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若不收手,师旻必然受伤,这个人怎反倒偏心起我来?
白霜序偷偷打望,心里忽然好奇,这个套着裴二爷模样的人,他那□□下,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哼!”
师昂把两指间的枝条向地一掷,迤迤然往回走。
白霜序跟上去,占了位置,把师旻挤开。
师昂把师旻招过来,问:“孟府当下如何?”
师旻肃容,清了清嗓子,详细交代:“孟府准备妥当,那位大公子应变极强,如今杀手当已就地正法,不过扰了寿宴,众宾皆惊,一片混乱,弟子趁乱便找了出来。”他仔细想了想,又道,“噢,还有一事。庾远公子平安,孟放定会派人安全护送他离去。”
说到孟放,安静倾听的白霜序可算找到机会插嘴:“前辈,孟大人可是你打伤的?”
师昂如实道:“不是,我为抢那檀木盒缓了一步,追过去时孟放已遭人毒手,那恶逆还未脱逃,我欲追索,只能以内劲点穴,先替他护住心脉。”
后来,便是白霜序眼见的一幕。
——
将至别院,路上飞来一颗弹丸,拆蜡取纸,上头小字一排——
“孟放死,死于风萧声绝,全城缉拿,勿去。”
两个小子冷汗盈头,不由打了个寒噤,师昂依旧如常,只是将纸条合于掌中,碾碎成齑粉,而后,他身形一动,向着弹丸飞来的反方向扑抓。
四面银装素裹,黑白分明,地上无迹,枝上无雀。
突然,白雪自上而下如瀑布喷洒,潜伏在树上的人转瞬栽落。
师昂归于原位,淡淡道:“既然来了,躲躲藏藏做什么?”
初桐伸长脖颈,将头微微上扬,说:“我不想见到你。”
师昂说:“你见到的不是我,是裴丹。”
“……”
“详细说说吧。”
初桐故意唱反调:“谁说我要帮你?”
师昂指着那些飞灰:“你这不是用行动说的?”
“……”
初桐无言以对,深深吸了口气,几度张口,几度骤止,最后狠狠地“嘿”了一声,飞快地说:“天下巧匠出公输,威力越大的暗器使用次数越少——‘白骨喋血’除外,毕竟那种恶心人的玩意儿对使用者有一定要求——传闻中的‘神机柱’,傻瓜站着都能打,但是只能用三次。‘风萧声绝’仅次于此,是裴丹花重金打造的,天下独此一家,你解释不清。”
白霜序举一反三,或许那晚杀手在岩山寨毁尸灭迹时从裴二爷身上搜走暗器。老鹫为了栽赃嫁祸,不敢留下破绽,自己赶过去时孟放并无外伤,说明他们走后,有人用风萧声绝打死了本就奄奄一息的孟放。
师昂挥袖,道:“继续。”
初桐冷漠地说:“没有了。”
师昂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如是道:“真没有你就不会留下来。”
“胡说!”
初桐被说中,气得在他跟前挥舞拳头,嚷嚷着:“我是准备走来着,谁叫你武功高!”说着还拍了拍方才从树上摔下来时衣服上沾着的雪。
师昂慢悠悠地说:“其实你想帮我,但因为我拒绝了你的要求,所以你心里很矛盾,觉得我这个人十分不近人情。”而后,拍了拍他的肩,“做人不要这么别扭,帮我还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事情。”
“……”
初桐咬牙切齿:“是么?”
师昂说:“因为天下能帮我的人,不多。”
师旻憋笑,白霜序同情地看了一眼那位轻功卓绝但还是被抓出来的兄弟,至于初桐,他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你其实在夸你自己!无耻!”
“难道我说得不对?”
师昂侧身勾唇,风雪皆在他身后。
隔着裴二爷那张富贵脸,负手而立的他不见半分市侩,也没有叫花子装皇帝的假模假样,反而由内而外生出睥睨天下的世外高人之感。
初桐垂下头,好似打心底里为他的气势折服,把知晓的和盘托出:“三天前,富贵堂放出消息,称裴丹已除家谱,就此断绝关系。消息不胫而走,不日则会传到牂牁郡。”
这一手算盘打得好!
师昂冷笑:“这一环扣一环的!裴丹可是死得太可惜,争什么天下首富,活着去同石赵‘算无遗策,机无虚发’的张宾和苻秦‘智近诸葛,弼谐永固’的王猛,争一争当世天下第一谋臣啊!”
初桐自觉避退到三丈外。
他不肯说,除了置气,还有一层原因便是追随多年,他对此人的脾气已有了不浅的了解,有的话一旦说出来,对于后果,他有清晰的直觉。
师旻脸色泛姜,他知道阁主是真生气。
四下雪路,鸦雀无声。
白霜序抬头望天,天色将晚,红霞惨惨,沉重的乌云覆盖整片苍穹,严丝合缝,没有一道光能从中挣脱。环环相扣,他只觉得自己像一只飞蛾,陷入了一张巨大的网中。
……裴丹的死可不止于山贼谋财害命。
所知太少,实在被动,必须要做线索交换。
白霜序忙问:“前辈,你为何会到牂牁郡来?”
师昂解释:“我的人在夔州被裴二爷下毒,我来找他要解药,不过没找到人,此事蹊跷,我怀疑他已经死了,想要查清真相就只能扮成他的模样,来这万寿城看看,到底在演一出怎样的好戏。”他掸了掸指甲里的雪,语气惋惜,“可惜,本以为是坐山观虎斗,不曾想自己才是戏中人。”
“裴二爷确实死了。”这时,白霜序才将宛温岩山寨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只是稍改措辞,对木家只字未提。他接着问:“前辈,你可看清后院那人的正脸?我只瞧他手中提有一柄锋利的斩|马|刀。”
“一个独眼。”
“是他,就是他杀了裴二爷。”
跟前的人离开滇南后,显然另有一番作为,白霜序心内无比安定,不自觉依他为风向:“要将他找出来吗?”
师昂未置可否。
气氛紧张,师旻插嘴感叹了一句:“幸亏在城外,否则孟府闭城大索三日,只怕要困死在城中。”
一语惊醒梦中人。
白霜序立刻做出反应:“前辈,贼人有备而来,还需尽快离开此地。我有一朋友,为人可靠,或许能助我们乔装出牂牁。”
他那朋友,无非就是宋家那位宋灏公子,师昂并不觉得,此人有本事能领他们冲破重重封锁,若是庾远,或许……不过那小子很有想法,只怕亮明身份,他也不会出手相助。
不过,白霜序的坚持也并非全然不可取,他们确实需要一些代步的工具。
“或许能弄到马!”
“二爷,有马,至多三日便能离开牂牁!”
师昂颔首,却未多话。
他似乎有新的顾虑,只是未再向几人坦诚,唯一的可能就是与之现今的身份有关,白霜序装不知道,检视四周,发现初桐去散如烟,不知何时已无踪迹。
——
早间的时候在孟府,白霜序和宋灏约定,无论是否借到马匹,酉正时分都需去城南小河口下石桥边等候,他相信宋灏只要安全脱身,一定会来,于是他带着人,掐算着时间前往目的地。
几人沿着茂林修竹缓慢前行。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选择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这地方离官道有一定距离,背靠高山,崎岖难行,附近亦无村寨,但位置又实属要地,不论向东向西,都能很快回归中道,是个不错的碰头点。
这是他俩旁敲侧击同红蓼打听到的。
雪地上现出足迹,肉眼丈量符合成年男子脚掌大小,而一侧被雪渣压塌的黄草上浮现出一串绵密的马蹄印,白霜序惊喜,定是宋灏牵马走过,顿时向前快跑两步。
身后却忽然传来师旻的喊声。
“小心!”
白霜序深信不疑,当即矮身,回头只见师昂弹指一挥,气流将前方半人高的灌木丛切开,露出坡下两匹被拴住的马。
马受惊扬蹄,狠狠打了个响鼻。
师旻低声说:“我们来时的方位上有第三人的踪迹!”
他们之中还有高手坐镇,即便灌丛能挡人也藏不住,除非人埋在雪里或泥下。白霜序眼色、目力以及内功稍逊颜色,因而立刻向师昂求助,后者摇头,他这才几个起落,落地马匹的周围。
山里严寒,下过一阵小雪,附近散布的打斗痕迹虽被遮去大半,但仍能依稀辨别出宋灏的剑意,余下的刀纹驳杂,识别不出有几人之功,但没有断肢残血,宋灏活着的几率极大,多半是给劫走。
该死!
和他们同一方向,除了那独眼老鹫,还会有谁!
想来,那独眼刀疤脸在孟家别院就已经认出了他,自己这两日又一直跟着宋灏,他的同伙只需要分出一人留意宋灏的去出,再偏僻的旮旯,也能叫他找出来。
师旻站位在后,从他的视角看不到地上的残痕,见无埋伏,目光自然而然锁定在前方的马上,以为是白霜序提前备好:“行啊,小师弟,正好两匹马!”
被他这一唤,白霜序瞬间反应过来宋灏的用心——
两匹马?
宋灏这小子,是想和他一块走啊!
白霜序手脚冰凉,隔着衣物,鸡皮疙瘩一层一层漫出来,想通的那一刹那,抬头所见,不是万寿城外的皑皑空山,而是地狱。
恐惧而痛苦。
他回到了那年和爨氏的斗争中,最好的朋友燕然,也就是阿娘的大弟子,因为他的失算,在一次行动中成为刀下亡魂,就死在他的怀里,那样的悲痛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师昂见他脸色惨白,整个人浑身颤抖,似有些失心魔怔,便挥袖一拂,两指落在他神庭穴上。
白霜序顿时清明,抓了把雪拍在脸上,大口喘息。
师旻此时也已察觉,绕至拴马树后,发现枝干上钉着一枚飞镖,镖下扎着一张字条——
“若要活口,拿盒中之物来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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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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