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着雨,积雨云层层叠叠压在异国的半空之上,街上行人步履匆忙,或撑起黑色大伞,或戴上帽子立起领子,闷头行在雨中。
放眼望去,四月阴雨天的城市埋在古旧的低暗色泽中,唯有眼前这一道红扎着人眼。
女人穿着艳丽红色短毛外套,外套宽松,但下半身的紧身皮裤却将曼妙曲线勾勒到极致。
宋鱼看着她的未婚夫快步迎上前去,一手直接覆到了女人皮裤鼓起的圆上,另一手则揽过她的脖颈,与她旁若无人的激烈拥吻。
异国的街头无人在意这样的场景,阴雨将更为其遮掩。
男人彻底抛却了在国内时稳重规矩的样子,听着女人咯咯的娇笑声,一手自下而上从宽松的短外套下边缘,沿着里面探了上去,另一只手则掠过后背向下,自皮裤间滑向中间的软陷之地,如同饥不择食的蛇... ...
一种发自胃最深处的抽搐上反之感直冲喉头。
两人无法忍耐地撞进了沿街的旅馆里。
宋鱼站在满目陌生的街头,努力压制着浓烈的反胃感。
这一刻她的大脑就像中了病毒的电脑,除了眼前这骇人一幕不断闪烁出现,无法再执行任何自主指令。
雨越下越紧了,淅淅沥沥地顺着衣料细缝渗进衣服里,冒雨的行人脚步更加匆促。
恍惚之间,宋鱼被人潮推着前行走动起来,茫然地走在异国的街头。
四年间一些画面在浪头里起起伏伏。
识人无数的高晴,对邵宁远的第一印象就很好,说他虽然相貌平平无奇,“但他好害羞呀,女生一多,话都说不利索了。就老实这一点而言,肯定错不了。”
章雨如也觉得他不错,“听说邵学长已经过了大厂的二面了,听说这么早就过了二面的人很少,他还挺厉害的。”
宋鱼妈妈赵美明更是在他们俩刚确定关系的时候,就跟老对头表姨嘚瑟过了,那会表姨家的表姐正在和南方的姐夫谈婚论嫁,两地相距千里不止,习俗相差巨大,把表姨折腾得够呛。
她妈如此说,“我说我们家宋鱼吧,最好的一点就是肯听话,她现在听我的话找了本地的男孩子,以后是在本地结婚过日子,还是两人一起去大城市奋斗,我看都行,反正是本地人,男孩妈妈跟我一个单位,知根知底,不会出错,这可省心呦... ...”
一年前,邵宁远跟她求了婚,在浦市工作的老同学们都来了,很多人发出羡慕的感叹,“校园时在一起的人能走到最后,从校服到婚纱,真美好啊。”
那天邵宁远捧着大束的鲜花,问她可不可以嫁给自己。
“... ...我知道你不想回老家,反正我也不想回,嫁给我吧,就让我们生活在这里,做个浦市人!”
众人都被他这直白的求婚话,逗得哈哈大笑。
但宋鱼知道,邵宁远说得这些,恰恰就是她年少时努力考学离开家里,来到浦市呼吸到第一口外面世界的空气时,那令她灵魂飘起来的初心。
彼时她红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眼前穿着正装的男人,和第一次在相亲餐厅,问她热牛奶是要冰的还是常温的男生,缓缓重叠在了一起。
她跟他认认真真地点了头。
“好。”
... ...
冷雨渗透进大衣里,肩上轻薄的大衣如同湿冷的泥贴满全身,沉重得让人无法加快脚步,冷意直钻骨缝。
宋鱼耳边只有裹挟着海上湿气的冷风,眼前尽是古旧难辨的百年旧楼,等她浑身几乎湿透,恍惚跟随着人群穿过小巷来到教堂前时,脚步终于被教堂所阻,停了下来。
红黑厚砖墙垒砌的教堂,尖端高耸入云的塔楼,和镶嵌在高出的彩花玻璃... ...天阴着,始终没有晴,反而随着黑夜的来临,周遭的一切越来越暗,行人也在细密的雨幕里藏没了身影,此间独独只剩下了宋鱼。
她缓缓仰头向上看去,原本开阔的广场上,教堂、塔楼、彩玻璃,不知何时将她团团围住,如同幻象在她周围飞速旋转。
突如其来的眩晕感遍布全身,宋鱼脚下踉跄,连连后退,后背撞到了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疼——
她抱住自己的手臂,却抱不住被撞击的后背。
她想缩起来,可陌生的异国城市,令她无处可缩,而眼睛发酸发涩,却一点泪意都没有。
她睁着眼睛恍惚立在雨里,雨水顺着她缕缕发丝滑落。
就在这时,突然有阵疾风掠了过来。
与疾风一同而至的人,栗色风衣也浸透了雨,雨水将风衣颜色变得深邃而至漆黑,就如同他此刻看向她的眼瞳。
可她差点忘了他的名字。
宋鱼呆滞地抬头看着男人,男人打开了手中的雨伞,将伞移到了她头顶。
雨声叮叮咚咚响亮起来,但也止步伞外,伞下无风无雨,只有他紧追而来的急促呼吸。
“姜延周... ...”
他攥着伞柄的指骨发白,声音透着压制不住的戾气。
“让他滚!”
他那么凶,可宋鱼眼眶骤然一烫,眼泪唰地滚落下来。
疾风在伞下倏然卷起又倏忽散去,宋鱼看到他闭了闭眼睛。
但下一秒,他睁开眼,一下握住了宋鱼的手腕。
陌生异国的眩晕感顿时消无,男人掌心的滚烫烧灼着宋鱼。
他声音里的戾气压了下去,塔楼悠远钟声融在他尽力柔和的话中。
“宋鱼,跟我走。”
... ...
彼时异国他乡的街头,他把落魄游荡的她捡走。她本该万分感激,可她的回报却是几天之后趁他不在,一声不吭地溜走了。
回国后,甚至换了号码。
*
浦市。
大厂大规模裁员的消息渐现于各种各类软件的头条之上,但这并未能延缓裁员的进程,反而似推手一般,令本地的中小厂也风声鹤唳。
章雨如在本地投出的简历都石沉大海,有回音的无不是浦市之外的城市。
宋鱼和高晴所在的公司尚无消息。
那天看完姜医生之后,宋鱼回家吃了止疼片,第二天睡醒脚又好了一些。
她没有急着去拍片,她想等周末休息的时候,换一家医院重新看一遍。
她不清楚姜延周怎么突然回来了,算时间还不到毕业的时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来了浦市,没有回他老家首市,明明首市和浦市都是不相上下的一线城市。
但她并不想再跟他不清不楚下去了,之前都怪她犯了糊涂,但她醒过来了,决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更重要的是,她真的怕他,尤其在半年前不告而别之后,在他面前更心虚害怕了。
宋鱼打定主意不再去姜延周的医院,就把伤脚的事又拖了几天。
晚间做饭的时候,她妈又给她打了电话,这次直奔主题,说了她和表姨之间的新较量。
“笑死人了,你表姨现在是满世界借钱了,她还以为我不知吗?在我面前说你小倩姐要买的房子怎么怎么好,说什么小孩上学都不用送,就在小区隔壁... ...光说好的,怎么不说要背多少债买房?还不跟我提借钱的事,在我这充大款呢?你说她好不好笑?”
赵美玲女士声音挑着,“哼,我就看她最后,要不要低着头跟我借钱?”
斗来斗去,没完没了。宋鱼并不表态,翻开盖子看了眼熬着的绿豆粥,放了几块冰糖进去。
她妈还在自说自话。
“我手里的钱都是留着给你结婚用的,买了定期了,但她要是肯跟我低头呢,我不是不能借她五万,正好上星期有五万到期了,我给她留着呢。”
一个缺钱却不跟对方借,另一个有钱偏给她留着,这是怎样的感情?
“对了,你手里有多少钱存款了?你上班之后没乱花钱吧?别学那些年轻人净爱用什么信用卡小额贷,那都是坑人的!”
宋鱼说没乱花,“就三万块钱,都放银行里了。”
她妈啧了一下,“虽然说在大城市上班太不稳定了,但给的钱确实不少啊。”
要不是这个原因,宋鱼在就被她妈拉回老家考编去了。
说话间,粥煮好了,宋鱼看了一眼天气,提醒她妈下周要降温。
“妈你下周多穿点衣服,我吃饭了。”
得到女儿的关心,赵美玲女士也显得慈爱了许多。
“行了知道了,去吧去吧,记着好好上班,少熬夜,不要再画画到半夜了!别学你爸,整那些没用的,记住了吗?!”
电话打到这里结束,宋鱼刚回房间打开了电脑。
她收拾好厨房,把绿豆甜粥摆在电脑桌上,给自己佐了一包榨菜,就是今天的晚饭了。
电脑很快开了机,画面静止在桌面壁纸上。
那是一组捕鱼景象图,开闸泄洪之后,闸口水中鱼如飞天一般,周遭村人涌到岸边抓鱼,人人手中鱼获满满。
画图的人由近到远地以倾斜角度,将丰收景象灌注笔下,人画得细腻,鱼画得鲜活,这几幅画当年一跃上到了省日报,占了小半个版面。
画家不是别人,就是宋鱼的爸爸,那会他还是个小小的美术老师,仅凭一幅画突然出了名,待宋鱼出生,她爸直接将人生中最大的运道给了女儿,给她起了名字,宋鱼。
只可惜,她爸似乎把这运道都给了宋鱼,而自己没有留下。
他出名后辞掉了小学美术老师的工作,开始全职画画,可用了十年也没再画出与那组鱼获图比肩的作品,他渐渐被人遗忘,渐渐没了可靠生计,全家只能靠宋鱼妈妈一点固定工资生活。
宋鱼妈当然抱怨他当年一时冲动辞了工作,他知道工作找不回来了,在宋鱼十岁那年跟着人去了南方赚钱,可出了车祸,再也没回来... ...
宋鱼在这副壁纸前静坐了一会,甜粥水热气散了一些,她端起来喝了一口,打开了绘画软件。
她妈不喜欢她像她爸一样着迷画画。
但她喜欢,且无法改掉。
*
接下来一周果然来了冷空气,连浦市的街道上也铺满了落叶,有人拍照留影,有人吱嘎踩着匆促而行。
章雨如还是没在浦市找到合适的工作,但隔壁的航市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工资虽然降了一些,但平台更拔尖了,不失为一个好的履历。
章雨如对此很有意向,周一就火急火燎去了航市,等待接下来的几轮面试。
高晴也觉得航市好,“浦市房价太高了,户口也不好拿,我本来还想留这赚几年钱,现在算了算,除去房租、衣服、吃饭、通勤和化妆品,好像也没剩下多少。要是雨如走了,我在这也浪不动了。”
这话从高晴口中说出来,令宋鱼吃了一惊。
在远离家乡的大城市里奔波犹如在海浪中前行,走了很久后突然回头,会在猛然间发觉,分明拥挤的道路上,当年同行的同学和朋友们,竟只剩下寥落的几人了。
近处只剩下她自己,风浪都更猛烈了些。
晚间地铁回家,拥挤的车厢里全是陌生人,车厢关闭,从高科技园区站奔向城市郊野。
不过宋鱼的下一站,最近对她来说有些特殊。
接下来这一站不远就是复交附院,一位骨科的姜医生日常上班的医院。
从误打误撞撞进了他手里之后,宋鱼每次到这一站,小心肝就紧上一紧。
不过在那天之后,她再没见过他了,今晚的地铁进站又出站,宋鱼也没有看到什么熟悉的身影。
她暗暗松了口气。
正好身后空出一个位置,有人下车,她坐了过去。
宋鱼(拍拍胸口):很好,今天也不会遇见某人。
作者君(不怀好意笑):我单纯的鱼呀,不会见的话还专门安排这么个场景干嘛?
宋鱼:?!
*
看到好多老朋友、新朋友来支持好开心,晚安,晚11点更新~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