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心球!”
“让让!”
迟意沉浸在思绪中,意识到发生什么时已经很晚了。
脑子提醒她快向旁边挪两步,肢体却遗憾地告知她目前没有控制能力。旋转的球影在眸底快速放大,迟意别无选择,自欺欺人式闭上眼睛。
这刹那,被热气烘炽过的薄荷味徒然闯入鼻息。
她感到肩膀被一只有力的手掌压过,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怎么样?”
“还、还好。”迟意怔怔。
十几厘米的过近距离,她清晰看到少年挺拔优越的鼻梁,深浅适中的眼皮褶皱,以及放松下来的下颚线条,无一处不是造物主的偏爱。
“谢谢你啊,江怀野。”
叶芃芃反应过来,向他道谢。
江怀野站直,手臂自然垂在身侧,冷淡地点了下头。
迟意余光落回右肩位置。
肌肉仍存在短时记忆。
“这是迟意,昨天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叶芃芃站在两人中间,向彼此介绍道,“这是江怀野,我们班同学。”
江怀野:“我知道。”
叶芃芃微惊,脸上多了两分探究:“你知道?”她印象中江怀野连班里那同进同出一学期的五十八名同学都没记全。
“不行吗?”蒋贺宇小跑着过来,刚好听到这句质疑,立即反驳道,“只能你认识新同学,不能我们也认识啊?”
他朝迟意挤眉弄眼,又补充:“而且我们可是老余见证过的深厚交情。”
迟意:“……”
叶芃芃:“?”
“什么东西?”
“你猜。”
“打死你信不信。”
“看到没,这就是个暴力狂,离他远点啊意意。”蒋贺宇故意挑拨,语气中的自如足以看出他和叶芃芃关系不错。
那江怀野,应该也是吧……
莫名其妙的,迟意想到这一点,她悄悄觑过去,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蒋贺宇矫揉造作唤出的那句称呼。
“啊——,恶心死了。”叶芃芃抖着肩膀,“还难听,是吧迟迟。”
见蒋贺宇还欲再作,江怀野制止:“蒋贺宇,你可闭嘴吧。”
迟意回过神,有几分茫然。
这时,球场上其他人也陆续过来。
一个男生站在迟意身前,面露歉意:“那个,不好意思,我刚才手滑,没控制住,你没事吧?需不需要我送你去医务室?”他挠着头,显然很尴尬。
迟意忙摇头:“不用不用,球没碰到我。”
男生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那就成,我是十一班的,你要——”
旁边人嘲笑道:“就你那破烂球技,说你你还生气,爸爸一个秒你三个,多跟爸爸学学吧,儿子。”
“五十步笑百步,你俩都有点自知之明吧。”叶芃芃语言犀利,“这也是咱文科院男生少,篮球场空到没人用。”
“对,叶烦烦终于说了一句大实话,要不是凑不够人,我们都不想带你俩玩。”蒋贺宇煽风点火一把手。
“操,蒋贺宇你要点脸吧,今天你一分没拿,爸爸已经两个三分球了。”
为了那点微弱的优越感,一群男生仿佛被按下降智开关,互相拉踩,深挖黑历史,哪儿还记得曾经有过的兄弟情义,一丁点都没有。
不论攻击对象是谁,叶芃芃总能参与进去,且游刃有余。
迟意不知道每个男生对应的名字,不知道他们话中未说完整的、属于熟悉朋友都清楚的普通暗语。
她愣愣地站在高耸的幕墙外,无措、尴尬。
没有人是故意的,她只是刚来的转校生,他们只是和她不熟。可这种无意识的忽略让迟意产生片刻恍惚,仿佛还在原来的学校。
这种感觉,让她想要逃离。
……
一天三门科目,考试很快结束。
在结束当天的晚饭间,迟意刚整理好书桌,便被一个同学从教室后门拍了下,让她通知他们班各科课代表去办公楼分卷子。
从同学的哀嚎亦或兴奋声中,她这才知道考试的成绩和名次已经出来了。
半个小时后,各科课代表陆续抱着试卷回来。
很快,都分发到个人手中,今晚的任务是订正试卷。
又过了会儿,班长拿着两张A4纸回来,教室内躁动了瞬,窸窸窣窣的声音时隐时现,迟意注意到他们在传阅查看那份成绩表。
“嘿,意意,要提前看看成绩吗?”
晚自习过半时,迟意正重算一道数学错题,课桌被前面人用背抵着颠了颠,蒋贺宇侧身露出成绩单。
蒋贺宇很自来熟,从昨天之后也不管迟意有没有同意,自顾自的用起了“意意”这个称呼。
迟意垂着眸,其实她已经看到自己名字了。
——在纸张最末端。
看与不看没什么区别。
毕竟……都是最后一名……
“怎么跟阿野似的。”蒋贺宇小声嘟哝,“你们就这么不期待吗?!”
“……”
听到某个字眼,迟意看向他,犹豫地说:“可以吗?”
蒋贺宇大方地把成绩单递她桌前:“当然可以,我已经记过我成绩了,你看完随便找个人传过去就行。”
成绩单内信息很全:姓名、各科成绩及在年级中的单科名次、班级名次、年级总名次、和上次考试相比上升下降名次。
表格最后一行印着工工整整的宋体字。
迟意,班级第60名,年级第489名。
同样是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第一行是江怀野的名字,班级第一,年级第一。
和叶芃芃说得一样,没有任何悬念。
如果每次都是第一名,没有人能够撼动他,那确实没什么好期待的。
第一行和最后一行,第一名和倒数第一名,有相同的部分,却是在强调着它们的截然相反。盯着这两个遥遥对应的位置,迟意心间泛出一股酸涩。
星星是天上的居民,人类是地上的星星。
他们之间隔着几十亿光年的距离,遥遥相望。或许,更准确来说,是渺小的人类在仰望星星。单方面的。
“迟意,看完了吗?”旁边同学压低声音问。
“我还没抄下来。”迟意敛过情绪,回应道,“很快。”
“好的好的,我不急,你慢慢来。”
黑笔在纸面划过,沙沙碎碎,很快留下一串痕迹。
片刻,迟意停笔,合笔盖时她略微犹豫,捏着纸张页脚,凝视了半秒。缓缓抬头,见方才的同学正在专注翻书,她把本子翻到下一页,飞快誊抄下第一行文字,惊慌中又拙劣的掩藏起来。
好在除了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无人注意到这起临时作案。
直到递出成绩单,迟意的心脏都在异常的跳动着,她用袖子蹭掉掌心的虚汗。
开学那天刚好是周四,周五周六考试,周日短暂放假一天。所以今天只上一节晚自习,学校会提前放学。
临下课前,余然开完会进班,他先就这次考试情况做了一个整体的总结,然后出于让度过一个寒假而异常浮躁的心尽快沉下来的目的,他杀鸡儆猴,点了几名成绩下降比较厉害的同学,简单批评几句。
其中就有蒋贺宇,期末考试还在年级前五十,这次直接跳出年级前一百。而且他还迟到,还整天嬉皮笑脸,余然恨铁不成钢,多说了几句。
迟意心里默念着成绩,她感觉头顶悬着一柄利剑,随时都可能落下。
但直到讲话结束,余然都没有提她的名字,难言的沉重在不知不觉间全部转变为心虚、侥幸和恐慌,几乎要将迟意包裹。
教室再次安静下来,簌簌的翻书声此起彼伏。
大概有五分钟,余然走下讲台,在教室走动巡视。第二次经过迟意的时候,他轻轻点了点迟意的桌沿,指着走廊,示意她出去讲话。
那柄利剑在这一刻终于落下,或许会听到比其他人更要冷硬、难堪的话,但也是她应该得到的,迟意很清楚。
这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让她有一瞬间安心。
冷空气扑面,迟意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余然在她后面出来,带她到走廊尽头,旁边是狭小的水房,热水机呜呜工作着,和教室有些距离。
迟意低头盯着鞋尖。
余然察觉到她的不安:“这两天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
出乎意料的开头,迟意微怔:“还可以……吧?一直在考试,没什么感觉。”
“也对,是我问早了。”余然笑,“适应新学校新生活确实需要一段时间,你别有太大压力,生活中的困难可以找班长帮忙,韩书负责这些,他很热情,昨天去办公室时还和我主动谈到你没校服这件事;学习中有困难可以找学习委员,叶芃芃成绩不错,笔记记得很完整,性格也很好。”
“当然,来办公室找我也行,我很欢迎。”
迟意乖巧应下:“谢谢老师。”
余然又简单聊了几句家常,话音一转,这才进入正题,他询问迟意以前的成绩,询问迟意对这次成绩的看法。
迟意没有一点看法,因为这就是她的正常成绩。
没有超常发挥,亦没有出现重大失误,谈话中余然隐约表现的那种因转学而影响到考试发挥的可能全然没有。
阳高的强项在于理科,每年学理科的人数远远多于学文的。
文科院这边,高二有12个班级,每班大约有60个学生,当然也有人数不足的班级,全年级共有704人。
这次考试中,迟意年级排名第489名。
不说在一班这种好学生聚集的重点班内比较,就是放大到全年级之间,这个成绩连中游都凑不到,实在有些不够看了。
另外阳高每年都会重新分一次班,以期末成绩为标准,年级前一百随机进入一班和二班,剩余的二十个名额则是为期末考失误但以前各次考试成绩都维持在前一百的同学、以及托关系要进重点班的同学准备。
整体来说,重点班内的竞争很激烈,不是简单维持在那个水平就可以,是其他人都在努力前进,你不动,你就要被淘汰。
余然没有对迟意的成绩作过多评价,主要告诉她这个客观事实。
热水器的显示灯跳了一下,呜呜的声音倏然停止,水温已达100℃,余然要迟意先回去好好想想,周一大课间去办公室找他。
没有明说,但迟意感觉得到余然的言外之意——
她的成绩不适合一班,哪怕是托关系进来。
重点班压力很大,学习节奏很快,她这个成绩可能会跟不上,不如在普通班扎扎实实打基础。
“好的,谢谢老师。”
冷空气似是悄悄施展了冰冻魔法,隔着温热的躯体,那颗脆弱的心脏不知在何时被一层寒冰包裹住,悬凝在空中,摇摇欲坠。
转过身,迟意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些许。
快到走廊时,下课铃响,阒寂校园瞬间被喧闹声填充。迟意和准备回家的蒋贺宇迎面遇上,她侧过头往旁边让了些许,示意对方先过。
蒋贺宇眼尖:“意意,老余骂你了?”
迟意没有看他,窘迫地摇摇头。
“那是没考好?你看我这次考得也不怎么样,还被老余当成典型在班里说了好半天。”蒋贺宇直男式安慰,“小事情,放宽心,下次再努力呗,我们的目标是——打倒江怀野!抵制垄断主义!”
能感觉到对方在很真诚的安慰,但这种暴露于人前、被反复提及的感觉,让迟意觉得更加难堪。
蒋贺宇实在不擅长安慰别人,蒋贺宇尽力了。但这么不了了之,多不负责任啊,他长叹口气,用手肘捣了捣旁边的江怀野。
江怀野睇他一眼,难得没有拒绝。
他摸了摸口袋,再拿出时掌心躺着一颗糖:“吃颗糖?”
迟意微诧,黑睫颤动几下,缓缓抬头,她撞进漆黑眸底,眸光淡漠又认真。视线落向掌心,迟意犹豫地伸出手。
江怀野把手掌移到蒋贺宇面前:“给他吃。”
迟意悬在半空的手指微微蜷起,她抿了下唇。
蒋贺宇震惊极了,无语地白了江怀野一眼,这什么人啊,没见人家正难过着,还故意逗人家玩,有没有同情心啊!畜生!
他不耐烦地撕开糖衣。
下一瞬,蒋贺宇皱巴着脸,脸色可以用丰富多彩这个词来形容。
迟意惊呆。
“这他妈哪儿来的!江怀野你个狗东西。”蒋贺宇骂骂咧咧,声音含糊,大着舌头道,“嘶,酸死爷了。”
蒋贺宇的反应太过好笑,迟意唇角不自觉翘起些许弧度。
“终于笑了。”
低沉的嗓音融于夜幕,黑眸含笑,仿佛缀着几颗星子。
迟意突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所以,江怀野是在哄她开心?
江怀野再次摊开手掌:“要尝尝吗?”
拽哥柔情(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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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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