡视线的伞面,晦暗夜色里许松年上扬的嘴角被江今澄抓个正着。
“喂,你别笑了,赶紧走,我要回家。”
“回家回家。”
江建明提前在车里打了暖风,刚适应一会儿又要下车上楼。江今澄没撑伞一路吼吼叫着跑进单元门。
许松年慢斯条理地收好伞跟在她后面上楼。
整栋楼都睡得差不多,感应灯一亮一灭交替,视野也时明时暗。
她跑得快,上到三楼和四楼间的台阶许松年还没有上来,扒着栏杆等了一会儿。
“许松年,你明天动作快点,不许迟到。”
“好。”
他昂起头看江今澄,慢悠悠地答。
三楼感应灯比其他楼层要暗一点,上了一天课下晚自习又累又困,流出的眼泪都分不清是困还是眼酸。
这样浅柔的光落在他身上正正好好,不刺眼也不晦暗,刚好能看清他。
“明天见。”
“明天见。”
许松年第二天没有迟到,江今澄迟到了。昨夜的雪没积起来,但结了冰,市政府那条路都没来得及铲更别提其他路。
车开得很慢,电动车和自行车也是,尚未天明的六点多里,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往各自目的地赶。
好在前排有人站起来读书,帮江今澄遮掩悄悄溜回座位。
这个点早读,很难记进去什么东西。早自习下课往桌子一趴,知识和太阳升起前的夜色一起留在睡梦里。
各科基本进入期末复习阶段。其实不必复习这么早,但期末成绩对分科占比最大,大家都想考个好成绩。
浅尝辄止的必修二就此完成这一学期使命和其他未开封的教辅一起安分躺回箱子里。
江今澄理着书本,准备把用不上的带回家。
“你这就准备跑路了,还没分班呢?”
“不是,我把用不上的带回去,占地方。”
因为边兰总喜欢翻她的教辅习题册来看她有没有认真学习,江今澄不得不哼哧哼哧都带到学校。
但现在期末卷子如流水,她这实在放不下,还有之前买的杂志也没带回家。
“分科表从前往后传,一人一张,保管好,暂时不交。”
班长抱一沓红纸进门,分成两沓往后传。
下节班会,班内没少多少人,分科表传得很快,江今澄拿到看了一会儿才放下。
这次是正式分科表,连小语种都列出许多种。
“我要去学西班牙语,这不比英语好。”
“拉倒吧,学校根本就不会开,标上去好看罢了。”
班内很快吵吵嚷嚷起来,听到的字都拼不成一句话。
想学什么江今澄还没想清楚,但不想学什么很明显。
她化学成绩不差,但在一众尖子生里平平无奇,和他们赋分,江今澄没有信心。
那就只剩政治地理和生物,三选二。好像选哪个都行,又好像选哪个都不行。
“许松年,你当时为什么学化学?”
她没做过老高考卷子,只听些老师说选科等级政策毁了不少学生。一门小科失误,就可能从92一路跌到二本。
至于竞赛,上心的人也不多,能拿到名次自然高考成绩也不会差。
是让很多学生死气沉沉的高考政策。
“就这门还行。”
天上还飘着点小雪,江今澄懒得打伞,吹得手冷还遮不住多少雪。
白绒一样的小雪落在她身上,没有成型,只是一片又一片大小不一的冰渣。
“啊,你是其他小科非常差所以学的化学?”
她望向许松年的眼神很亮,笑起来酒窝一深一浅,稀拉零星的雪花片子缀在她发间,像湖面跃动的星光。
“差不多吧。”
“把帽子带上吧,下雪了。”
“没事,我今天回去洗头。”
不围围巾只带帽子,风一吹帽子又会被吹掉,即便带着也遮不住额头,还不如不带。
今晚比昨夜的雪要大一点,但风小一点,只是依然积不起来,沾到绿化带和柏油路就化成了水。
“你觉得这算雪吗?”
“算。”
“但雪不应该是标准的雪花形状,这顶多算个冰渣。”
落到她袖子上的雪还没仔细观察到是什么样子就浸湿她的校服,怎么能算雪。初雪如果是这样也太煞风景了。
“哎,你觉得物化生怎么样?”
“很好。专业选择面广,容易出高分。”
“物生地呢?”
“很好。背诵刷题双管齐下。”
“物生政呢?”
江今澄打断许松年还想接下去的话,他也不恼,继续分析起来。
“文理兼修…”
“喂,你怎么哪个都说好。”
这次她真的不想听许松年在那分析,像墙头草一样,什么都说好。
“选科当然都是好的,重要的是你想学什么。”
“如果什么都不想学怎么办。”
“那你会被班主任约谈。”
像是经历过,许松年说得言之凿凿。
“开玩笑,分科嘛,就是想减少负担让你更深入学习选科。你现在才高一,如果不感兴趣,还可以再转班。”
理论如此,万一她就不适合学习,学什么都讨厌该怎么办。
“大部分人选科就是为了考大学,没有其他理由。”
大部分人做的选择都是为了在有限能力下获取最大利益,谈不上什么热爱理想,那太奢侈了。
“你也是?”
“嗯,我也是。”
他掸去江今澄肩上的雪。
江今澄觉得有必要去看一下高三年级大榜,许松年对学习的态度还没有她积极。
风吹得人脸色发白,薄薄一层皮肤紧绷着,额头鼻梁连成漂亮的曲线凸显出来。线条清晰利落,挂了雪的眼眸却如蒙雾的湖面。
他很少显露情绪,晦暗的光线下更是难以察觉。只是雪映着散射光,照亮本该被夜色掩饰的失落。
“可能只有我哥那种人选科才不是为了考大学吧,说不定他也是,但不好意思和我们说。”
江今澄没扎进去的碎头发沾满了雪,她拢到了耳后,能完全看清许松年的表情。
要笑不笑的。
“真的,我以前偷偷问我哥为什么那么努力学习,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什么?”
许松年配合她的神神秘秘。
“他说,他就喜欢别人比不上他。为了装。”
这话很符合边缘平时的性格,江今澄从来没有怀疑过。
“不过我要是能考年级前十,肯定比他还要嘚瑟。”
“我哥这种人毕竟是少数,普通人努力考大学又有什么错。我得回去再研究一下选科。不过我政地生三门成绩差不多,也不知道哪个赋分高。”
江今澄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没听到许松年附和的声音,转头看到他在笑。
注意到她的视线,许松年偏过头,很矫情地说了一句。
“今天雪真好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