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夏眸颜被车厢里传来接连不断的呼噜声吵得失眠,抬头凝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眼神空洞的想起出门前的情景。
夏眸颜注视着苍兰布满皱纹的面颊,粗糙的手指正在她的棉衣上摩挲着,然后把衣服工整的折叠了起来塞进了麻袋。
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更别提她此时此刻所居的这个破烂的小县城,耳边甚至能听到窗外呼啸着的寒风,夏眸颜心里一阵阵在打鼓。
上一次,距离这种强烈的不安感蔓延全身的感受还是父亲推门离开这个小破地方的那一日。
“妈,你是不是……也不想要我了。”
她本不想说的,因为觉得母亲的日子已经够困苦了,苍兰改嫁之后接连又生了两个妹妹才拼出这最后一胎男孩,刚出月子不到两天就继续去做工补贴家用。
三年,夏眸颜一点点看着母亲的脸,历经饱经风霜生产不断,她的脸肉眼可见的苍老了十岁。
可是她恐惧,恐惧到了极点,还是问出了声。
“你张叔已经跟我说了好几天给你说个亲让你嫁人。”
“那我就嫁呗。”
夏眸颜眼神黯淡,但她知道这是她这种人在人生轨迹里十分正常的一环,名为无法抉择又或者是逆来顺受。”
“你知道要嫁给谁吗颜颜。”
苍兰闻言拉过夏眸颜的手,泪水无声不受控制的从脸颊滚滚滴落,落入夏眸颜的手心流淌。
“谁都好。”
夏眸颜顿了顿,看着苍兰的目光只说出了三个字,瞬间,“啪”一声,一个干脆利落的耳光开始在脸上隐隐发烫。
苍兰狠狠的扇了夏眸颜一巴掌。
“你不抗争,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谁也救不了你。”
那一巴掌的余温还在脸上火辣辣的隐隐作痛,夏眸颜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字眼,轻描淡写的重复了那两个字。
“抗争?……”
“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有什么能改变的吗。”
“张永强这个疯子,他说要把你嫁给邻村死了老婆那个30多岁的斜眼王志刚,天杀的就为了多要点彩礼,你才16岁。”
夏眸颜记得隔壁村那个斜眼,不仅相貌粗鄙,人也是猥琐十分。
他是在县城上开批发超市的,每次过节到县里采购王志刚就会色眯眯的打量年轻的少女。
有时还会言语轻浮的调戏几句,光是想起来就令人作呕。
“叔叔打得好算盘,他应该能掏出不少钱来娶我,这不刚好补贴刚出生的弟弟。”
夏眸颜觉得平白无故一阵刺骨的寒,说话时都忍不住发抖,苍兰看在眼里,往已经满当当的麻袋里塞了个冒着热气的油炸糕。
“快,趁着天亮之前,张永强这个混蛋夜班当值期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叫了也要坐火车外出务工的燕姨接应你,等下应该到咱家门口了。”
“妈……那你怎么跟张叔交代。”
夏眸颜泪水眼眶承载不下的溢出,在阵阵敲门声传来的时候却死死抱着苍兰不撒手。
“我就说你亲爹要人把我们颜颜带去城里过好日子了,本来也就是这样,你必须走。”
苍兰推开夏眸颜死死扣紧自己的双手,打开了家门,一阵刺骨的寒风凌烈的吹入屋子。
燕姨搭乘着一个红棕色的三轮车对着夏眸颜挥手,苍兰狠心的挎着麻袋丢进三轮车,推搡着夏眸颜。
夏眸颜愣在原地,泪水不断在脸上流淌。
“五点钟了,再不走来不及了,走啊。”
苍兰呐喊出声,屋里刚出生的孩童被吵醒,哇哇大哭的声音传入凌烈的冷风中。
夏眸颜忽然想起斜眼那张恶心的脸,跨步坐上了三轮却控制不了情绪的崩溃大哭。
“颜颜,妈给你偷偷升了个卧铺,到了那边要听你爸爸和小蝶阿姨的话,寄人篱下不要给人家曾添麻烦。”
三轮开出了一段距离苍兰的话还在耳后回荡,风刮的脸上生疼,天还漆黑着,夏眸颜抱着那一袋厚实的麻袋,掏出冒着热气的油炸糕咬住才止住了呜咽。
到车站之后与坐硬座的燕姨不得已分别,夏眸颜小小的身影拖着厚重的麻袋看着车票上面的号码,走入了卧铺的车厢。
车厢里充斥着泡面的香气,嘈杂纷乱的人群,倚好行李独自躺到了上铺好一会儿,列车才开始缓缓启动。
这是夏眸颜生平第一次孤身一人搭乘火车要去到距离家乡特别特别的地方。
对面的孩童新奇的看着车窗外“浮动”的景色。
而夏眸颜此时此刻只觉得心神俱疲。
京都,许多人都向往的城市,她还没有去过。
这一夜醒来数次,甚至还做了场在她逃离县城时被斜眼开车追逐的三轮车的噩梦。
再次睁眼时,广播传来提醒,距离京都已经剩下一站。
下车之后,夏眸颜按照苍兰所说的出站口等待着许久未见的亲生父亲。
再度见到夏季那张脸时,夏眸颜却已经不敢辨认,许久未见的生父梳着精致的发型,西装革履,面容清俊,不仅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还甚至要比分别时年轻了那么几分。
而父亲身边挽着手的是一个穿着皮草大衣梳着大波浪卷发的精致女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种娇贵的气质。
自己亲生母亲与之比较,真的天差地别。
“颜颜……。”
许是太久没见,夏季见到夏眸颜上前试探的唤了一声小名,女人的香水味也一瞬间扑鼻而来。
女人一双很魅惑的桃花眼生的很好看,可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并不友善。
夏季准备伸手接过那有些寒酸的麻袋时,女人瞬间鄙夷的瞪了一眼夏季。
夏季察觉到女人的不悦,半空中的手只是捏了下手心就收回了,夏季看着夏眸颜几分尴尬的笑了笑。
“见到了还墨迹什么。”
女人只睨了夏眸颜一眼,就挽着夏季的胳膊要转身,夏眸颜怯生生的跟在身后。
还拖着那庞大的麻袋,他们二人的背影走的很快,夏眸颜咬紧了下嘴唇使劲跟上步伐。
直到到了地下车库,司机才接过夏眸颜沉重的麻袋塞进了后备箱里。
女人坐进了副驾驶,夏季拉开了后座的门,夏眸颜紧随其后,一路上,夏季只是简单的寒暄了几句。
只字都未曾提到老家县城里几乎独自把夏眸颜抚养长大等他进大城市上大学,最后却等到他学成归来抛妻弃女的女人。
夏眸颜没坐过汽车,凝视着车窗外的景象跟小县城里如同两个世界。
这里的大路是宽敞的,有许多高楼大厦,街上川流不息,人声鼎沸。
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也一切都是她未曾见过的。
就连生父常住的家里也是如此,有干净漂亮的大理石地板彩色带壁纸的墙面和漂亮的水晶灯。
夏眸颜尴尬的站在玄关处,被夏季唤作小蝶的女人随手丢了一双一次性拖鞋过来,却把她那包麻袋拦在了防盗门的位置。
“爸妈,她是谁。”
一个还带着变声器男声沙哑嗓音的男孩闯入了视线,他那双眼睛,跟夏季的一模一样。
夏眸颜也是这样的眼睛,很长的睫毛,明亮的杏眼。
“你爸老家乡下的远房表妹。”
“那她为什么要来我们家?”
男孩正是有领地意识得孩童时期,看着门口被卡在防盗门处的行李和麻袋有些气愤。
还没等夏季解释,夏眸颜就自己认领了小蝶给安上的身份,
“我只来做客待一天,就会到学校去住了,您说是吧,表哥。”
夏季坐在沙发上,手里遥控着电视节目,听到夏眸颜说表哥两个字眼底涌现了一闪而过的错愕,也仅仅只是一闪而过。
“小哲,你要懂事,怎么对待客人这种态度,颜颜你……自己住校可以吗。”
夏季回过头来,认真的凝视着夏眸颜,这一刻,夏眸颜忽然觉得怪不得夏季能抛弃妻女入赘留在京都。
夏季分明35岁的年纪了,脸上几乎看不到一丝褶皱,精致好看的眉眼,高挺的直鼻和流畅的脸型,看起来不过约末25岁。
“住校的话我上学也会更方便的,也就尽量不给表哥家添任何麻烦。”
一声爸,似乎是这辈子再也难叫出口,夏眸颜对着夏季笑了笑。
夏季本没想给夏眸颜办住宿生,但夏眸颜甘愿,他也就应下了。
夜晚,夏眸颜凝视着餐桌上的一家三口,觉得自己如何都是多余的,便谎称自己不饿回了客房。
长这么大她才知道,原来城市里的好房子光着脚踩在地板上都是暖和的,想要洗澡可以随时都是热水。
靠近窗边甚至觉得20多层的高层有些令人恐高,夜晚的京都是如此的繁华令人应接不暇。
凝视的久了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这一刻,世界的参差真真切切的在眼前若隐若现。
这一夜,夏眸颜躺在柔软的床垫温暖的被芯中,睡的很香。
第二天一早就被炒鸡蛋的香气沁入鼻息,夏眸颜打开房门看到男人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听到声响夏季回头,对着夏眸颜温和的笑了笑,指了指地上的一个粉色崭新的行李箱和书包,却也一瞬间让夏眸颜湿润了眼眶。
“颜颜……你在来之前我给你买了新的文具和学习用品,你小蝶阿姨给你买了几件衣服已经收进行李箱了。”
夏眸颜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打开了那个粉色的皮箱,里面满当当的甚至还有一个崭新的保温杯。
夏季揉了揉夏眸颜毛茸茸的发丝,招呼着她吃早饭。
那时,夏眸颜以为这一切简直犹如一场如梦似幻的美梦,以为真的是一个崭新而幸福的开始。
她以为可以告别了过去所有如污泥一般深不见底的人生。
实则一切都只是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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