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8
登灵真的去制作幸运药水了。
虽然这东西只是哄小孩的玩具,但人到绝境什么都愿意信一信。幸运药水的配方很简单,材料也易得,成品则是带有花香气息的果味饮料,喝下去不说幸不幸运,起码心情会好一点。
研究遇到瓶颈,她的确需要一点这样的安慰。
大部分制作材料,白塔里都能找到,唯有一样小叶林兰,需要出门去买。入学两年,登灵从未走出白塔,对方洲的街道陌生至极,又不敢抓人问路,只能通过观察人流走向和店铺的排列顺序来推测商业街位置——多亏她脑子好使,摸索一个下午,竟真找到了方向。
威尔多街区不大,却是离竞技场最近的一个商业街区,因此随处可见各式魔法材料店铺,登灵要找的花店正夹杂其中。她靠肢体语言完成了选购和结账,抱着一捧小叶林兰走出店门,回程时为了躲避行人视线,一路低头专心踩着地板砖。
突然路灯亮起,她抬头一望,才发现天际已近橙红,夕阳欲下。需加快脚步了。
走出威尔多街区,她在一块公交站牌前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步行。
归途比想象中长,天色愈来愈暗,行人纷纷归家。登灵在空旷的街道上反而走得轻松,她放开脚步,边赶路,边仰头清点路灯数量,一晃眼,把天顶的月亮也算了进去。回神一想,还觉得有点浪漫。
不幸的是,数到第四十盏路灯时,吵闹人声又把她拉回了现实。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当时只是喝多了,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
“宝宝,我真的错了,你到底怎样才能原谅我?”
不远处的路灯下有情侣在吵架,用词黏黏糊糊十分恶心。登灵觉得扫兴,环顾四周,想找条小道绕过去,却被那边传来的下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体面点,别逼我动手打你。”
……那软绵绵的声音实在无比耳熟,像用蜜糖浸过一样甜腻,只是比以前更加沙哑了。
登灵脑子一激灵,忽然发现三步外有棵行道树可遮掩身形,于是迅速隐匿其后。待心跳缓和下来,她扒着树干悄悄探头,一眼便望见了路灯下那显眼的阴阳黑白头。
——果然是鸠葛耳。
鸠葛耳说完那句话,便侧头转身,往这棵行道树所在的方向看来。登灵忙又把头缩了回去。
对面的那名兽人男子不依不饶:“就算你怀疑我的心是假的,可我为你付出的那么多,总不能是假的吧?”
“跟你多说一句都嫌累。”鸠葛耳叹了口气,“滚吧。”
街道上白光一闪,之后便归于寂静。登灵竖着耳朵等了许久,再没听见一丝动静,以为他们都走了,方才壮着胆子探头去看。
谁知刚露半个脑袋,便看见鸠葛耳点着一根烟站在路灯下,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把她的鬼祟行为看了个一览无余。
登灵:“……”不。
现在缩回去显然是来不及了。登灵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默默转身,企图安静离场,内心疯狂祈祷鸠葛耳千万别把自己这个路人当回事。
谁知对方一眼便认出她来,出声确认道:“登灵?”
那声音简直是束缚咒,将登灵牢牢钉在原地。鸠葛耳几步追到她身边,略一弯腰,看清了她的脸:“还真是你!我以为看错了呢。”
登灵紧张到脚趾扣地,试图开口,但失败:“……”
鸠葛耳笑道:“好巧啊,竟然能在这见到你。你刚从威尔多区出来?”
这个问题简单。登灵道:“嗯。”
她的冷漠回应丝毫不损鸠葛耳的交谈热情:“好香的花,是小叶林兰?”
登灵:“嗯。”
“礼物吗?还是魔法材料?”鸠葛耳喋喋不休,“我记得小叶林兰很适合用来做香水和饮料,也有人用它来卷烟丝,但是效果不好。”
登灵的大脑反应速度追不上鸠葛耳的话题转换速度,只能被这甜蜜的声音带着跑,听到个烟字,便下意识看向对方手指。
登灵:?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鸠葛耳手上拿的不是烟,是……“线香?”她迷惑出声。
鸠葛耳“啊”了一声,把夹在指间的短线香吹熄了。
“我做的小玩意。”她解释,“没什么大用处,但闻起来心情会好一点。”
登灵恍然,回应以:“哦。”
鸠葛耳突然笑起来,非常开怀的那种。登灵迷茫地看着她,不明白刚才的对话有哪一点好笑。
“抱歉。现在挺晚了,你要回白塔吗?”鸠葛耳及时止住笑声,“晚班车很难打,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虽然莫名其妙,但鸠葛耳的笑让登灵紧绷的神经有所舒缓。她拿出平日里和导师沟通的勇气,说:“我走回去就行。”
“不麻烦,一个法术的事,我正好要去白塔。”鸠葛耳爽朗道,“这里离白塔还有一段路程,现在传送过去,说不定还能赶上食堂最后一顿饭。”
“你去白塔做什么?”登灵问完这句话,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你怎么知道我要回白塔?”
鸠葛耳:“丽莎老师说的。她也问过我要不要去。”
丽莎就是给登灵写推荐信的那位神学院老师。
登灵:“哦。”
鸠葛耳又笑起来。登灵更诧异了。
笑够了,鸠葛耳说:“抓着我的手。”
话虽如此,但她根本没打算等登灵回应,直接伸手拉住了对方的手腕。
下一刻白光一闪,两人的身影齐齐消失在街道上。
part.9
鸠葛耳比登灵想象中黏人。
不仅黏人,而且蛊惑性极强。登灵根本没反应过来那天晚上鸠葛耳都说了些什么,总之自己不知不觉就答应了和她一起吃饭,又不知不觉答应了陪她喝酒,最后更是不知不觉地把一团烂醉的鸠葛耳搬去了自己宿舍过夜。
临走时鸠葛耳抱着她的腰不肯松手,登灵费了老大劲才把这块牛皮糖从自己身上扒下来。
直到躺进实验室的地铺,登灵还没回过神来,满脑子只有:发生了什么?
鸠葛耳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时没看见登灵,便一路打听,跑去了实验区。
实验室关闭时听不见外面的动静,鸠葛耳又进不去,便只能蹲在门口,发着呆等登灵出来。她那发色实在是特立独行,每一个路过走廊的人都要回头多看两眼。白塔里关注竞技场的法师不在少数,很快就有人认出了这位阴阳头:
“你是竞技场的鸠葛耳?”
鸠葛耳随口糊弄道:“只有鸠葛耳能染这个发色吗?”
那人便狐疑地走了。
登灵从实验室出来时,见到的就是在墙角缩成一团、正在玩头发的鸠葛耳。
“你平时不在宿舍睡觉吗?”鸠葛耳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宿舍的东西看起来都很新。”
登灵:“一直在实验室睡,习惯了。”
经过一晚上如梦似幻的破冰活动,她此时已经能与鸠葛耳正常交流。鸠葛耳哦了一声,又道:“你要去吃午饭吗?”
“嗯。”登灵不用问就知道她想一起去。
果然,鸠葛耳立刻道:“我也要去!”
她说完,但是没动,瞪大眼睛盯着登灵。半晌,凑近登灵的袖口闻了闻:“有股香味。你在做幸运药水?”
“对。”登灵心道:鼻子挺灵。
而后掏掏袖子,也给了鸠葛耳一瓶。
鸠葛耳接过,十分高兴:“这是给我的惊喜礼物吗?”
“?”登灵迷惑,“昨天你不是管我要了吗?”
“?”鸠葛耳表情空白,“是吗?”
登灵:“你喝断片了?”
“……似乎是的。”鸠葛耳讪讪一笑,和登灵并肩往楼道走去,“我昨天晚上都跟你说了什么?”
登灵略一思索:“没什么。你说你是来帮家里人取东西的,听说白塔的食堂很好吃,想顺路蹭一顿饭。”
“对对。”鸠葛耳一拍手,“真的很好吃!我决定常来。”
“你还跟我讨论了一些物质传达法术的运作原理。”登灵目视前方,“然后就没有了。你睡着了。”
——并不。这些只是昨晚话题的冰山一角。
鸠葛耳虽是酒局常客,但她只是喜欢酒局,酒量奇差无比,半杯果啤下肚便已醺醺不知所以然,竟然还胆大包天地要了一瓶白葡萄酒,趁脑子不清醒的当口,一仰头全干了。
她喝得勇猛,登灵根本阻拦不及,心惊胆战地往椅背上缩了缩。
只见勇士抓着空瓶,面无表情地打了个酒嗝,片刻后,突然嘴巴一撇,开始哭:“呜……”
登灵:“……”
幸好食堂已经没什么人,鸠葛耳也哭得很文明,没有嚎叫也没有发疯,只是边掉眼泪,边哼哼唧唧道:“为什么我不开心?”
好问题,短短一句话,背负了古往今来无数思想家都未能参透的哲学之谜。但联想到不久前路灯下的一幕,登灵觉得,鸠葛耳这症状八成是谈恋爱谈出来的。
遂求证道:“和恋人吵架了?”
“什么恋人!”鸠葛耳瞬间臭脸,“恶心东西,虚情假意,还造我黄谣!要不是打人犯法……”
原来是遇到人渣了。
登灵略表同情:“难怪你心情不好。”
鸠葛耳却否认道:“我才不会为这种人浪费心情。”
登灵:“那你这是?”
“我是怨我自己。”鸠葛耳嘟囔道,“饥不择食……什么人都答应……”
登灵:“……”
醉意上涌的鸠葛耳话匣大开,絮絮叨叨地对着老同学细数了她的数位精彩前任,每位都奇葩得各有千秋。
登灵努力在听,大脑却不受控制地放空,所有话语飘进她的耳朵,就好像变成了一块块黄油,在高温里迅速融化蒸发,什么形状也没留下。
她心想:不该接话的。
这根本不是她所能谈论的话题范畴。
但她注意到了一件事。
——鸠葛耳没有提到塔嘉的名字。
登灵望着对方迷蒙的眼神。趁着这醉鬼神志不清,她想趁机追究一些往事。
待鸠葛耳嘟囔声渐歇,登灵捏了捏拳头,鼓起勇气问道:“你当年,为什么跟塔嘉分手?”
过了三秒,鸠葛耳才反应过来。
“塔嘉……”她念了两遍这个名字,“你的室友?”
“对。”登灵补充道,“她很喜欢你。”
“嗯……”
鸠葛耳眯着眼睛,沉吟片刻:“就是因为这个。”
登灵:“?”
“我们本来约好了,只是一起玩玩。但她太投入了,而我并没有那么喜欢她。”鸠葛耳道,“这样拖下去对谁都不好,不如早点断了。”
原来是这样。
登灵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不知又絮絮叨叨了多久,鸠葛耳终于聊完了所有前任。她慢慢伏倒在桌面上,醉眼朦胧地看着登灵,又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还是你好,不需要别人,自己就能活得很开心。为什么我就这么容易寂寞呢?”
这个问题显然也不在登灵所能解答的范围内。
她绞尽脑汁,运用平生所学的全部语言文字,尽力挤出了一句人模人样的安慰:“……你要喝幸运药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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