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内的气氛有些沉寂。
亭外细雨蒙蒙,苍绿色的叶子上滴落几滴露珠,偶尔有几只被打湿了翅膀的鸟儿沉重地从天际斜斜飞过。
李淮夷望着亭外昏暗春景,心里难得泛起一丝茫然,她当然不会轻而易举就凭借这几句话相信徐少凌的话。
但,若是世间当真有仙呢。
她的目光含着审视,这个人自称,一梦千年,知晓未来。
“阿嚏。”
偶尔一阵风吹过,寒意袭来,响亮的喷嚏声传到耳边。
李淮夷默了。
许少凌为了维持风度,仍旧穿着那身春衫,此刻两只手插在袖中,腰背挺直,竭力想要维持古之名士风范。
但在这阴雨连绵的天气下,他仍旧忍不住在携裹着潮意的寒风中颤巍巍地打了个喷嚏。
徐少凌觑了李淮夷一眼,心里有些打鼓,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了维持风度,只穿薄衫就出门了。
这般想着,他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
李淮夷未必可查地往后仰了仰,似是顾虑徐少凌的颜面,没做的太明显。
只是,哪怕她面无表情,徐少凌却敏锐察觉到了一点嫌弃。
他捏着帕子,心里突然有点小忧伤,他追求的高人风范不会就这样因为两个喷嚏毁了吧。
李淮夷神情淡淡,“阁下所言仍需求证,这些时日烦请在客栈多待一些时日。”
徐少凌尬笑两声,心知白月光这是不相信他,心里略有些苦恼,揉着鼻子应下了。
李淮夷看了他两眼,自袖中摸出一枚碧色平安扣,放到桌子上,推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徐少凌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犹豫着出声问道。
李淮夷看着他拿起了平安扣,在掌心翻看把玩,移开眼,轻声道;“信物。”
看他似乎仍旧有些不明所以,又开口解释了一句,“你若有事,可凭借此物去赵氏钱庄找我。”
“奥奥,好的。”徐少凌捏紧了手中碧色的平安扣,打算以后就贴身放着,不离身分毫。
倒不是他真觉得此刻的,李淮夷能帮到他什么,只是觉得这东西既然是白月光送出的,肯定有一定意义。
无论是在白月光生前还是死后,只要踏入了修仙界,按照原剧情发展,这玩意就是保命的筹码了
李淮夷看着亭外朦胧细雨,略有些心不在焉,她目光移到徐少凌身上。
“青州多匪患,徐公子初来乍到,还是少出客栈为妙,在下有事,先行一步。”
徐少凌一愣,李淮夷冲他微微颔首,起身迈入雨幕。
“哎。”徐少凌突然站了起来,低头看了一眼放在亭边柱子上的雨伞 ,一拍大腿,“我这儿有伞,你先别急啊!”
可眼前哪里有人,那道身影 早就消失在雨幕里了。
唯余渺渺烟雨蒙蒙,连远山都模糊了身影。
李淮夷独自快步走在细雨中,偶尔有雨滴溅落在脚边混合着泥沙,飞溅起来还未来得及落到衣摆,便被一道无形的气流隔开,落到地上。
李淮夷眉目沉静,行走在雨幕中丝毫不见狼狈,唯有在望向城门方向时,眉间略过不易察觉的忧色。
青城外偶尔有撑着伞的行人匆匆提着衣摆行至城门口。
李淮夷顺手扶了一旁背着药篓的老人,得到感激投过来的一眼。
她冲老人家微微颔首,静静排到进城的队伍里。
老人看她肩膀都被打湿了,把伞往旁边递了递,“小姑娘,往这边儿来来吧,这么淋下去该着凉了。”
青城靠近边疆,风俗粗旷,对男女大别不似京都那般在意,老伯这番话完全是出于好心。
那边李淮夷看向城门的目光微顿,转过头来,冲老人笑笑,“如此,倒是蹭老伯的光了。”
她看老伯背后的药篓有些沉重,便接下了伞,主动举着。
目光透过雨幕望向城楼,她的声音散在风里,摸不透情绪,“老伯瞧着有些陌生,怎的冒着雨进山采药?”
人群往前挪了一截儿,后边的人熙熙攘攘往前涌去。
李淮夷顺着人潮轻松往前走了两步,还能腾出一只手扶着老伯的药篓。
老伯看了一眼雨幕,叹了一口气,“老朽是仁义堂的坐堂大夫,近来青城多雨,病患有增无减,药房里的药材又发了潮,为了不耽误救治,老朽只能进山一趟了。”
李淮夷偏过脸,半边清隽的脸在光影下有些模糊,她低叹一声,“老伯当真是医者仁心。”
老伯摆了摆手,“人活一世,总得做些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事儿。”
伞边有雨滴落下,李淮夷看着脚边溅起的水花,忽然觉得有些晃眼,她垂眼注视着那小小的水花,只觉得转瞬即逝,太过短暂。
她进了城门,送这老伯回了药房,打量了两眼药堂的环境。
面色蜡黄或惨白的病人躺在药房两侧帘子后呻吟,与家人抽泣担忧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关怀我,导致药房里声音很是嘈杂。
有小童迎过来,想要接过老伯的药篓,被老伯摆摆手拒绝了,只用手示意了一下旁边站着的李淮夷。
“要不是这位小姑娘一路扶着,老朽可撑不住这一路,你且去为客人沏一壶姜汤热茶。”
小童对着客人有些无措,呐呐点头应是,又急急忙忙跑到后面煎药煮茶去了。
老伯又转身看着李淮夷,表示歉意,“这小童才来几个月,不通事儿,平日里只做煮茶煎药的活计,倒是怠慢了客人。”
李淮夷却摇摇头,“无妨,如今药房人满为患,是我打扰,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了,下次再来拜访老伯。”
老伯摆摆手,“唉,本就是老朽招待不周,如今药房人来人往,也是无法待客,无妨,小姑娘且去便是,下次再来,老朽再好好招待一二。”
李淮夷笑了笑,抱拳行了一礼,转身就要里开,只是行到门口却又被叫住。
老伯走过来,递过一把伞,“年轻人仗着身体好就是不爱惜,你送我一路回来,虽不能尽地主之宜,却也没有让客人淋着雨离开的道理,这伞不值什么钱,却也能勉强遮蔽一时风雨,拿去用吧。”
李淮夷一愣,笑了笑,接过伞撑开走进了雨中。
雨幕里已经没有多少行人,可李淮夷的步子却又快又急,往城西走去。
城西这边鱼龙混杂,有低等的勾栏瓦斯,也有本城最大的戏园。
没人知道为什么这戏园的主人放着城东城北不去,来这三教九流聚集的城西开戏园。
但偏偏这座戏园已经在青城扎根很多年了,不仅没有门庭冷落,反而生意十分红火,连达官贵人们都爱请这家戏班子上门。
李淮夷低着头,避开耳目,往后院西南角一个小院子走去。
前往小院子的路上会经过一片小小的竹林,琴声悠悠穿过竹林进入耳廓,更显清幽。
这大抵是戏园里最小的一座院子了,墙边生出些许青苔,木门有些松动。
李淮夷只是轻轻一推就推开了院门,琴声自院中一棵粗壮的梨花树旁的亭子里传来。
院中的梨树根深叶茂,树身缠绕着脉络一般的青藤,树上开出些许淡金色的小花,花蕊是雨后草绿的青,与常见的梨树有很大差异,靠近了还能闻到类似青柠果子的花香。
这棵梨树大概是年岁久了,年年只见花不见果,久而久之,人们便也只当是一棵普通的梨树。
树下落了不少浅色的梨花,偶尔落到亭内,弱柳扶风的少女端坐在内抚琴。
少女月白色的衣袖拂过琴额,琴声戛然而止,她抬起了脸,笑容清浅,“你来了。”
李淮夷看着她,神情舒展下来,那些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担忧被一扫而光。
她嗯了一声,快步走进亭内,走到她身前,弯腰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少女借着这力道起身,眉眼里带着清冷的柔弱,仰头看过来的目光很是动人。
两人并肩站在亭子里,静静看着院子内不堪催折的梨花。
李淮夷个子比惜音高了一个头,偏头看下来的目光里带着难懂的情绪,像是在难过,又像是在挣扎。
“惜音”她唤了一声,胸腔里翻涌着的情绪到了嘴边,无法吐之欲出。
楚惜音目光落在那枝零落的花枝上,轻轻嗯了一声,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可李淮夷却只是垂眼看着她的侧脸,有些失神。
久久没有等到下文,楚惜音目光移开,抬头看她,轻轻唤了一声“澄璟,你今天似乎有些心事?”
听到这个称呼,李淮夷恍惚了一下,这本该是她那一母同胞双生兄长的名字,也是楚惜音曾经未婚夫婿的名字,却在她今年及笄之时成为了她的字。
她笑了一下,压下那些复杂的情绪,“惜音,你想离开这里吗?”
楚惜音神情微怔,细眉轻颦,“澄璟,你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李淮夷目光凝视在她的面容上,轻而易举将她的神情收归眼底。
她忽而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
其实不是,只是在听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没有她的未来后,有些难过罢了。
她望着墙角湿润的土壤,那上边覆盖着几片青苔,缓缓呼出一口气,那有什么预知梦,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她想,可能是最近压力有些大了,竟然信起了这等子虚乌有的话。
楚惜音怎么可能会不存在她的未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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