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那天的谈话到此为止。

有些人,话不多,点到即止,但话都在点子上。

比如,他最后状似无意的那一句笑侃:“江小姐工作挺努力的,很注重维系人脉。”

江渔的耳根有些红,觉得他是在讽刺自己左右逢源。

“……我会注意分寸的。”她闷了会儿说,“不会给你戴绿帽的。”

他禁不住闷笑,抬手虚掩,没有评价。

江渔觉得自己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也不再说了,免得越描越黑。

过一会儿小心回头,赵赟庭眉目平和,好像没有生气。

她才松了口气。

晚上,躺在一张床上她都有点紧张,不确定他是不是要做什么。

之前一直出差,两人异地居多,或者他每次加班回来都很晚了,她就装睡,给糊弄过去了。

今天似乎不好糊弄。

江渔洗完澡就躺在那边,想着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一刀,就没闭眼睛。

等了很久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江渔侧头望去。

正对他含笑的面孔。

她就更加尴尬了:“……不做吗?”

“你很想做吗?”他挑眉。

“没有!”

她急于否认的样子让人啼笑皆非,赵赟庭还是很给她面子,没有很明显地笑出来,但她这样真的让人很想逗逗她:“你不是买了套吗?”

有什么比这更尴尬的?

有那么一瞬,她真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江渔磕磕绊绊地说:“……我……我暂时还不想要小孩。”

说完还挺忐忑的,就怕他有什么意见。

毕竟,这种联姻,目的不都是为了利益和繁衍吗?

“那正好,我刚刚接手集团,也想以工作为重。”

没想到交谈这么顺利,江渔眨了下眼睛。

赵赟庭已经侧身躺下了。

笔记本关上后,只有窗外透过窗帘映照进来的淡淡白光。

四周安静极了。

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有什么举动,她终于松了口气。

似乎能猜到她心里所想,赵赟庭说:“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没有强迫人的爱好。”

“……不是,我只是还有点不习惯。”

“理解。”

谈话到此结束。

他也不是个多话的人。

就这样,一夜无眠。

翌日起来,赵赟庭已经去集团了。

江渔吃完早饭也去了公司。

之后都挺忙的。

那个礼拜她接到个外戏,是陪某个演艺圈的前辈演舞台剧,报酬很丰厚,她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和同公司另外两个三线艺人去了。

台上正在排演。

演到一半,司颖忽然叫停。

场务和幕后导演擦着汗上台。

偌大的会场,她清亮的声音清晰可闻:“怎么回事,音乐怎么有杂音?”

导演叫来监制和配乐,一叠声道歉,说出了点小问题。

“这是排演,如果是正式表演时间,你也要这样告诉我吗?我请你来,是不是还要教你怎么样正确配乐?”司颖化的是舞台妆,勾挑的眼线上缀满闪亮的细钻,大灯下,熠熠生辉,和她锋利的眼神一样刺目。

江渔对她了解得不多,但司颖太出名了。

年少成名,三金影后,还和大导季宁是好友,出演的片子无一不是精品。

她还演话剧和舞台剧,这在本世纪已经属于末路行业,可凭着她的知名度和精湛的演技,每次都一票难求,可以说是凭一己之力打开市场。

江渔想象了一下,自己再过十年是否可以和她一样?感觉希望渺茫。

她有些丧气。

另一边,幕后几人被训得没敢吭一声。

“继续。”

随着她宣布,几人被赶下了台。

音乐重新响起。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换衣服,下一幕就轮到你了!”前一个女孩过来搡她胳膊。

江渔忙去了后台。

路过拐角时,不小心撞到了人。

对方手里的咖啡洒到了西裤上,从膝盖往下,洇湿了一片。

由于光线昏暗,对方又坐在背光里,她瞧不清他的表情,只隐约看出是个身材很高大的男人,一身黑,叠着腿,膝盖上压着本子,像是司影后今天主演的剧本。

不过,他似乎没什么兴趣,并没有翻开,原原本本合在那边。

一只宽大的手盖在上面,自然地微微握拳,十指修长。

能让司颖递剧本的人,应该也不会寂寂无名。

这是排演,一般人是看不到剧本的。

江渔额头沁出冷汗,怕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连忙道歉,说她不是故意的。

“不要紧。”一把低沉的嗓音,有点耳熟。他随手将被咖啡染脏的本子扔到一边,举止风轻云淡,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时间来不及了,江渔匆匆赶去幕后、上台。

虽然准备不够充分,她发挥得还可以,连司颖这样挑剔的人也挑不出错漏。

只是,那天还是出了意外,她到幕后卸妆时,隐约听见隔壁传来两个工作人员的窃窃私语:“刚才那个……司老师的替身,演得挺不错的啊,怎么没被采纳?她跟张姐说要换人呢。”

江渔愣住,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另一人先是沉默,然后压低了声音说:“你傻啊,那么年轻又那么漂亮,演技还那么好,风头压过她了,你是没看到她刚才的脸色。”

“她不说要有实力一点的吗?真有实力了又不乐意。”

“你还当真啊?而且那个女生那么好看……”

江渔当然是被刷掉了。

坐在台下,她怔怔地望着台上的方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明明知道这很正常,哪个圈子都有等级,上面人一句话,下面人跑断腿,要你留还是要你滚,根本不需要理由。

可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悲戚和难过,还有难以言喻的屈辱。

她不想掉眼泪的,但有点忍不住,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肯掉落,好在四周昏暗,没人能看到。

江渔握紧了双拳,身体有些不自禁的微微发抖。

身后有人轻拍她的肩膀,好心地递给她一张纸巾。

江渔接过来,瓮声瓮气地说了句“谢谢”。

台上,司颖再次开始了表演。

她的舞技很精湛,大开大合的旋转浑然天成。

只是,雕琢太多,终究欠缺一些浑然天成的韵味。

东南角坐着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似乎是受邀来看内场的客人,其中两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不过她想不起来了。

“她跳得没有我好。”江渔抿了下唇,很轻声地说,像是自言自语。

年轻女孩的声音还比较稚嫩,但是语气较真,让人忍俊不禁。

彼时已经是傍晚,冬日天黑得早,这是户外的场地,除了片场几盏大灯投射出来的光,她的身后一片黑暗。

那个递给她纸巾的男人就坐在她身后,闻言似乎是笑了下,不置可否。

“您不相信?”江渔带几分质问地回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了,也许是面对陌生人,没什么心理负担吧。

受的委屈太多,有时候也想要宣泄一下。

而且她说的是实话。

其实她挺执拗的,远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好拿捏搓扁。

“我们很熟吗,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他的声音里有调侃的笑意。

江渔被噎了一下。

可他说的也在情理之中,让人无可指摘。

她面上烧红,后知后觉意识过来,为自己的造次。

这场结束,灯光次第亮起,对方的脸逐渐在她面前清晰起来。

这是见过就让人难忘的面孔。

高鼻深目,秾丽英挺,一张很有男人味的脸,笑起来更是别样倜傥。一对锋利的剑眉下,却是一双勾人的凤眼,漆黑深邃,好似万千星辰都坠入眼底、沉寂。

这样一双迷人的眼睛,和他偏冷峻雍容的气质不太相符。

……竟然是赵赟庭。

目光甫一对上,他大大方方的没有躲闪,江渔的表情却渐渐凝固,不太自在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不敢跟他久视。

江渔怎么都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赵赟庭。

其实她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尤其是那种半生不熟的人际关系,大脑会处于一种宕机的状态。

与他淡然自若的态度相比,她实在称不上大方。

之后就有些相顾无言的尴尬。

“怎么在这儿,赟庭?”另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从远处走来,目光带几分狎昵,若有似无扫过江渔。

她直觉不太舒服,又说不清哪里不舒服。

“走了。”他似乎无意多说,提起自己的西装款款离座。

刚才坐着还不明显,起身时,一双长腿更加显眼,走动时,硬挺顺滑的西裤面料隐约勾勒出成熟男人有力的肌理轮廓。

两人说笑着迈下台阶,渐渐走远。

“你认识他吗?”后来的葛微微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迟疑地问她。这样的男人,不像是一般人能高攀得上的。

有些人,哪怕穿着再普通的衣服,也能看出家世不凡,底蕴不俗。

很少有男人能把简单的黑衬衫穿得这么有型,这种太挑身材了。

江渔不知道要怎么说:“……算是吧。”

那天就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她自己都不太清楚,他为什么会跟她搭话,他瞧着也不像是多闲的人。

-

回来的时候,已经忙到很晚了。

赵赟庭难得也在家,书房的门缝里亮出淡淡的白光。

江渔回头将门碰上,接过阿姨递来的水说了声“谢谢。”

过一会儿,他开完会出来,边下台阶边解袖扣:“回来了?今天还挺早的。”

不是听不出他话里的调侃,江渔尴尬之极:“……今天有外戏,所以格外早些。”

“选上了吗?”

明知故问!

江渔心道,怒了努嘴:“没有,司老师看不上我。”

她虽不善言辞,但对他人的善恶态度敏感。

他对她总是很宽容,不像他对旁人那样只是虚应的客套,以至于助长了她在他面前的气焰。

察觉到自己造次时,话已经收不回了:“司老师不太喜欢我。”

赵赟庭头也没抬,语声里含笑,像是打趣:“她为什么不喜欢你?你演技不好,拖她的后腿了?”

“不是……”她屏住呼吸看他一眼,他英俊的面孔温和而端丽,她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放缓了,“可能是因为您跟我说话了吧。”

她说话直白,没有那些粉饰太平的虚词。

赵赟庭一时无言,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好似能看到他心底深处,他那些为人处世、虚与的手段,在这一刻忽然失效。

四目相对,赵赟庭的目光幽邃平和,却似乎蕴藏着什么她难以读懂的东西。

江渔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天的话可以那样多,可能是受了委屈的缘故,她觉得憋闷,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打开了似的,忍不住想要宣泄出来。

他都没有问她什么,她已经像是止不住似的说了一通。

当然她不会跟他提她的身世,她不想因为这种事博得别人的同情,这算是他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忌吧。

说了一堆,见他只是含笑不语,她才意识过来自己话太多了。

想起以前母亲的话,女孩子要沉稳矜持一点,不要滔滔不绝地说自己的事,什么事情都藏不住,这样很不好,会被人看轻的。

她转而问他:“您在中晟是什么职务?”

“我知道中晟,很厉害的一家公司,周围有不少高校。”

“北京哪里好玩?有没有特别好吃的?我小时候一直在江陵那边住的,来这边后,我都没习惯这边的饮食。”

赵赟庭含笑,偏头注视她:“你问这么多,我应该回答哪一个?”

江渔的脸颊烧红,总感觉他眉梢眼角有几分调侃的况味儿。

可再看,他眉目清朗,神情坦荡,并无狎昵之意。

她脸上热意更胜,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她这样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有兴趣?

那天可能是她会错意了吧。

如今回想起来见面到现在的一些小事,只觉得尴尬又搞笑,想必他也是如此。

她与赵赟庭交往不深,虽然过去有些误会,但他给她的印象并不坏。

他不是个能让人讨厌的人,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很容易就能让人产生好感。

“您在京城长大,怎么放着首都不待,去那种小城市发展?”她寥解尴尬似的咳嗽一声,抛出个新问题。

她知道中晟创投原来在南地儿一个不起眼的城市,他这种衔位,不可能只是挂个名,应是要不断来回往返跑的。

他好似没有窥破她的用意,一扬眉,半开玩笑又半是认真地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晓得吗?再说,不镀上一层金怎么顺理成章回北京当领导?”

江渔笑了出来。

这人也忒幽默了。

赵赟庭静静望着她,也笑了。

之后有些沉默,像是已经料到无话可说。毕竟不是多熟悉的关系,过了那阵劲儿,江渔只觉得不自在。

赵赟庭却敛了笑意,像是终于认真起来,似笑非笑:“其实你真正想问的——是我跟司颖是什么关系吧?”

江渔心头微震,并不意外他能窥破她心底真实的想法。

但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她不由看向他。

这人看着彬彬有礼,有时候又犀利得很,叫人不知道要怎么应付。

赵赟庭说:“只是合作关系。”

江渔不知怎么:“她帮你洗钱?”

赵赟庭似乎被噎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人,说话能别这么虎吗?”

江渔定定看着他,表情有些无辜。

“违法乱纪的事我可不会做。”

司颖算是发小,不过也只是小时候同大院住过的关系,连邻居都算不上,同一个圈子的,他多少会给点儿面子。那天去找黄俊毅,路过碰上而已。

“而且,我要真想干点儿违法乱纪的事儿——”他略垂眸,打量她的表情,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那也干点儿量刑低一点的啊。”

回过神时才发现,他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此刻却如午后澄江,荡漾着温柔的水波。

迟钝的江渔愣在那边。

总感觉他这个话有些卯不对榫,莫名的,有几分意有所指的暧昧。

赵赟庭这样眼高于顶又慎独克己的权贵公子,不应该开这种玩笑才是。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迟疑一下看他,他已经敛了神色,恢复如常的冷淡绅士。

她只好把疑问都放回了肚子里。

暖风吹在脸上微微的痒,她觉得呼吸放缓,莫名的,不敢回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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